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006】
第六章【006】
自打搬進東宮內做飯,姜翹發揮起來大膽了許多。
在尚食局那會兒,她做什麼菜不取決於自己,剛轉到典膳局,又要為太子的忌口頭痛。
現在好了,想怎樣就怎樣,還時不時有賞賜拿,攢下的錢越來越多,再繼續下去,說不準可以提前退休養老呢。
這日,姜翹一邊在心裡算賬,一邊準備暮食。
身邊圍著一群庖廚觀摩,她兀自走神,毫不在意。
自打典食們聽牆角那日過去后,姜翹就沒怎麼和他們說過話了,她臉皮厚,隨便別人怎麼看,而且她瞧著那群典食臉皮也挺厚,氣氛都尷尬成這樣了,還好意思看她下廚呢。
忽地,身邊一眾人散開,院外傳來尚咸伏的聲音:「聖人至——」
姜翹這才記起,皇帝確實是要見她的,只是沒想到不是傳喚她過去,而是親自來。
跟隨眾人一起行禮后,其他人均被驅散,轉眼工夫,庖屋裡只剩下姜翹與澹臺晏河。
「也好,既然你說了,那便將來再提,朕記得你的人情,」澹臺晏河笑著揚了揚下巴,「忙吧,朕去看看聞兒。」
澹臺晏河注視著她的動作,仍然覺得這樣的手藝不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娘子會有的。
「恭送陛下。」
姜翹把人送走,照常忙碌,其他庖廚也陸續回來,準時完成了暮食的製作。
澹臺晏河能感覺到她的警惕,於是又說:「若你有所求,儘管直言,吾儘力滿足你。」
姜翹聞言,忙轉身行禮:「臣惶恐。」
蒸熟的魚本就很嫩,想挑刺不光要耐心,更考驗對魚骨的熟悉程度。
姜翹起初也覺得如芒在背,但恰好這時鍋中蒸的魚到時候了,於是她靜下心來挑魚刺。
「不必如此,」澹臺晏河揮揮手,讓她起身,「吾是天子,亦為人父,這份感謝不出自於天子恩賜,又怎須惶恐?」
姜翹下意識想到原主身上的秘密,險些就要說出口,最後卻轉口道:「臣暫無所求。」
「若無煩惱事,錢財物件也好,怎會無所求?」澹臺晏河審視著她的表情,試圖看出她是否說謊。
「陛下過譽了,臣德薄能鮮,惟一日一日精益罷了,侍弄茶飯,無非便是多加練習,不足為奇。」姜翹的腦筋開始打結,生怕皇帝再找由頭處理她罵人的事兒。
庖屋內很安靜,只偶爾有些餐具碰撞聲。
姜翹搖搖頭:「此時確實如此,倘若將來有,陛下所說可否還作數?」
太子吃的清蒸魚,當然不能讓太子自己挑刺,所以姜翹要在保持魚的形狀的基礎上把雜刺處理乾淨。
但他並未繼續追問,而是淺笑道:「手藝可以練,但心性未必。吾繼位三年有餘,對聞兒忽略許多,竟從未想到過他不願寫字回答的緣由,實在是做阿耶的過錯。那日禍從口出,諒你赤誠年少,又功過相抵,但警醒吾做阿耶的失職,則另算大功。」
「你忙你的,朕隨便看看。」澹臺晏河率先開口,坐在了與鍋灶有一段距離的胡床上。
其實她還蠻想要一套京城的房子的,只是連朝中官員都有許多租房住,她開口要房,容易讓皇帝下不來台,倒不如不說,將來有機會了再圖個大的。
姜翹心跳如鼓,看著澹臺晏河的表情,覺得極具迷惑性。
日理萬機的澹臺晏河看了半天,總算坐不住了,狀似隨意地開啟話題:「朕聽聞,你尚未及笄便考入了尚食局?這樣年幼,如何有如此好手藝?」
