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畫匠對白
隨著警方追查摸排的逐步深入,曾與張禹有過交集的各類商業競爭對手、合作者亦或是受害者和多年未解的懸案,都浮現在警方的視線之中。
張禹作為省委書記之子,又是聖州商界頗有影響力的人物,他的所作所為早已編製成一張錯綜複雜的網路,牽一髮而動全身。他在商場上以不擇手段主城,多次利用非法手段打壓競爭對手,不惜製造商業醜聞或威脅他人人身安全,以達成自己的商業目標。他名下的多家公司涉嫌偷稅漏稅、洗錢等眼中違法行為,同時成為當地一股難以被小覷的黑惡勢力,危害眾多家庭。
然而在這些尚能查清的案件中,張舜並未發現任何與劇組相關的可疑人員。這讓他不禁懷疑起自己的判斷思路。他依照不同的時間線將關聯的案件、關聯人和調查取證結果進行比對,他發現案子幾乎都是從十年前開始頻繁發生。
張禹第一次做案卻不是在十年前,而是十三年前。張舜如是想道,他不禁回憶起當年那宗他堅持一查到底,卻由於有張禹的參與,被父親喊停的案子。
十三年前,他剛到刑偵支隊,還是一個實習警員。張禹當時是江原大學設計學院的高材生,已獲取了保研資格,大學期間就在導師於閔的指導下,參與了多次地產設計項目。直到一次國內的設計大賽,榮獲此賽便可以以交換生的身份到國外進修建築學,人生也會得到翻天覆地的改變,設計學院安排了兩位於閔的學生參與這次比賽,其中有一名就是張禹,他對這次比賽志在必得。
然而在比賽的初賽時,導師於閔意外墜樓身亡,這引起設計圈內不小的餘震,緊接著另一位學生也不知由於什麼緣故,退出了這次比賽,毫無懸念的,張禹獲得了最終的一等獎,之後便出國讀了三年的建築,再回來時便從一家設計公司開始,漸漸做成了實力雄厚的地產、金融為核心盈潤板塊的集團,這是后話。
張舜注意到,目前調查到的所有關聯者,排除尚可能存在的未知案件外,所有案子都是從十年前,張禹回國起逐漸發生的。
那麼於閔的死,也許他的判斷是對的,其中更有張禹的手筆,甚至有可能是張禹第一次作案,為了那個設計大賽的獲獎名額?他如是想道,於閔的子女和另一個學生,則成為想要證明張禹作案時間段的一個關鍵。
他們極有動機成為躲在暗處觀察張禹且給予沉痛一擊的人。
他思及此,立刻安排信息科按照十三年前江原大學設計學院的相關教職工、比賽主辦方和於閔的死亡信息及家庭資料,展開調查。
一天後,張舜瀏覽著兩份完整的個人背景資料,其中一人是於閔的幼女,於瀟瀟,在父親離世后便被送往福利院,如今生活在江原省常安市,嫁作他人婦,育有一子一女,在一家畫廊里做策展人,生活安定。
另一人則是當年與張禹可稱得上是同門師兄弟的岳辛,他的社會履歷卻幾乎是一片空白,在親屬關係欄中,張舜捕捉到,岳辛有一獨女岳安然,19歲,狀態欄里卻寫著「已故」,他蹙了蹙眉,又看向岳辛的婚戀關係,上面赫然寫道「無」。
他正深思之際,沈青蘿也依然沒有放棄聖州電影學院的線索,由於林禎之前對她已經打開心結,兩人也變成了可以交心的朋友,林禎提起之前校內發生的一宗女大學生意外身亡案,有些感慨,「當時那個女學生,就是和楚文麗、陸捷他們一個班的。聽說經常被欺負。」
「就是去年那樁案子?不是意外嗎?」沈青蘿捕捉到與619案受害者的關聯,自是敏銳起來。
「是意外,但對她來說,聽說活著還不如死了的好。楚文麗他們兩個,在學校也算是校霸那樣的存在,沒有人會去主動招惹。也不知道那個女孩是怎麼入了他們的眼,最後落得這麼個結局。沈警官,你說的對,學校和社會無異,也是一個染缸。可你想染成什麼顏色,有時真的不是你自己能做的了主的。」林禎悵然道。
沈青蘿默默記下這個信息,「小小年紀,還是要相信這個世界是有更多美好的。對了,你記得那個女學生叫什麼名字嗎?」
「我和她好像打過照面,不過不熟。好像叫什麼安然……」林禎回想著說道,很快她補充道,「岳安然,對,是叫岳安然。」
沈青蘿與林禎分開后便匆匆趕回警局,路上還給陳燦撥了個電話,「之前電影學院里不是有過一宗大學生的意外案嗎?你把那個卷宗找出來,對,看看上面的死者是不是叫岳安然。她與楚文麗和陸捷有關聯。」
半個小時后,當沈青蘿的車剛剛停穩在公安局門口時,她便疾步回到辦公室,等著陳燦查詢的下文,得到確認信息又看了一遍卷宗,她看著照片上的女孩,有一種知性純真的美,眼睛靈氣逼人,這樣貌進入娛樂圈,應該也頗有市場。
「你幫我查查,這個女孩有沒有參與過遊艇派對。」沈青蘿不願放過任何線索,陳燦驀然道,「你是說……」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就是我們想的那樣。」
陳燦點了點頭,她又拿著岳安然的卷宗敲響了張舜辦公室的門。
張舜原本還有困惑的問題,在看到沈青蘿手中的卷宗后,兩個人名、年齡、狀態的重合,已然說明,死者正是岳辛的女兒,岳安然。
