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090】
第九十章【090】
馮家獲罪如同一塊巨大的石頭,說出來足以壓在所有人心口,讓人喘不上氣來。
姜翹無措地避開崔雪娥的目光,而後就聽見了救命稻草一般的聲音——
「今日我們的歷史課,先不講課本上的內容了,我來給大家講一些典故。」謝靈譽沉聲道。
老師向來是最可靠的,孩子們心中已經猜測到了些什麼,但還是下意識點了頭。
這堂歷史課十分特殊,謝靈譽講了許多課本上學過但沒有展開的故事。
比如平宗皇建國卻被曾經的廉昇國撲滅,其實當年不僅僅是明宗皇的兵力有限,更是因為他深信丹藥,身體垮了,遭到廉昇趁虛而入;
比如促哀帝用圓沙高原那麼大一塊地,與當年尚且不成威脅的政陳國置換土地,不是因為政陳曾經所在的地方有礦山,他根本不知道礦山的事情,其實只是因為促哀帝的童年遭受過太多傷害,所以想要一點一點毀掉蒼柘;
比如太上皇與沈理事又生育了當今聖人,不是因為沈理事不怕生育有風險,而是尚且年幼的澹臺沅芷曾經遭到過群臣諫責,一度崩潰到不能言語;
彷彿每一件寫進歷史課本的事情,都新增了不一樣的一面。
孩子們聽得津津有味,卻在最後意識到,或許這個世界並不是非黑即白的,人們認知中的事物,總是不全面的。
謝靈譽說完,在石壁上寫了「辯證」二字。
蒼柘會善待戰俘,的確不假。
行走江湖的師兄妹,最終也會選擇掌握權力,護佑一方百姓,那麼他們真的可以做到永遠忠於內心、忠於百姓嗎?
這樣沉重的事情,需要一點時間去消化。
最終,他們還是選擇了投降。
洪毅峰等人暫時被關入獄中之後,蒼柘很快就派人加急將食物送入廉昇,直接強硬接管了主席宮一切政務,並且開倉放糧,壓回糧價,希望廉昇的百姓能安穩地度過這個秋天。
他是執筆之人,漫畫里有太多幻想。
可是這樣的故事如果落在現實里,又會是怎樣呢?他沒法不去思考現實中的種種悲哀。
難道所有人將來都會改變嗎?就沒有心念堅定的赤誠之人嗎?
這段時間的學習壓力大,澹臺勉聞一直沒畫完《檐上神俠》第一話,現在他忽然又一次陷入反思——他是不是過於美化主人公了?
戰爭結束之後,廉昇依然是自治區,依然是蒼柘的一部分,所以蒼柘才會早有準備地在邊關屯糧,及時送入廉昇自治區境內。
天空中再一次劃過烽火與信號彈的痕迹,戰報又在傳遞。
事發之後,吳凝雙就不讓他往胡宅跑了,所以他並不知曉自己的父親也與此事有關。
而這個消息自然也有人轉告給洪毅峰他們。
他們才投降,廉昇的百姓就有糧吃了,這意思已經夠明顯了。
在他有限的印象里,馮相對他的態度雖然不算好,但作為尚書令,他是個相當好的官。
很顯然,澹臺晏河知道廉昇人已經可以破解信號彈的內容了,這次的消息就是特意發給廉昇人看的。
孩子們仰著頭,儘力理解著老師說的話。
「分得清一個人、一件事的好與壞,不要一概而論,也不功過相抵,清楚地明白其中道理,這就是『辯證』了,」謝靈譽慈愛地看著孩子們,「你們將來會成為國之棟樑,應當銘記馮相的錯誤,絕不效仿,也要學習諸多賢臣的無私公正,尊君愛民。」
蒼柘之所以沒有阻攔這場戰爭,就是要徹底遏制廉昇的貪心,但同樣的,蒼柘也從來沒有想要放棄廉昇的百姓。
白天打不過,晚上被偷襲,士氣最終在達奚入京的消息傳來時,跌入谷底。
昨日達奚戎完被押入京中與馮相等人被關押的消息,非常準確地傳入各處戰場。
綺夢道被攻破,直接被秦燮帶兵打穿了廉昇要地;房花道的叛軍被擎倬自治區倒戈的士兵狠狠擊退,再無進攻的架勢;如幻道的叛軍不但沒能戰勝,甚至直接被北部鐵騎奪走了一座縣城……
明君,就是要考慮好現實中一切可能性的。
軍師已經儘力了,但是很顯然,打仗並不是靠他儘力就能贏。
下課了,澹臺勉聞坐在院子的樹下,望著一碧如洗的天空,眼中映著清亮的藍。
孩子們眼中情緒複雜,大腦在努力地學著辯證地思考問題。
噩耗很大程度上打擊了廉昇叛軍的信心。
他徐徐講道:「正如你們猜測的那樣,這場戰爭與馮相脫不了干係,他犯下的錯誤,傷害了無數人的生命,被人辱罵,令人不齒,這是應當的。可是我們也別忘了,他也曾是很好的臣子,滿腔熱血,一心為民,這是值得稱讚的。」
這樣功績累累的人居然會背叛蒼柘,那究竟還有什麼是可信的呢?
