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禁陣(4)
第七十九章禁陣(4)
越往北山寺里走,白咎心口處針扎一樣的疼痛就越來越明顯。
茶室里應淺幾個人第一次見白咎這樣,驚了一下后再看外面跑來跑去的小道士們,應淺立刻反應過來多半是出什麼事了。
「.師公這是咋了?」應平見到白咎的次數不多,還有點愣愣地。
應淺回神拍了他一下,「我們先出去看看能不能幫到方道長什麼,先把這邊抖擻清楚再去幫師公,別給師公添倒忙。」
應平看了眼外面面色明顯不正常的方道長,趕緊哦了一聲,把宋冬的那件事暫時放到一邊,鑽出來幫著幾個小道士按住一個癲癇一樣抖個不停的北山寺弟子。
白咎一頭扎進濃霧裡,濕冷的霧氣撲在臉上時才讓他冷靜了一些。
應春晚的身上有他的印記,哪怕被帶到天涯海角,他也能憑著這個印記找到。
他站在原地閉上雙眼,再睜開時,那雙眼睛的瞳孔漸漸豎起,瞳仁變成了赤金色。
濃霧在這雙眼睛的視野里頓時消影無蹤,白咎目光虛無縹緲地游移了一圈,最後凝聚在遠處的虛虛一點。
白蘇臉色一滯,臉上表情謹慎了不少,但仍舊沒改掉那個輕佻的毛病,「想要聚魂鏡啊?你先排個號吧,等我把履癸找回來了再說。」
白咎眉頭擰著,小殿內傳來應春晚的氣息,除了應春晚,還能感覺到另一個人。
他指尖合攏,輕捏出一個法訣,就要打在那層黑色霧氣上的時候,小殿後面忽然轉出來一個人,黑色長發披散,錦衣長袍,倜儻風流,眼中同樣豎著尖尖瞳孔。
白蘇忽然一笑,笑得白咎心裡劃過一絲不詳。
他腳尖一動,登時就要硬闖進屋子裡,但白蘇眼疾手快地從袖口抖出催動陣法的陣眼石,眼睛死死盯著白咎不放鬆。
白蘇吃准了白咎絕對不會拿應春晚冒任何風險,聽了這話還伸手理了下自己的袖擺,「算是我吧,不過我只是提供了一下思路而已,操作有別人經手。」
白咎的耐心在得知聚魂鏡的下落之後已經隱隱告罄了,「你設萬冤陣,用聚魂鏡,把阿晚帶來做什麼?他和履癸沒有任何關係。」
白咎手上動作一頓,臉色已經冷寒到了極點,「是你布下的萬冤陣?」
「別打。」白蘇仍舊掛著一副笑吟吟的表情,「小家主就在裡面,現在還沒被影響全因為這層界穩著怨氣,要是打破了,我可不確定你來得及把他救出來。」
「兄弟」這兩個字讓白咎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冰冷至極,那雙赤金色的眼睛隱隱變得更加妖異不詳。
白咎看了他一瞬,眼裡漠然無比,「白蘇,你還沒死心?履癸因為你背了太多天道因果,三魂七魄早就散成一盤散沙了。」
北山寺的道觀香火鼎盛,連帶著觀內的建築都是一頂一的精緻,又因為地氣養人,不論走到哪裡都能看到一層衝天而起的祥瑞之光。
「他是跟履癸沒關係,不過總會有人跟他有關係嘛。人家兄弟情深要敘箇舊,你總是擋著是不是有點太不近人情了?」
他心裡有了數,微微凝神閉眼,再一睜眼時人已經到了那間殿前。
「兄弟?他還沒死?」
應春晚三魂七魄不穩,在這個殿內呆久了必然會被邪崇侵體。
聽了這句話,白蘇俊美的臉猙獰了一瞬間,但仍舊強壓了下去,冷笑了起來,「小家主的魂魄也早就散了,你不是也一樣想盡了法子,籌措了百來年才用聚魂鏡勉強合攏了他二魂六魄?你有什麼資格指責我?」
但這個小殿卻像是這座山頭上的異類一樣,在淺金色的光芒里泛起一陣幽黑的氣息,幾乎要化作實體,像是霧氣一樣絲絲縷縷地纏繞住一整個小殿,活像是阿鼻地獄裡面的場景。
白咎耐心陪他繞了這麼久,終於聽到了自己想聽的。他抬眼,「聚魂鏡在你這裡?」
說到這裡,白蘇那雙含情眼慢慢迸出一點瘋狂的光芒,「還差一點,我就能找到他了,你別插手。」
無數哀嚎尖嘯自那一點隔著遙遠的距離落入白咎耳中,尖嘯聲的來源是最遠處一間不起眼的小殿。
白蘇有點後悔突然和白咎提到這個人了,他對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有明確認知,白咎真發怒了和他硬碰硬的話,吃虧的絕對是他。
想到這裡,再想著即將完成的陣法,白蘇忍不住有點隱隱心焦,心裡埋怨著殿內的那個人不該打亂計劃,突然就把應春晚給帶了過來。
那小家主就跟白咎的逆鱗似的,真把白咎惹急了發起瘋來誰都別想跑。
從前吃的教訓還不夠么?
