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枷鎖
第八十七章枷鎖
◎一點證明。◎
聖塞維亞城。
旭日高升。金燦燦的日光灑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街道上陸陸續續有人經過,路邊酒館傳來瓶罐碰撞的脆聲,咣咣噹噹,昭示著一日的初始。
聖塞維亞是一個邊陲小城,地處大陸交界。這裡的白晝總是最快降臨,城民們早早在睡夢中醒來,在清晨開始一天的工作。
儘管聖塞維亞的城民一向以勤勞著稱,然而鐘頭實在是太早了,路上的行人顯然一副沒睡醒的樣子,神情里都帶著一絲獃滯。
只有一人看上去神采奕奕。
是一個衣著輕便、容顏明媚的少女。她的眼瞳是罕見的純黑色,卻絲毫不顯幽暗深沉,反而帶著某種寶石般的光彩。
她勾著唇角,似乎心情頗佳。少女腦後,和眸子一樣濃黑的長發垂肩披落,隨著她的步子微微揚動著。
此人正是楚真真。
來到這個西幻世界之後,楚真真的日子簡直過得不要太滋潤。
她在聖塞維亞當上了火元素魔法師,每天隨便接點神神叨叨的活,剩下的時間,就全用來玩樂喝酒了。
不知道幾點了。
他表情奇怪地看她一眼,然後道:「你不知道嗎?卡萊餐館的侍應生臨時跳槽來這間酒館了。半天時間,這消息就傳遍了全城,整個聖塞維亞的太太小姐都擠進了這裡。」
楚真真對此十分滿意。
所以那個侍應生是……
楚真真不知道阮遼在想什麼,但反正他是自願的,她也懶得多問。
楚真真就這樣暈暈乎乎地睡過去。
可能是仙君當久了,身上有點兒賤得慌吧。
楚真真沒什麼耐心地朝外擠去。她覺得有點煩,因為真的太吵了,完全不知道這些人在吵什麼。
她一夜未眠,走在路上,仍然覺得十分精神。楚真真略微苦惱地皺一皺眉,心念一動,便朝酒館方向走去。
楚真真腦子還有點迷糊。她在腦海里搜尋了「卡萊餐館」這四個字,覺得好像挺熟悉。
他現今在一個餐館里做侍應生,每天定時定點工作,只在日暮黃昏後有空閑。
迷濛之際,她想——太困了,先小睡一會兒。過陣子要是有人打牌吵起來,她被吵醒了,就回家睡覺。
他說:「你什麼都不知道嗎?卡萊餐館新來的侍應生,長得像個雪人。所有女人都湧向那個餐館了,聽說布里太太還揚言說要包養他,只是這侍應生好像不怎麼貪財。」
她好不容易擠進那張桌子附近,看見了一張意料之中的臉。
再睜眼時,她耳邊一陣嘈雜喧鬧。
青年眉目姣好,姿容端麗,分明做著侍應人的活計,卻好似雪山一般,令人無端覺得心上冷涼。
於是楚真真進去打起牌來。她要了一瓶酒,邊喝邊玩。
但周圍很有些擾攘,不知道為什麼,這個點的人多得過分,人群擠得她有些踉蹌。
雖然裡頭的消遣沒什麼新意,就是喝酒打牌。但反正她也沒事可干,不如也去玩牌,玩累了就睡覺。
楚真真的耳朵對「侍應生」三個字有些非同尋常的敏[gǎn]。
四周十分吵鬧,楚真真眯著眼睛站起身,正要往外走。
至於阮遼——
楚真真摸出自己的懷錶,然後瞪大了眼。
楚真真睏倦地打個哈欠,心想,果然是被吵醒的。
聽完這通言語,楚真真總算清醒了幾分。她回味了一下「卡萊餐館」四字,幾乎可以確認這就是阮遼工作的餐館。
楚真真猛地伸長脖子,努力朝人群聚集的方向看去。
楚真真:「……」
玩了幾輪,楚真真困意上頭。她半耷拉著眼皮,將瓶底的一點殘酒喝乾凈,然後尋了個角落,趴下就睡。
怎麼一覺睡到傍晚了?這不科學。
長得像個雪人,這比喻也是挺天才的。
不過自從阮遼當了侍應生后,她每日回家,都能吃到一頓豐盛的當地風俗大餐,味道十分不錯。