澹臺勉聞趴在桌子上,神色懨懨。
頹勢盡顯,負隅頑抗也沒用了。
謝靈譽頗為無奈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
這一堂課鋪墊了太多,很好地讓孩子們接受了馮家獲罪的現實。
儘管不能說話,但至少這一刻,他是很堅定地希望,自己將來可以成為一代明君的。
一大清早,蒼柘就派了人過來,將一干人等綁了起來,關入牢中。
但胡品高還是忍不住問道:「謝老師,馮巍然還會回來嗎?」
現下還有力氣堅守的,只剩下夾在蒼柘與政陳之間的洪毅峰這支大軍了。
他筆下的師兄妹,會做到恪守本心,而現實中的臣子,他也要儘力分辨,選擇丹心不改之人,讓這些人成為國家這艘大船上永不折斷的槳,帶著大船向前。
一定會的。澹臺勉聞天真而又期盼地想。
他覺得這太殘酷了,也覺得不可置信。
軍師挺直腰桿,頗為無奈地扯了扯嘴角。
澹臺勉聞覺得自己的見識還太少,所以懂的東西有限,可是難道就因為這個,他就要放棄思考這些事情嗎?
軍師知道,他們敗在算計不過蒼柘人,更敗在獨立是一種私慾,而這種私慾使他們根本不考慮百姓的死活。
如果重新來一次,他依然會渴望獨立,但絕不會再支持達奚戎完私藏糧食,哄抬糧價,把百姓當做成功之路的墊腳石。
想獨立,先得有明君,一個不在乎百姓的人,如何成為明君?
軍師遺憾而又悔悟地摸了摸鬍鬚,而後在暮食時摔破了碗,握著碎瓷片,結束了自己這一生。
鮮血流了滿地的那一刻,他希望來世自己可以做出正確的選擇。
深夜,禮賢王與禮賢王妃坐在床邊,望著多年不見的養子。
尹徴是他們帶大的,他是什麼樣的人,他們倆最清楚。
不聲不響躲在東宮的日子一定很難熬吧,興許要比出征這短短的大半個月還要難熬。
漫長的時間裡,有多少思念誕生后就悄無聲息湮滅在黑夜中,難以估量。
禮賢王妃哽咽得說不出話,她的手伸進被子里,握著尹徴的大手。
分別時,尹徴才十六,沒比她的手大太多,而如今她一隻手卻只能包住他半個拳頭了。
終於相見時,分別的這些年竟顯得過得十分快,只有這寂靜深夜被無限拉長。
尹徴並沒有發熱,但就是無論如何也醒不過來,時不時還會蹙眉囈語,似乎不太舒服。
夫婦倆耐心地等,一天等不到他醒來,那就再等下一天。
連他不見蹤影的那麼多年都等得了,現在看見人了,更沒有等不起的道理。
有宮人進來,換了一壺熱茶。
禮賢王倒了一杯,晾到不燙口,耐心地餵給尹徴。
「這茶似乎與先前的不太一樣,是換了嗎?」禮賢王妃問道。
宮人行禮道:「回王妃的話,這是典膳局的一位庖廚送來的,她不知曉大王與王妃在此,給我們輪值的宮人送了些白露茶與蜜薯,於是奴端來一壺白露茶,孝敬您二位。」
禮賢王與王妃對視,紛紛想到了姜翹的名字。
昨日禮賢王並未上朝議政,但事情的全過程有人轉告給他,因此知曉姜翹在其中發揮的重要作用。
但是……她似乎與忱兒十分熟識,這是怎麼回事?難不成是在東宮中認識的?