「哎,別一聽到你小舅子就這麼著急,小家主現在應該已經在合魂了,你要是這個時候強闖進去,誰都保證不了小家主會變成什麼樣子。」
白蘇還是改不了嘴欠的毛病,說到這裡,他又忍不住瞥了白咎一眼,「還是說,你這麼害怕小家主想起以前的事情?」
話音剛落,白蘇還沒有來得及看白咎的反應,就感覺到面前一股凌厲的風拂了過來,下一個瞬間,他抓著陣眼石的那隻手被白咎鉗了出來,白咎看到陣眼石后臉色更寒。
白蘇一邊在心裡暗罵著,一邊聚力扯著嗓子高吼了一句。
「小舅子,你能不能快點,我要頂不住了!」
*
暴雨如注,山上水霧多,哪怕只是一點小雨都能暈起一層霧氣。
雨點噼里啪啦打在屋檐上,明明也是個挺有意境的氛圍,但在極靜的環境下卻讓人忍不住心裡生出一絲說不上來的慌張,就像綳著根什麼細細的絲,生怕一下子就扯落了。
應春晚就在這種淅淅瀝瀝的聲音中醒來。
濃重的紙灰味兒爭先恐後地湧進逐漸清醒的人的口鼻中,應春晚捂著鼻子嗆了兩聲,一隻手撐著冰涼的地磚勉強坐了起來。
似乎是因為躺的太久,坐起來后視線一片金星亂迸。應春晚在短暫的模糊里想起自己如今是在北山寺,又猛地想起方君繆最後癲狂的一張臉。
他後背冒起一層冷汗,不顧視線還黑著,立刻就要站起來。
旁邊伸過來一隻手,無比自然地扶住應春晚,但應春晚只是碰了一瞬間就飛快地躲開。
視線逐漸清明后,他看見方君繆站在自己的面前,伸出的手還保持著剛才的動作垂在半空中,臉上怒氣翻湧,最後一點一點地壓了下去,定格在應春晚記憶里那個青澀又溫和的笑容。
但這個溫和的表情如今在應春晚的眼裡不比那些遊魂好到哪兒去。
「你醒啦,春晚哥哥。」方君繆收回手背在身後,看著他輕輕出聲。
應春晚抬眼看過去,臉上面無表情,其實心裡無比困惑。
方君繆分明還是那個方君繆,五官面容未改,但現在整個人的氣質卻大大不同,就連背著手站在他面前時的身姿都顯得挺拔了不少。
而且分毫沒有任何不自然之處,彷彿之前那個青澀膽怯的人是他,現在這個叫人膽戰心驚的人也是他。
「方君繆,你到底——」
方君繆卻好似沒聽到他說話一樣,自顧自地提起了一個完全風牛馬不相及的問題。
「春晚哥哥,之前你不是讓我給你看相嗎?」
方君繆還保持著說一句話要等旁邊人應下聲再繼續說的習慣,但應春晚現在看著溫和表情下蘊著深深陰冷的他,一聲不吭。
方君繆倒也沒在意這些,輕笑了一聲后自己接下了話頭。
「那時候我幫春晚哥哥看了感情線對吧,我說有個人一直喜歡春晚哥哥,但春晚哥哥從來沒有察覺到。春晚哥哥當時聽到之後想到誰啦,能和我說說嗎?」
應春晚死死抿著唇,但思緒卻不受控制地回到在宅子的那個夜晚,幾個人緊張但又吵吵鬧鬧地呆在一起,方君繆小聲地給他一字一句分析著,他暈頭轉向地想到了某個銀髮的人,然後聽見了自己心跳漏了一拍的聲音。
「說啊。」方君繆也陷入了回憶一般輕輕催促,「你那時候想到誰了?」
應春晚吐出一口氣,垂眼不去看他,當然也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
也不需要應春晚繼續回答,只看這個表情,方君繆就能明白什麼。
方君繆臉上輕柔的表情一下子就散掉了。
應春晚聽見他因為急促而顯得有些尖厲的聲音響起。
「憑什麼,陪在你身邊的人是我,從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為什麼你就只會想到那一個人!」
方君繆尖厲的聲音響徹整個殿內,嗓子眼裡冒出的每一個音節都像是變了形一般,讓應春晚想到曾經聽過的亡魂的尖嚎聲。
「不管是什麼.你永遠想到的只有他!只有白咎!」
應春晚的雙臂又痛了起來,是方君繆抓住了他——或者說是掐住了他更合適一些,方君繆的五指彷彿要捏碎應春晚一樣,嵌在應春晚沒多少肉的胳膊上。
「我那時說的人是我!喜歡你喜歡了那麼久卻一直沒被發現的人是我!我就坐在你身邊啊春晚哥哥哪怕你轉頭,就多看我一眼,就能看到我看你的眼神是什麼樣子的!!」
應春晚終於忍不住了,他用力撥開方君繆的手,臉色起起伏伏。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們那時候才第一次見面,什麼從前現在,你——」
他腦海里忽然就想起了那個夢境,穿著玄色長袍的師公溫柔地牽起自己的手,或者是先祖應凝的手的畫面。
不知道為什麼,一絲怨氣忽然就急速地竄進他的腦海,他神志一松,一串話從自己嘴邊吼了出來,聲音大到他自己都愣了一愣。
「你們到底都把我當成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