他的長相其實很有親和力,再帶上微笑,就更像一個沒有頂著權力光環的人了。
當晚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舍館后,姜翹早早歇了。
只是夜裡她夢到自己穿越時的經歷,睡不踏實,竟一個激靈醒過來了。
這一醒,便睡不著了。
飛機失事時具體的細節她已經不記得了,但那種恐懼時常困擾著她,每每想起都會好一陣心悸。
難說是不是因禍得福,她穿越了,來到了這個歷史上沒有的朝代。
兩年前,她醒來的時候,被渾身血污的原主父母緊緊抱著。
這一家人連同馬匹和車夫一起從山崖上摔下來,死狀凄慘。當時姜翹能感覺到原主也有骨折,痛得動不了,只從原主父親的衣服里找到一封滿是摺痕的無字密信,就昏了過去。
後來,她幸運地得到一對牧人夫妻相救,原主父母和車夫也由牧人夫妻倆安葬,等她傷好后,才離開山崖底,去探索這個朝代。
對社會風貌有些許了解后,姜翹明白,女子在古代的生存壓力太大,只有賺錢才是硬道理。
當時原主尚未及笄,在酒樓當雜役都沒人要,姜翹聽聞,當今不進宮城只入皇城的宮人都是雇傭制,並非奴籍,這才憑藉過人的手藝進入尚食局。
這兩年的古代生活,她沒有一刻不思念自己的父母,但同樣的,她也覺得自己應該替原主做些什麼。
原主父親身上的信,她小心收好了,只是數次拿出來研究,也沒搞懂其中到底隱藏了什麼信息。
要說背後沒有隱情,姜翹是不信的。
這一家子的死不會是意外,看原主當時的首飾,有來自皇宮的紋樣,不是普通人能得到的,再看原主一家簡樸的穿著,也不是貴族或皇商這種極富有的模樣,因此,原主的父親大概率是朝廷命官。
官員死了,無人收殮也無人追究,這就夠怪了,再加上那封信,更是疑點重重。
姜翹佔了死者女兒的身體,想替這一家子報仇,可她又有幾分卑劣地擔心原主父母並非好人,貿然報官甚至是捅到皇帝跟前,她難以自保。
但這也並非無解——
本朝有一位穿越者,乃當今皇帝的母親,她既掌鳳印,又上朝堂,多年前為了新政順利推廣,編出了個「異世善緣博學仙子點化凡人」這樣的瞎話,順便還能給其他穿越者做掩護。
姜翹只要表明自己並非原主,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至於被拖出去砍了。
只是穿越者的身份過於敏[gǎn],說是掩護,實際上也是逃不了跟皇家綁定,終生受到監督。
姜翹不想過那樣的生活。
想回家,想見到父母,想給原主報仇,又想獨善其身,所有的美事都太難達成了。
姜翹閉上眼睛,煩悶地翻了個身,半夢半醒到天明。
休息不好的時候,姜翹反而會越熬越亢奮,於是明明沒到她當值的時辰,她就進了東宮。
每日的食材都有宮人送來,今日的根莖類蔬菜格外多。
姜翹挑了些土豆、地瓜、胡蘿蔔、山藥以及芋頭,與宋如羨一起全都削皮后改刀,切成筷子那麼厚的片,泡在水裡,去除多餘的澱粉。
「姜主膳,我的手好癢!」猶豫了許久,宋如羨才對姜翹說道。
「呀!怪我,忘了和你說,」姜翹覺得怪缺德的,但是又忍不住笑,「是對山藥過敏了,來灶火這兒烤一烤就好了!」