夫婦倆並未探究,給尹徴餵了茶水潤口之後,也分別嘗了新收的茶葉泡的茶。
晚秋茶的味道更濃郁醇厚,過了酷熱乾旱的夏天,艱難存活下來的茶樹也似乎重獲新生,於是這白露當天採摘的茶,與往年還有些許不同。
新採摘的茶葉微微澀口,可並不難喝,甚至更應了夫婦倆的心境。
一夜過後,姜翹精神飽滿地進了東宮。
新的排班表下來了,她今日負責暮食。
太久不見孩子們,他們又因為心事重重而消沉,她便變著花樣地琢磨著美食。
正好之前答應孩子們的蛋糕還沒做,姜翹便提早來準備蛋糕了。
今日她選用了上好的毛尖,打算做一個毛尖綠茶蛋糕。
蛋糕胚所需的低筋麵粉已經做慣了,現在不大容易失敗了,打發蛋白也就是純力氣活,不用費太多心思,總之做起來效率比從前高了不少。
姜翹加了一些茶粉在蛋糕糊中,濃香又亮眼的深綠色蛋糕糊就可以送入烤爐里烤制。
方才打發蛋白太累,因此等待蛋糕烤好的時間裡,姜翹稍稍歇了歇。
陳雪花一邊繼續磨更多毛尖茶粉一邊道:「往後再要打發蛋白,交給我就是了,把姜娘子累壞了,誰來做蛋糕呀!」
「前半句還挺中聽,」姜翹嗑瓜子,把瓜子皮往灶坑裡扔,「後半句就沒必要說了吧!」
宋如羨一邊打發奶油一邊道:「雪花的話就像馬車,馬兒跑了,車是丟不下的。」
幾人一同鬨笑,陳雪花道:「那你們就說,誰不想吃蛋糕嘛?就算只有多餘不要的碎塊也好啊!」
姜翹歇夠了,把冰凍牛奶的罐子挪開,晃了晃下面接著滴落的牛奶的水瓢。
這冰博克混上口味清爽微甜的秋梨果醬,正適合作為蛋糕的夾心。
新磨出來的茶粉被姜翹加入打發好的奶油里,原本微微偏黃的乳白色奶油,便變成了嫩茶葉的淺色,格外漂亮。
低溫慢烤的蛋糕胚出爐,晾涼之後切片,就可以在裡面夾上冰博克秋梨果醬,外面厚厚塗滿茶綠色的奶油。
單看太單調,姜翹便用刀在表面拍出紋理感,又用茶葉做點綴,這才有了古樸意蘊。
奶油容易融化,這蛋糕做好之後,立刻就要送到低溫冷庫去。
陳雪花如願嘗到了一點邊角料,接下來做事都像是在撒歡兒。
在東宮學堂散學以前,姜翹等幾位典食一同做好了好幾樣菜,葷素搭配,健康美味。
孩子們看到姜翹在東宮,會莫名感到安心。
到底是她的「死訊」嚇到大家了,大家如此緊張,實屬正常。
孩子們洗手吃飯,姜翹去冷庫取來蛋糕,用火把刀燙熱,這樣整整齊齊切下去,才不會把蛋糕切得東倒西歪。
「毛尖味兒的蛋糕,看看喜不喜歡!」姜翹說罷,自己先嘗了一口。
所有東西都靠自製,做這一個蛋糕忒不容易,彷彿每一口背後都有一個打發蛋清和奶油的人累癱。
付出辛勤汗水的食物就是好吃啊!