她微微皺起眉頭,問道:「為了他擠進來幹嘛?這些人都瘋啦?」
脫離九方界之後,楚真真看什麼都新鮮。她已經在這座邊陲小城裡流連了一周,仍然覺得有滋有味。
她懨懨地抬眼四顧。酒館里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很多人,周圍好像有人在起鬨,不知道又在搞些什麼。
「夫人,一個跳槽的侍應生而已,何至於這樣奔走?」
前面那人的表情明顯更加詫異。
前面的人回過頭來,眼神顯然很有些納罕。
只是很快,她的耳朵就在嘈雜的人聲里聽見了這樣一句話。
她立刻偏過頭,拍了拍前頭的人,很認真地發問:「發生什麼事了,先生?吵成這個樣子。」
阮遼模樣如常,將一瓶酒放在女人的桌前。
阮遼說,這是他在廚房日日觀察,偷學來的。
在他收回手時,女人顯然有些不滿。她眉頭一挑,一把抓住了阮遼半空中的手。
女人眼神直勾勾地盯著阮遼的臉,飽滿的紅唇勾起,露出一點勢在必得的笑。
身旁有人悄悄道:「她就是布里太太,丈夫是個子爵,來聖塞維亞只是遊玩。」
與此同時,布里太太微揚著頭,聲音嫵媚而輕慢:「寶貝,為什麼不願意做一個子爵夫人的情人?我想你應該給我一個理由。」
阮遼面上沒有多餘的表情。他不動聲色地抽回手,平靜道:「太太,並不是我要拒絕你。」
青年微微垂下眉眼,神情里泛起一絲無奈的隱忍。他抿起丹暉顏色的唇瓣,語聲低落地說:「我被聖女買下,有身契在她那兒。作為奴身,我無法違逆她的意願。」
布里太太狐疑地眨了一下眼,她聲音里滿是不信任:「聖女的奴僕,還需要流落到酒館打工?」
聖女,即是每個城池庇佑一方的象徵。聖女在隸屬於她們自己的城池裡,擁有至高無上的優先權利,任何人都無法越過聖女干預她的行徑。
他們二人說話的間隙,楚真真的表情有點古怪。
她隱在人群中,目光死死盯著阮遼。
他在胡言亂語什麼玩意。
阮遼似乎全然沒有注意到她的視線。
他只是眉目平順地答話:「聖女的意願至高無上,我無法揣測她的意圖。或許她只想折辱我。」
說出這番話時,他的表情格外克制,完全是一副身不由己、惹人心疼的模樣。
布里太太的眼神從懷疑變幻成驚詫。她罕見地沉吟一下,隨後道:「假若你說的是真的,我也有辦法幫你。」
布里太太拈杯,輕抿了一口酒液。而後她忽地抬起左手,在空中打了個響指。
清脆聲響發出的一刻,四周一片嘩然。
空中突兀地燒起一綹火焰,焰心蒸騰著溢彩的流光。
布里太太竟然是個魔法師。
而且並不是低階的元素使,而是真真切切的火系高階魔法師。
明媚焰光熄滅的一剎那,布里太太懶散地眯起眼睛。
在未散的火焰熱氣里,她漫不經心地點起一支煙。煙霧中,她的臉容愈發艷麗漂亮起來。
一個高階魔法師,能夠做到的事情有很多。
比如遊說聖女。
四周此起彼伏地響起倒吸涼氣的聲音。
布里太太是高階魔法師的事情實在太令人驚詫,這簡直比侍應生是聖女的奴僕還要勁爆。
所有人心裡都在暗想,這次,侍應生總沒有再抗拒的理由。
布里太太紅唇張合,吐出一個漂亮的煙圈。她嗓音慵懶:「怎麼樣寶貝,有考慮跟我一起逃跑嗎?」
阮遼聞言,卻只是後退一步。他唇邊掛起弧度清淺的笑,以一種恭敬的姿態微微俯身。
於是眾人看見他左臂的潔白袖套滑落,露出形狀好看的腕骨。
腕上赫然戴著一條焦黑的細鏈。鏈條煉製得很隨意,形狀潦草又焦黑不堪,戴在這樣的一隻手上,顯得格外刺目違和。
布里太太微微側目。
眾人也睽睽地將目光凝聚在這根鏈條之上。
只有楚真真挪開了眼睛,表情變得更加古怪。
她食不知味地抓著手裡的酒瓶,然後獃獃地想——這根鏈子不是她在九方界時給阮遼煉的嗎?怎麼還能帶到這裡啊?
