第一百四十七章 五年時間
第一百四十七章五年時間
陸詩邈接到爸爸的電話,是在午後。
「阿囡，你在上班嗎？」
「是，怎麼了？」陸詩邈正在頂樓實驗室進行生物評比最後收尾工作，正對動物實驗體的遺體進行無害化處理。
陸元就在新天地,他坐在車裡兩手緊緊抓著方向盤,「你媽媽去找薛桐了。」
邱雯去找薛桐。
….
陸詩邈把消毒噴劑急忙遞給同事,電話外放，摘了手套快速開始清洗手臂,「爸爸你把地址發我。」
「你上班能趕過來？」
「你覺得我現在還能上得了班嗎？」
陸詩邈泡沫都沒來得及沖乾淨，拿起手機就往外走,和沈法醫打了個招呼,準備調假半天。
「爸爸攔過媽媽,但….還是沒用。」
「還在裡面？」陸詩邈直接開口問。
「謝謝爸。」陸詩邈說著打開地圖,開始搜茶室位置,挪步往電梯口走。
「囡囡,我去查了資料，問了朋友。」他開口時是那麼小心翼翼，生怕多說錯一句，再次戳傷彼此。
陸詩邈怔了下，「這事我不知道。」
「爸爸，我每年在警隊面對的案子比你在新聞上看的多。我…我並不覺得法律可以約束的了人。」
陸詩邈搖搖頭，「是你們把這條路想得太誇張了。」
電梯開門，剛走第一步，陸元開口：「爸爸想先恭喜你有了喜歡的人。」
陸元看著女兒。
「你知道人都是不會滿足的，你沒出生之前爸爸在想如果你是男孩，那我以後就有人陪著喝老酒了，如果你是女兒，那我就有小棉襖了。你剛出生的第一天，我在病房看到你，我想你以後平安長大就行，但後來….我想你聰明一點就好了，慢慢的變成考個第一，上個好大學，這輩子都不離開我就好了。」
查了資料。
「關於同性戀的資料，我進行了一番研究。」
陸元跟上腳步。
「你要知道這條路非常難走。」
她沉默不說話。
商場的玻璃里是並肩的父女倆。
新天地就在浦西很近，離警隊也近,十幾分鐘就開到陸元發來的地址，兩人在地庫見了面。
陸元站在電梯里，一身休閑裝不怎麼顯老，經常鍛煉也沒有啤酒肚，健康的體態，只是鬍子今天沒刮。
「但婚姻是保障。」
陸詩邈停下腳步。
「你媽曾墮過一次胎。」
電梯開了，陸詩邈回頭等爸爸走出來，「比起幸福快樂，你更希望我未來有保障，那如果我活著很痛苦呢？像媽媽之前介紹的大學老師…他猥瑣女學生被我們抓了，如果當時我自暴自棄和他結了婚，你覺得婚姻能保障我嗎？」
陸詩邈已經看見了站在茶室外的秦生，她快步走，「一會進去，我帶走薛桐，你帶走邱雯，我們各自管好各自的人，過一段互不打擾的生活吧。」
陸元點頭，「但這是父母的本能。」
「我下意識會覺得女兒陷入了困境，我得救你出來，你要知道你未來面對的不僅僅是父母的壓力，還有社會的壓力，以及….沒有法律約束的情感，它很脆弱。」
陸詩邈開口：「謝謝。」
「爸爸，她比你想象的更加愛我。」
「我感覺自己會跟她有說不完的話，你知道的，我沒什麼朋友，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了。我和她在一起吃飯都很香、睡覺得也很飽，坐在沙發上發獃都覺得很開心，我和她在一起漲了五斤誒！」
陸元伸手扶著女兒的胳膊。
「哪家茶室？？」陸詩邈問。
商場的音樂嘈雜，陸元的話卻扎進心底。
「行了，地址發我,我們見面再說。」陸詩邈著急,拿著車鑰匙下樓。
電梯慢慢往上升。
陸詩邈按下電梯，回頭看父親，「查了什麼資料。」
秦生也看到了陸詩邈，他手裡還提著薛桐的手提包。
「濮元。」陸元瞧著女兒焦急的神態，「你媽媽不知道我給你打電話了。」