香甜的奶油里,有一股茶香,一下子沖淡了奶油的甜膩;灰綠色的蛋糕胚柔軟無比,氣孔均勻,牙齒觸碰蛋糕有幾分像是人在玩蹦床;冰博克秋梨果醬夾心的滋味很獨特,清甜中帶著少許梨子的微酸……
這一切組合在一起,真的太美妙了!
一塊蛋糕切成十二份,每個人也就只有那麼一小塊扇形,其實幾口就能吃完,但是大家都捨不得狼吞虎咽,就連梁勁松都學會了細品。
比起上一次以甜味為主的生日蛋糕,其實這次的毛尖綠茶蛋糕,會更合孩子們的口味。
吃得滿臉洋溢著幸福,孩子們的愁緒也暫且被衝散。
這一頓暮食,讓所有人都放鬆了些許,儘管孩子們離開典膳內局時,仍然不似往常一樣有活力,但是比前兩天要好。
謝靈譽目送所有孩子遠去后,也領著謝溫德回家了。
澹臺勉聞坐在庖屋內,等姜翹忙完,打手語道:「你要去看看馮巍然嗎?」
姜翹沉默了一下,而後什麼也沒說,點了點頭。
馮巍然並沒有下獄,而是一直被關在宮中,即便如此,估計他也是吃不好睡不好,因此姜翹做了兩道快手菜,打算帶給他。
夕陽拖長了他們的影子,二人進宮后,先去見過皇后,才一同去一座偏僻宮殿找馮巍然。
這座宮殿有重兵把守,裡面空空蕩蕩,幾乎沒有任何物件,生怕馮巍然發生任何意外。
但馮巍然不會尋死,他並不知曉外面發生的事情,問了也無人回答,他只能麻木地重複著吃飯、發獃、再吃飯、再發獃、睡覺這個過程。
每一天都一模一樣,他早已不知還有什麼是他可以做的。
直到澹臺勉聞與姜翹到來。
馮巍然與二人對視,站在門口,久久說不出話來。
他很想問問姜翹到底怎麼回事,姜翹也很想解釋,可是一見面,誰都只剩下乾涸的沉默。
姜翹看著他這樣子也很內疚,她連給他打個預防針的機會都沒有,但是在這個社會下,她也沒有別的選擇。
她清醒地知道自己最好保持緘默,無論如何也沒法救他,更何況就算救下來了也沒有用,離了丞相的庇護,馮巍然什麼也不是。
這種沉默放在外人眼裡是耐人尋味的,但是此時此刻的三個人,卻很慶幸這份沉默。
曾經的朋友,因為這樣一個意外,從此陌路。
馮巍然艱難地後退兩步,讓出道路,但屋子裡沒有什麼多餘的位置可以坐,只有簡單一張圓桌和一隻憑几。
姜翹把食盒放到矮桌上,將飯菜端了出來。
飯是黃米飯,菜是糖醋荷包蛋和宮保雞丁,都是馮巍然喜歡的口味。
起初馮巍然沒動,大抵是氛圍太尷尬,亦或者是太久沒有人照顧他的口味做飯,他最後還是跽坐在矮桌前,緩緩拿起筷子。
姜翹的手藝還與從前一樣好,他咬下的每一口糖醋荷包蛋,酸甜的湯汁都會化作熾熱的火焰,順著喉嚨燒到胃。
好難受,胃好難受。
可是哪裡比得上如今這個局面更讓人難受呢?
