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描畫
第二十六章描畫
◎「若你想要這樣一副皮相當作情人,我亦可以。」◎
床邊,楚真真似有所感,看向門外。
她擦拭少年的手停頓下來,巾帕上猶然沾著暗黑色的血污,昭示著方才的動作。
有一瞬間,楚真真覺得阮遼的眼眸極深極黑。
她心中浮起分明的困惑。但很快,楚真真又覺得恍然。
少女將手上端著的擦刀水放在一旁,然後抬起臉,很明媚地笑一下:「阮遼,你來啦。」
這話並沒有讓門口的仙君有所反應。阮遼仍舊定定地看著少女左手攥著的、沾滿血污的巾帕。
那是她仔仔細細為明秋色擦拭面頰的東西。
僅僅看一眼,他心中的嫉恨和陰私便一瞬間滋長出來,如糾纏的藤蔓一般纏繞在心頭。
感覺到阮遼毫無反應,楚真真眨了眨眼,將手中的巾帕也放到一旁。
她裝作一無所覺的樣子,起身走向阮遼,伸手去接他手上的粥碗。
這導致楚真真伸手去拿粥時,手一使力,卻沒有扳動這個碗。
楚真真覺得他這話問得奇怪。她擰了擰眉,道:「可是粥總是要吃的呀。」
【消除阮遼心障小知識第一條:順著阮小朋友的意。】
作為一個苦逼的任務者,楚真真把這輩子的坦誠都擺了出來。
阮遼身懷天演盤,必然早已算出明秋色身份。然而他卻連明秋色的名諱都不肯喚,只說「床上那人」。
不等阮遼出聲,楚真真便繼續說道:「再說了,這粥只是聞一聞,我就覺得很香,肯定很好喝。」
楚真真:「……」
「好朋友就是要互相幫助呀,所以你有不開心的話一定要告訴我,我們一起面對。」
就在這時,阮遼終於開口說話了:「這般燙的碗,你也要去接嗎?」
很好,緩和不少。
看來他當真是對明秋色討厭得緊了。
阮遼接著道:「若你想喝,告與我知,我會做。不必去借什麼仙侍。」
楚真真此時的語氣和神態,就像極了哄小孩子的大人。
阮遼卻並沒有更多動作。他只是緩緩坐下來,沉沉凝視著楚真真手裡端著的那碗粥。
她的神色凝肅起來,語氣很是認真:「畢竟無論是從前,現在,還是將來,我們都是最好的朋友。」
這喚起了他心底對母愛的渴望和空虛,又正好與他內心深處的心障相呼應。
畢竟阮遼身負心障,但心障原因又不明,她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打直球。
楚真真挂念他的心障,來不及思索緣由,便一口答應:「沒問題啊,你要是見不得,我們現在就出去,不看他了好不好?」
看來她的話效果顯著啊。
阮遼眉眼清和,語聲平靜:「假若我說,我見不得你照料床上那人呢。」
她訝然地去掰阮遼端碗的手。看似修長白皙的指節卻十分有力,楚真真施加了靈力都硬是沒有掰動。
清甜鮮香的濃稠米漿和著綿軟的米粒,軟軟的摩挲著唇舌。楚真真一口下去,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室內一時陷入詭異的寂靜。楚真真不明白阮遼為何以這樣的眼神看她,她對視了片刻,低頭用匙攪弄一下碗中粥,舀一勺送入嘴裡。
少女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他的手徹底發了抖。
她擱下匙,問:「這是你殿中哪位仙侍做的?手藝這樣好,不如借來給我做幾天粥喝。」
楚真真道:「阮遼,如果你有什麼不開心的話,你要說出來。」
楚真真一愣。
深深思索過後,楚真真恍然大悟。
她端著粥一邊走,一邊緩緩思索著阮遼對明秋色態度不好的原因。
阮遼神色有一瞬的鬆動。
正好她這幾天胃口不佳,吃點清淡鮮甜的東西養養腸胃。
碗壁觸手滾燙,顯然是剛出爐不久的。阮遼端碗的手卻極穩,彷彿感知不到溫度一般。
楚真真一面想著,一面不知不覺,已經跟著人的腳步來到了阮遼的房裡。
楚真真:「……???」
仙君眉目深深。
阮遼的粥終於肯放到她手上。楚真真端著粥跟著阮遼走出房時,偷偷抬眼看了看阮遼的神色。
榻上那個狼狽不堪、不值一提的人,你也要費心去救么。
聯繫一下自己剛才給明秋色擦臉的動作,答案不就出來了嗎。她剛剛給明秋色擦臉的動作溫柔繾綣,像極了一個柔情似水的好母親。
卻不料阮遼掀起眼皮,淡淡看她:「我做的。」
而阮遼恰好又是一個非常缺乏母愛的小朋友。
楚真真在心裡默默記下筆記。
楚真真噎了一噎,才道:「哪敢勞煩仙君日日為我做粥……」
阮遼卻道:「真真,你何必與我這般疏離?」