一片寂靜中,阮遼的嗓音淡淡地響起:「這是聖女的鏈條。」
在這片大陸,鏈條所昭示的意味通常是曖昧的。
譬如,某些不太平等的性關係。
布里太太的眼神也變化了一下。
她正要說些什麼,便又聽阮遼平靜地加了一句:「況且,我身上戴著聖女所設的貞操鎖,旁人是解不開的。」
一時間,整個酒館寂靜無聲。楚真真聽得腦子都在嗡鳴。她忍無可忍地朝吧台的方向走去,決定遠離這場喧囂。
——阮遼這個不知羞恥不守男德的東西!說的都是什麼鳥話啊!
她一邊要了瓶劣質酒,一邊神色恍惚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對著瓶子猛灌了一口。
說不出來什麼感覺。
怎麼說呢,就是有種老公在外面做鴨的感覺。
楚真真一邊喝,一邊豎起耳朵留意那邊的動靜。
事情進展到這種地步,布里太太終於放棄了那點心思,而圍觀的眾人也漸漸散去。這裡大部分人都是追逐阮遼的美色而來,如今知道這樣一位美人竟然是聖女的某方面奴隸,自然也就作鳥獸散。
酒館陡然冷清了許多。湊熱鬧的人走乾淨了,剩下喝酒的人談興雖濃,但吵鬧程度也不如方才了。
楚真真酒喝得七七八八,神思也略微有點兒暈眩。她能感受到,吧台的方向,有目光一直在凝視著她。
不用想,肯定是阮遼。
但楚真真此刻並不是很想搭理阮遼,故而她連半個眼神也沒分過去。
她心頭有點莫名其妙的鬱悶,儘管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夜色漸濃,酒館將要打烊了。這間酒館並非通宵營業,通常夜半打烊,酒客也會在這個點之前自覺離開。
楚真真去結賬。結賬時,她不出所料地看見吧台前的阮遼。
阮遼神色平常地瞧著她,鴉青色的眼眸里含著霧似的迷濛。
「小姐,一共八百聖塞幣。」
楚真真對上他的眼神,唇無端一抿。她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表情,只是抬手從錢袋子里抽出一串銅幣,叮鈴咣當地撞在櫃檯上。
付了錢,她轉身便要走。
身後卻傳來青年清冽的嗓音:「這位小姐,我們是否在什麼地方見過?」
楚真真步子一頓,旋即非常無語地一扯嘴角。她頭也不回,語氣生硬道:「沒見過,不認識,陌生人。」
說完,她就大步跨出酒館門口,出門的時候,還隨手把酒館的門帶上了。
隨著酒館門的關閉,楚真真才深吸了一口氣。酒館外的空氣清新不少,沒有那樣凝滯的渾濁感。
她站在原地默然了一會兒,腦子裡又浮現阮遼在布里太太跟前平靜謙卑的模樣。
楚真真原本打算等等阮遼的心頓時熄滅了。
她提步就朝家的方向走。
只是在她剛轉入一條小巷時,後背忽而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
旋即一雙手緊緊攥上她的肩頭,猛地將她抵在牆角。
楚真真睜大眼睛,看見阮遼半俯身,眼瞳幽然地看著她。
青年眼中是深不見底的執拗,話音卻溫柔繾綣,宛如呢喃:「真真,為何不等我?」