兩頰里又酸又疼,馮巍然像是不會吃飯了一樣,咀嚼得很慢,才能咽下一口。
傷心時吃飯,大抵都是這個滋味吧,明知飯菜應有怎樣的味道,可吃下去就是不一樣。
吃完最後一口飯,馮巍然放下碗筷,眼淚順著臉頰滴落到碗中。
「謝謝。」這是他今天說的唯一一句話。
等二人走後,馮巍然倚著門,眼淚止不住地流。
他不再嚎啕大哭,不再用聲音去爭奪其他人的注意力,沉默才是他最後的盾牌。
離開這座宮殿後,澹臺勉聞去找阿娘,姜翹則是去看尹徴。
其實方才她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的,但是安慰的話太虛假無用,別的話她也想不出,最後只有這一頓飯,勉強能代她表達她的心情。
月朗星稀,姜翹望了一眼天,而後快步進了尹徴休息的宮殿。
尹徴依然沒醒,明明始終有人照顧著他,但他睡夢中的神態還是那麼疲倦。
這究竟要有多疲勞,才能昏睡這麼久?
姜翹知道尹徴的養父母都來看望他了,這會兒禮賢王與禮賢王妃都在皇后那邊,所以她可以稍稍放縱一些,坐在床邊,用一種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溫和眼神,久久地盯著他的臉。
尹徴有一對冷硬如刀的眉毛,和一雙銳利如鉤的眼睛,偏偏平日里在看向她的時候,眼梢微微翹著,就顯得莊重溫和了許多。
從前姜翹未曾懷疑過尹徴是宗親,是因為澹臺家人都有一雙標誌性的桃花眼,基因穩定到不可思議,如今知曉他是鎮武王,她心中微妙地生出些隔閡來。
那些日疏遠尹徴,既是擔心意外發生,也是因為她自己心態不穩定。
她不知道自己對尹徴的真實態度,也無法確認自己能不能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事實上,尹徴行走坐卧都帶著一股子颯爽勁兒,連呼吸都瞧得出剛正不阿來,不是需要人萬般顧慮的樣子。
可姜翹一直確信,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就註定了很難和這個時代的人深交。
無論是做朋友,還是別的什麼,深交以後都很容易因為思想觀念的不同,導致關係破裂。
如果像宋如羨、小棗那樣,她們的生活里只有簡單的上值做工和吃飯睡覺,那都好說。
可是尹徴不一樣。
他的身份地位本身就註定了他們會談到某些話題,姜翹可以忍受古代的封建,卻不代表她能夠若無其事地附和。
她要如何對一個生長於古代的男性說,她要擁有自己的權利,自己的事業,還要得到充分的尊重和應得的理解,並且不願意生子也不可能卑微地侍奉公婆?
真的在腦海里想到這麼遠的那一瞬間,姜翹就不得不對自己的內心承認——
好吧,她是喜歡尹徴。
這種喜歡來自於他很早以前就展露出的對她的尊重,他會用自己的方式小心維護她,也可以永遠及時地意識到他哪些言語有可能冒犯到她。
往近了說,他昏迷前那飽含了無數句話語的眼神,也足夠她的木石心腸顫動。
但是這些都不夠。
尹徴能做再多,他也是古人,也許他現在表現出來的一切都是因為他有家教,不代表他真的懂得人類應當嚮往平等與自由。
姜翹無聲嘆息,微微俯身,給尹徴拉了拉被角。
忽而,她聽見他微弱的囈語聲。
尹徴嘴唇翕動,每一個字都說得極為艱難,斷斷續續。
他說到了自己愧對於養父母,說到了自己很想念親生父母,最後還提到了姜翹。
姜翹不由自主湊近些,感受到他微弱的呼吸落在自己的耳畔,酥酥|麻麻的。
他說:「姜娘子,如今我凱旋,我想……」
就到這兒,後面便含糊不清了。
姜翹不知道他說了什麼,略有些失神地坐正。
好煩,原來喜歡一個人就會這樣嗎?想要聆聽他說的話,想要與他分享喜悅,又或者一起安靜地待著,什麼也不做。
尹徴不再夢囈,他緩慢地翻了個身,均勻的呼吸落在姜翹撐著床的那隻手上。
姜翹動了動手,但並未挪走。
須臾,她有些許沮喪地說:「所以快點醒來吧,告訴我你想說什麼。」
尹徴依然沒有醒來的跡象,他的眉心又不知不覺蹙起,彷彿做了什麼不太好的夢。
姜翹想了想,低聲對著他說:「辛苦了。」
這一路走來,真的辛苦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