宋如羨應聲,一邊烤火,一邊看姜翹操作。
蔥與蒜都不切碎,放到油鍋里熬煮,直到蔥變得焦黃,蒜頭皺皺巴巴,才把蔥蒜撈出,再升一升油溫,最後出鍋的,就是顏色透亮誘人的蔥蒜油。
隨後姜翹又切了些五花肉,薄厚均勻,只需洗凈,無需腌制,就放到一塊鐵板上烤。
鐵板也是前兒她才請應久瞻幫忙弄來的,沒想到竟有這樣的妙用——
爐火很旺,燒得鐵板滾燙,五花肉一放上去,就有勾得人饞蟲忍不住溜出來的聲響,沒一會兒,五花肉的肥肉部分被煉出油來,自然而然地將鐵板潤得油亮亮的。
隨著肉不斷縮小,兩面金黃后,姜翹就把肉盛出,然後把蔬菜片整整齊齊擺在了鐵板上。
宋如羨的手好些了,於是按照姜翹的指示,調小火力,慢慢烘烤。
鐵板上原本的豬油讓蔬菜的顏色變得鮮艷漂亮,但這點油並不足以烤出這麼多食物,於是姜翹拿著小刷子,一層一層地給蔬菜片刷她才炸的蔥蒜油。
隨著時間推移,蔬菜漸漸吃透了油,也就不用再補油了,只需交給宋如羨看著火候,等待蔬菜片變熟。
姜翹轉頭又去熬了一大碗醬汁,除了熬出紅油的奧義之外,最重要的就是用檸檬汁提鮮,口感一下子就更上一層樓,顯得平凡的醬料格外出挑。
「姜主膳,這樣是好了罷?」宋如羨已經要被濃郁的香味熏得流淚了。
「可以了,晾涼吧,我再做一份乾料。」
說罷,姜翹又把鹽、炒過的花椒、熟芝麻、熟花生等物舂碎,作為乾料。
蔬菜片涼下來之後,才不會被過高的溫度掩蓋其中甜香,無論是蘸醬還是撒乾料都好。
姜翹打聽過太子的學習時間,現下正休息,於是她把五花肉、蔬菜片、醬料與乾料裝好,與宋如羨一起去崇文殿送今日的零嘴兒。
如往常一般,應久瞻守在門外,只是旁邊還多一個比太子大不了多少的小給使。
溝通一番過後,應久瞻帶二人進入崇文殿,來到了太子每日學習的課堂。
休息時間,孩子們都在玩鬧,唯有太子一人孤零零地坐在正中間發獃,也不知在想什麼。
行禮過後,姜翹把食物放在案上,簡單介紹又驗了毒過後,才退到一旁。
澹臺勉聞瞧著今日的點心並非往常樣式花哨但頗有些甜膩的模樣,原本心中的煩躁散了大半。
他施施然拾起金箸,謹慎地夾起一塊地瓜,蘸了蘸醬,送入口中。
一霎時,爽口的醬汁就刺激到他的味蕾,讓他不禁微微睜開了往日半闔的眼眸,然而伴隨著咀嚼,地瓜的甜糯味沖了上來,這種來自高澱粉食物的天然香甜並沒有被醬汁搶戲,二者完美融合,相輔相成。
根莖類食材最怕做得太干或太水,然而這一盤裡每一種食材都有著恰到好處的柔軟,嘴唇抿一抿竟然就可以壓成泥,連焦脆流油的五花肉都不及蔬菜討人喜歡。
這樣別緻的味道使澹臺勉聞停不下來,一口接一口,直到吃了三分飽,才肯抬起頭來。
他向來敏[gǎn],這一次竟沒發現他早已被同學們包圍。
孩童稚嫩的臉上根本掩飾不住渴望,澹臺勉聞被大家的神情嚇了一跳,一時間這筷子是舉也不是,放也不是。
他們晌食沒吃飽嗎?還看我做什麼?澹臺勉聞心裡想著,又看了一眼餘下的食物,難得體會到了尷尬的感覺。
就在這時,一堵「孩子牆」背後,傳來了一個欠揍的聲音:「不過是一個賤民做的一點也不精緻的小東西,竟叫你們稀罕成這模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