他緩緩逼近,溫熱的吐息灑在她面上。
「走得那麼快,是因為有別的性.奴了嗎,聖女大人?」
楚真真眼睫猛然顫動起來。她一聽到「聖女」倆字就覺得冒火,當下也顧不得那麼多,伸手就把阮遼的頭往自己臉上按。
「聖什麼玩意的女?你偷偷在外面當鴨是吧阮遼?」
阮遼低哼一聲,眸底有微光閃動:「聖女大人已將我忘了?分明我們昨日才——」
楚真真抬手捂住他的嘴,冷酷道:「閉嘴。」
「唔嗯。」阮遼順從地住嘴,輕輕發出一聲低哼。
二人相對沉默片刻,阮遼開口道:「想在這裡玩到什麼時候?」
他所說的「玩」,指的是駐留在這個世界的時間。
在破碎虛空,離開九方界的時候,楚真真無意間進入了混沌的諸天空間。
所謂諸天空間,便是各個不同世界的夾縫空間,置身其中,可以輕易觀察到不同世界的景象。
在諸天空間中,楚真真和阮遼獲得了自如穿梭各個位面能力。說不清這能力到底是怎麼獲得的,總之在某一天,他們二人便發覺,自己只要動了心念,就能去往想去的世界。
但與此同時,楚真真也發現了——那麼多個世界,他們唯獨不能回去九方界。
發現這件事後,楚真真立刻告訴了阮遼。阮遼聽后,神色莫名有些晦暗。
他道:「明秋色大約是知道什麼。應該是他在晉級后得成仙人,然後斷了天門。」
「天門斷裂,從此九方界自成一處,不再有任何天外之人干涉界中氣運。」
包括天道。
阮遼說完這句話后,就不再多言。提到明秋色,他似乎想到什麼。
而此時,在阮遼問她想要玩到什麼時候這句話時,楚真真恍惚了一瞬。
她搖搖頭,道:「不知道,感覺還沒想好下個地方去哪。」
阮遼很快接話:「無妨,邊玩邊想。想要去哪都可以。」
鬼使神差的,楚真真低低說了一句:「可惜不能去九方界。」
話音剛落,楚真真便覺得下頷被緊緊攥住。
阮遼的表情突然變得極陰沉。他勾起唇角,有些諷刺地笑道:「你很想他?很想明秋色?」
「他為你斷了天門,你忘不掉他,是嗎?」
楚真真氣息一滯,但很快,她便收斂了心緒,抓住了阮遼的手。
握住阮遼手掌的一瞬間,楚真真能夠清晰地察知到,他的指節在不斷地發抖。
他很害怕。
萬事了斷,可是阮遼仍然會怕。
楚真真唇瓣抿起。她輕聲道:「他是我的任務對象,自然會在我心中有姓名。」
「但未來能與我相伴,走過諸天萬界,生生世世的,只有你。只會有你,阮遼。」
「我很愛你,阮遼。了了。」少女輕聲細語地在他耳側說著。
「忘不掉他這種胡話,如果你想說,那就等我陪你走過許多世界之後再說。」
阮遼的眼目忽而變得柔軟。
他的唇貼上楚真真的臉頰,吐息極輕地拂在其上,帶出溫軟的熱意。
阮遼嗓音低低,帶著一點軟意:「好啊。」
「但我希望,聖女大人能給她的奴僕一些證明。」
楚真真微偏頭,問道:「什麼證明?」
下一刻,青年咬上她的唇,親昵而含糊地說道:「現在回家,去解開我的枷鎖,好嗎,聖女大人。」
被扣住後腦的時候,楚真真暈暈乎乎地想——那個鎖,他是真的戴在身上了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