陸詩邈想起小時候陸元為了她解不出的數學題，認真研究了三天，他特意買了輔導書回來。家裡的英語角、生命體驗、親子活動都曾是陸元陪她探索實踐的過程，只是如今面對性取向，陸元也試圖把它當成了難題，可這次沒有什麼解題思路。
陸元問：「她會比爸爸對你還好嗎？」
陸元點頭，「阿囡，但你知道這次我沒法站在你這邊。」
外面下雨，商場的大廳走廊濕漉漉，陸詩邈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我知道你不想讓媽媽覺得孤軍奮戰。」
陸元之所以打這通電話，就是不希望邱雯把事情越搞越糟，他沒接觸過薛桐，但他了解女兒,惹惱了陸詩邈，他以後用一百頭牛都拉不回女兒的心。
「我沒當過父母，我體會不到。」陸詩邈和父親的交流永遠都是直來直往，陸元和陸詩邈一樣，是個思維寬泛的人。
「是，很安靜。」秦生歪頭也看見了陸元，這個男人資料他可見過太多次。
「車在地庫嗎？」陸詩邈先開口問。
「是。」秦生回。
「那你去開車吧，我馬上把她帶出來。」陸詩邈說完，直接走到茶室門口，伸手拉開了門。
二十三歲，她只敢貼著牆聽聽母親和教官的對話。
二十八歲，她只想帶著人趕緊離開是非之地。
哐——
門被開了。
薛桐見到陸詩邈后，第一時間起了身，像是本能防禦，她很怕陸詩邈衝動之下和邱雯鬧起來。
陸元跟上女兒，出現在茶室門外，對上了老婆的目光。
邱雯沖著薛桐笑，「是你把她喊過來的？」
「是我喊的。」陸元門外開口。
陸詩邈看到了邱雯的那個表情，是帶著嘲諷的表情，是貶低，是侮辱，那些目光侵蝕原先只是沖向自己，現在面向薛桐，讓人受不了。
她不允許邱雯傷害薛桐。
「走，我們走。」陸詩邈連鞋都不想脫，走進去鉗住薛桐的手往外拉。
「我和她話還沒說完。」邱雯也站起身。
邱雯的口氣帶著威脅，不依不饒，和過去對自己的非法指控、冷暴力一樣，總會給人帶來無盡的危機感。
她現在越來越無法平靜的和邱雯說話，因為她總是能拉低自己容忍的底線，在瓶子上敲開無數道裂縫，等著她破碎掉。
陸詩邈不鬆手，轉身語氣不善，「該說我都已經和你說過了，你可以不接受，不理解我的感情，但不要打擾薛桐，她不是你的女兒，你有任何問題沖著我——」
邱雯舉起的手，她從未打過女兒，如今這巴掌落下去會如何她沒考慮過，只是她理智被撕碎了，被陸詩邈當著一個外人用抵抗的口氣給撕碎了。
啪，悶聲的一巴掌。
沒落在陸詩邈的臉上，而是落在薛桐那件普通的黑色線衣上。
薛桐反應快，她見到邱雯手起時已經反應過來，但她沒制止，只是用後頸承載住一家三口最後的尊嚴。
不疼，沒什麼感覺。
邱雯捨不得對女兒下手，力度不大，高領線衣很大程度上擋掉了皮膚的疼痛。只是聽起來很響，視覺感官有些差，但比起讓陸詩邈徹底和邱雯鬧掰，這巴掌對薛桐來說微不足道。
陸元和陸詩邈都大驚。
尤其是陸詩邈。
她眼睜睜看著薛桐挪動腳步，及時承接住那個巴掌，身體被力度帶起的震顫，讓她們相牽的手都在跟著搖晃。
「你做什麼？」陸元不可置信邱雯竟然動手，他脫了鞋，衝進茶室把邱雯拉到一邊。
陸詩邈大腦空白，伸手摸向薛桐被打的後背，「沒事吧。」
薛桐則是面朝著她，隔絕開她與邱雯的對視，小聲提醒，「你媽媽並沒有為難我，你理智一點。」
陸詩邈唯一的理智就是帶薛桐走，她晃動手說：「我們走。」
薛桐嘆氣，「好。」
陸詩邈往門外走去，拉著的手不曾鬆開，甚至在等薛桐換鞋時，她都不願把目光再往母親身上投遞一眼。