仙君語聲沉沉,「你能為榻上那人拭面,倒不肯吃我一口薄粥。論起親疏遠近來,他比之我,難道與你更親近嗎?」
「你說我們是友人,然而我們的親近程度也不過如此。」
阮遼勾唇,一貫清冷的容色顯出幾分異樣的姝麗:「那他呢?莫不成,他是你的情人?」
「情人」二字乍一出口,楚真真就狠狠震驚到了。
她不明白阮遼為何有如此聯想,只是覺得如今面前的阮遼狀態不太正常。
他似乎很執著於和明秋色對比,或者說,是想要分個高低。
楚真真一時啞然。
這廂,阮遼唇角笑意未退。他起身,朝楚真真走近幾分,而後低眸,氣息微微,模樣竟似逼問。
「真真,為何不言。」
「是心口難開么。」
他的話音越來越沉,面容卻越發雪白。
楚真真面色也不太好看。對於阮遼的咄咄逼人,她多少也覺得有些不適。
她道:「並不是,你不要想太多。他雖然於我而言很重要,但是——」
唇瓣忽然被什麼東西狠狠按住。
阮遼垂著眸,修長指節抵在楚真真的唇上。他模樣如常,只是神情有些古怪,似笑非笑,似怒似嗔,一雙眼睛裡帶著深深的暗色。
他說:「我知曉了,真真。不要說了。」
楚真真瞪大眼睛,嘴巴想要張開。但今夜阮遼格外古怪,也格外強硬,他抵住她唇的指尖力道恰好,既不按疼她,也讓她無法開口。
阮遼俯身,慢慢道:「真真,與我玩個遊戲吧。」
楚真真「唔唔」兩聲,想問他是什麼遊戲,嘴卻已經無法張開。
緊接著,她的眼被一塊冰涼絲綢蒙上。綢緞的觸感滑而沁涼,與阮遼抵在她唇上指有九分類似。
楚真真覺得自己身上的力道像是一下子被抽離。大概是阮遼在她身上施加了什麼綿軟身體的術法,加上眼睛被蒙住,視野里只有隱約的明黃光亮。
這樣的時候,阮遼執起她手的觸感便愈加分明。
他握住她的手,指節慢慢滑入她柔軟的指縫裡,變作十指交握的模樣。阮遼的手很冷,拿握的力道卻全然不失分寸,既讓兩隻手緊貼,又不會握疼她。
這番詭異的靜謐之中,楚真真只覺自己的心跳聲格外分明。
她有些艱難地吸一口氣,逃避似的想——不愧是她養出的仙君崽子,謙謙溫潤,就連抓手的力度都拿捏剛好。
雖然不知道阮遼想做什麼,但楚真真有種奇異的鎮定。和阮遼相處這麼久,她天然的信任他。
昔日近十年的陪伴,她也沒有愧對過阮遼什麼,楚真真不覺得阮遼會對她下什麼陰手。
他只是……只是心障不穩,會做出一些令人難解的舉動。
這也無妨。
緊接著,阮遼鬆開了她。須臾,一柄細長的東西被遞到楚真真手上。
阮遼的聲音自上方響起:「抓住。」
楚真真也不抵抗,懶洋洋地將手上的東西抓住。而後手背上冰涼的觸感再現,是阮遼握住了她抓握東西的手,緩緩朝某個方向帶去。
在楚真真看不見的面前,不知何時置了一面銅鏡。房內燭光昏黃,映得鏡中人臉容明滅不定。
阮遼執著楚真真的手,對鏡描上自己的眉。
鏡中人容貌端麗疏冷,眼如晴雲秋月,不加修飾便已絕塵。
但他卻偏偏要用筆再作描畫,眉峰眼尾都要修改。阮遼的動作熟稔而得心應手,他很擅描眉畫眼,故而得以做出了了這個俊美傀儡。
換了明秋色,亦無太大難度。
一刻鐘過後,阮遼的面目已然迥異。他臉容隱在光線不佳的陰影中,卻依稀得見少年俊秀輪廓。
楚真真眼上的綢緞被揭開。重獲光明的一刻,楚真真忍不住驚呼出聲。
眼前的人,不是明秋色又是誰?
少年唇色淺淡,目如點漆,除了看人時眼波冷冷,其餘地方看不出端倪。
楚真真一驚之後,才明白過來剛剛阮遼執著她的手,是在給自己化妝。
妝扮成明秋色的樣子。
他化得實在太像,楚真真愣愣看著,幾乎不可置信。
她一時間顧不得更多,滿心都是對阮遼化妝技術的驚駭:「你是怎麼化成這樣的?我可以摸一下嗎?」
面前人眼神陰暗幾分。阮遼的聲音低低響起:「摸罷。」
於是楚真真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撫上那張臉孔。她怕冒犯了阮遼,故而動作輕柔,唯恐將他臉上的妝容抹花。
阮遼垂眸,細細感受著面上的這般觸感。
少女的手掌溫熱柔軟,這樣的觸碰,他渴求百年。如今乍然得到,他卻絲毫不知饜足。
或許是因為她的動作太輕,又或許是因為,她所撫摩的,是旁人的面目。
楚真真摸了一會,將要收手時,手卻被阮遼緊緊抓住。
面前人離自己的距離更近幾分,近得那張明秋色的臉幾乎要貼在眼前。
與明秋色唯一不同的是,那雙眼睛暗如深潭。
「若你想要這樣一副皮相當作情人,我亦可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