「馬上查一查岳辛的住址。」他心頭一震,對沈青蘿說道。
沈青蘿還不明就裡,但看著張舜目光如炬,並未多問,「我這就去查。」
「等等,還有!再查一查岳安然的社會關係。」
「不是意外死亡嗎?」沈青蘿有些不解。
「去查查楚文麗他們到底對岳安然做過什麼。也許是解開剩下謎題的關鍵。」
*
張舜敲響岳辛家門時,連續按了幾遍門鈴,一個滿臉胡茬、睡眼惺忪的中年男人才慢悠悠地打開了門,他的眼神有些迷離,揉了揉眼睛,「你找誰?」
張舜沒有直接回答,先是出示了自己的證件,「我是市刑偵支隊的,你是岳辛?」
話音剛落,岳辛的語氣變得生硬,「有什麼事嗎?」
「可以進去談嗎?」張舜看了看他。
岳辛臉色微微一變,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讓開了門口的位置,「進來吧。」
這是個簡陋的一居室,房間里窗帘緊閉,沒有什麼多餘的傢具。
張舜開門見山的說明來意,「我是來了解岳安然的案子的。」
岳辛的身子猛地一顫,「你們不是已經結案了?」
「你如果方便,能和我們再說說你女兒的事嗎?」張舜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岳辛沉默了一會兒,「我曾經和偵辦的警察說過好多回,我女兒不是個意外。但警察總說體諒我的心情,說我這是遷怒。」
岳安然,自幼就容貌出眾,從小便有了舞台夢,在學校學業優秀,也不乏有對她心生憧憬的男孩,都被她以各種理由拒絕。直到她如願升入自己夢寐以求的大學,聖州市電影學院。這所學校每年為影視圈、音樂圈培養著大量的人才。
岳辛從十三年前的比賽中,原創作品被張禹抄襲,願意一同幫他向組委會舉報的導師於閔在舉報當日意外身亡,他自己沒有證據,所說的話也不被組委會採納,很快便一落千丈,被排擠在設計圈之外。自此就成了個給人畫畫肖像畫,或是接些散活的流浪畫家。
他曾想過報復,可在得知張禹的家世背景后,也看到太多人的頻頻搖頭,便認了命,漸漸自己也心如死灰。
岳辛的人生曾一度陷入黑暗,直到他有了岳安然,女兒成為了他生命中的唯一光明,支撐著他走過無盡的艱難歲月。岳辛深愛著安然,看著她一天天長大,安然聰明伶俐,勤奮好學,考上了自己夢寐以求的學校,追逐著屬於自己的夢想。
就在岳辛以為生活的困苦已經離去的時候,去年的一天,安然突然離世,年輕的生命戛然而止,讓岳辛的世界瞬間崩塌。他痛不欲生,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他絕不相信女兒的死是個意外,他私下調查,在安然的同學中,他聽到了一些令人震驚的消息。
學校里有一些女孩,家世不錯或是在演藝圈有背景的,很快就會成為大家吹捧的中心,其中有一個女孩的男朋友一直對安然心懷不軌,將她視為玩物,從那之後,岳安然就隨時被他們肆意欺辱,這兩個人正是楚文麗和陸捷。在這些壓力下,年輕而敏感的安然選擇了沉默,沒有向父親透露任何信息。她獨自承受著痛苦和恐懼,最終不堪重負,一朵嬌花還未盛開就匆忙枯萎。
得知真相的岳辛心如刀絞,他為自己的無能和疏忽感到自責和悔恨。
說罷,岳辛的眼中燭淚溢出,久久無法平復釋然。
「那關翎兒和高立洋,他們又做了什麼?」張舜問道,他已然明白眼前的人,做了個怎樣的局,父母之愛子為計深遠,利用張禹劊子手的性格和秘密,借刀殺人。
但就算他想通了一切關竅,撲面而來的窒息感令他無法呼吸。
岳辛抬起埋在雙膝間的頭,眼中閃爍著猩紅,「安然多次向學生會求救,他們一次次無視她的呼救聲,他們同樣該死。」
張舜認為自己沒有資格評價一個父親的做法,半晌,他才開口道,「你知道岳安然交往了一個男朋友嗎?儘管楚文麗他們作惡,可安然選擇的路,其中也包括了和男朋友的分手,感情受挫,一時沒有想開,才有了這樣的結果。」
岳辛聞言,一臉愕然,「安然交往男朋友了嗎?」轉而又憤怒道,「那他難道不知道在學校里發生的這些事嗎?他為什麼袖手旁觀,他為什麼要和安然分手?是不是我女兒向他求救,他無動於衷,所以才選擇的分手?」
他的憤怒彷佛要將整個房間點燃,張舜知道岳辛的情緒很是激動,他安撫道,「我會調查清楚他們分手的原因,給你一個該有的交代。但我更想知道,你是怎麼知道這些事的。」
岳辛沒有立刻回答,他深深地看了張舜一眼,「是安然的朋友告訴我的。」
「哦?哪個朋友?」
*
張舜開著警車趕到聖州電影學院,已是黃昏。地面上沿著他的足跡,留下一道堅毅的側影。他迫切的想要見到那個叫做施曼的女孩,岳辛口中,岳安然的閨蜜。
學校里的水池旁,施曼最後看了一眼手機中與岳安然的合照,突然,手猛地一松,手機墜入水池,猶如一個石子墜入湖面,濺起圈圈漣漪。
她不自覺的眉眼微吊,唇角泛起一抹邪肆的笑,在夕陽餘暉下,張揚而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