她站在一米遠外，扯著薛桐的手催促她快點。
薛桐用另外一隻手扶住牆，換好鞋，點頭致歉，「不好意思，我們先走了。」
「疼嗎？」陸詩邈走出茶室，心疼的問。
「你媽不捨得對你下手，只用了一點力氣。」薛桐回。
「為什麼替我擋，我寧願她打我一巴掌，兩清好了。」陸詩邈手心裡都是汗。
「因為我想在你爸媽面前表現一下。」
薛桐用了玩笑的語氣，試圖讓人不要糾結在這個問題上。
陸詩邈眼神充滿愧疚，「我替邱雯跟你道歉。」
「所有的事情都不能認真去想，如果我父親還活著，那我們面對的阻力會更大，你媽媽很愛你，只是她表達的方式不對。」
「她的愛很令人窒息。」陸詩邈說。
「萬事不可兼得。」
薛桐語氣很委婉，「如果你每天都在為了吃飯而拚命，你可能不會為了自不自由而煩惱，像我沒有過什麼母愛，面對你母親的質問時，反而會很羨慕你。」
「你們剛才說什麼了？」
薛桐聳肩，「她說要給我們五年時間。」
陸詩邈停頓腳步，「啊？什麼五年時間啊。」
薛桐歪頭，「你自己去問你媽媽唄，她剛說到一半你就怒氣沖沖地闖進來了。」
「啊…」
在陸詩邈沒闖進房間的前二十分鐘里，薛桐正在和邱雯進行一場拉鋸戰。
「我沒法把自己的女兒交到一個女人手裡。」
「她不是產品，不是交到誰手裡，誰就能護得了她一生，就算今天陸詩邈不是跟我在一起，她也不應該被當成嫁接的樹枝，我們能做到只有相互體諒和相互扶持，我尊重她的任何決定，如果她今天為了家庭離開我，那我也會接受，所以你在這我這裡找不到什麼突破口。」
邱雯說：「她以前不是同性戀的，或許你們只是因為在香港時關係要好，讓她誤以為這是愛情。」
「我承認愛情有友情的組成部分。」
薛桐無法給邱雯解釋她們之間的愛情，她能做到的就是讓邱雯至少放心，她掏出了一份協議，遞給了邱雯。
「這是我找人擬好的遺贈撫養協議，婚姻法能保護的大部分權益，它都可以做到，你可以找律師看一下，當然我們不會私下去簽訂這份協議，我們會等到你們的允許再去簽署。」
邱雯把那份贍養協議塞進了包里，低頭沉默了很久。
「她不可以離開上海。」
「這個我可以單方面保證，只要她想，她可以一直在上海生活工作下去，但如果她不想我也沒法強迫她，我無父無母所以家庭壓力你這邊可以不用煩心，她想回家住也行的，只要您不妨礙我們戀愛。」
邱雯整理好自己的頭髮，她已經三天未眠，臉色是憔悴不堪，「我給你們五年時間，如果你們——」
被打斷的話，薛桐在心裡已經有了定數。
邱雯是個驕傲的女人，她這輩子不會給女兒低頭，她是她上一代的複製，經歷過什麼她考究不了，也不想去揣測。
但薛桐肯定，父母是熬不過孩子的。就像邱雯，她養育陸詩邈二十九年，對女兒了如指掌，
她應該知道陸詩邈是個專一的人，這五年時間並不是多難的考驗，而是邱雯自己不肯放下的執念。
「所以我說你做任何事情要冷靜一點。」
「你騙我，邱雯怎麼可能說給我們五年時間？」陸詩邈還是不敢相信。
薛桐無奈，「你有空自己去問她吧。」
「我不問。」陸詩邈說。
「聽秦生說，你訂好了1月15號去漠河的行程了？」薛桐突然想起這事。
「嗯，我年假只能這時候休，過年我要值班的呀。」兩人坐進電梯，電梯門關合的一瞬間，陸詩邈打眼瞧見了陸元正牽著邱雯的手，邱雯正在用紙巾擦抹眼淚。
電梯往下降，「她真說了給我們五年時間嗎？」
薛桐把看著陸詩邈，「我終於明白你的嘴硬和沉默來自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