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死於非命
第1章1.死於非命
碧落古鎮,剪刀巷37號,沈記裁衣。
窗縫灌進屋裡的風,把懸挂的鎢絲燈泡吹得晃動。
沈香引手捏兩寸長的銀針,縫進綢緞布料的衣領。
衣服還穿在對方身上。
毫無預兆,躺著的老人忽然直直坐起身子!
沈香引一怔,倒吸一口涼氣。
一陣風,吹得鎢絲燈泡劇烈搖擺,沈香引的巨大影子在逼仄房間晃得人眼暈。
屋裡,只有一個影子。
老人目光獃滯,雙腿移到床邊,鞋也不穿,下床。
「月英。」沈香引叫住老人,聲音有些抖地問:「你還會痛嗎?」
話音落,沈香引起身邁到老人身前,伸手朝老人的脖子。
喉嚨皴皺的皮膚中間,赫然插著那根細長鋒芒的銀針!
沈香引手很穩,快速捻起針尾拔了下來。
老人不為所動,脖子上空留一個黑黑的芝麻眼,不見血跡。
老一輩都講,人不在了,衣服要穿得體面才好走。
沈香引為她縫衣,送她最後一程,卻不想,她竟然起屍。
「赫——」沈月英的喉嚨里傳來沙啞的咕噥。
黑紫色腫脹的雙腳拖沓在地板上發出咚咚的聲音,佝僂的背影一路朝外面走。
自然老死,不肯安生,她有什麼放不下的?
凌晨三點,碧落古鎮近兩年開發旅遊,難說晚上會不會碰上遊客。
沈香引先跟著沈月英出門,一探究竟。
從裁縫鋪子出來,穿過剪刀巷邊兒上的窄衚衕,沈香引遠遠聽到男女嬉笑的聲音,心頭一緊。
她快速超過沈月英,擋在衚衕口,剛好撞上來人要拐進來。
「這條路不通。」
五短身材的中年男人一身酒氣,站都站不穩,揚起下巴朝沈香引:「美女,大半夜不回家在這兒當路樁?」
旁邊穿著銀色亮片短裙的女孩,年輕的臉上化著不協調的濃妝,勸男人:「算咯,哥,我們繞著走嘛,也不遠。」
男人不爽的掙開女孩攙扶,順勢推一把,「碧落古鎮還有我王哥百事通不知道的事兒?」
轉頭再看沈香引,一臉無賴樣,勾勾手:「來美女你告訴我,我在這古鎮管了六年,我怎麼不知道這條道不通啊?」
沈香引皺眉,抬手遮在鼻底,擋著臭氣熏天。
動動耳朵,沈月英腳底摩挲青石板的聲音越來越近。
「過來。」沈香引說。
男人舔著唇饒有興緻,「嗯?該不會是仰慕老子特意在這兒搭訕的吧?」
他自以為很帥杵到沈香引面前,「姑娘你這姿色用不著使手段,直接……」
話未落音,沈香引膝蓋一頂,抬手一劈。
男人應聲倒地,直接昏了。
旁邊的女孩捂著嘴要尖叫。
「別叫!」沈香引冷聲預判,硬是讓姑娘把尖叫堵在了喉嚨口。
「你還不走?再不走連你一起劈。」
明明是拖著尾音的軟語,姑娘愣是覺得渾身戰慄,蹬著高跟鞋,頭也不回落荒而逃。
她剛跑不遠,沈香引後背一寒,汗毛都豎立起來。
回頭,幾乎貼著沈月英灰白的死人臉。
下一秒肩膀被沈月英重重撞開。
沈香引繼續跟著走,一路跟到碧落古鎮東邊幾百米外的雁行湖。
以前她和沈月英經常到雁行湖邊玩樂。
思忖間,沈月英忽然加快步伐,徑直朝湖水裡走。
沈香引驚覺,一個箭步衝上前,反手繞到後腦拽下一根頭髮,拉過沈月英的手腕,繞了上去!
水為陰,雁行湖底有地下暗河,是大凶的養屍地。
她是想變成厲鬼?!
沈香引的頭髮像一根牢固的繩子,散發著幽紫色的光暈,纏著沈月英的手腕。
「赫——」沈月英像是未開智的獸,只管僵硬的掙扎向前。
「月英!」沈香引低喝了一聲,「告訴我!你還有什麼心愿?」
沈月英像是聽懂了,一節一節回過頭,喉嚨里發出干扁難辨的聲音,「你……陪……我……」
「我……陪你?」
陪你什麼?陪你一起死?
沈月英虛歲九十,壽終正寢,已經算是老喜喪,怎麼會這麼大怨氣?
沈香引帶沈月英回到沈記裁衣。
沈月英垂著肩歪著頭,坐在椅子上。
死氣瀰漫的房間,布滿屍斑的臉,皮肉鬆弛,無比陰森。
自己昔日最親密的親人變成這副模樣,既詭異又心疼!
沈香引拉來另一把椅子,靠近沈月英坐下。
「咱們娘倆,今天就好好聊聊,說吧,陪你什麼?」
急速閃動的鎢絲燈終於在『砰』的一聲后暗滅了。
沈香引輕閉雙眼,快速適應黑暗,睜開眼的同時,沈月英突然抬起臉,「赫——!」
沈香引面對近在咫尺的死人臉,出奇鎮靜,但是隨後眼眶又發酸濕潤。
沉默片刻,沈香引喃喃細語:「你怨我,是吧?」
「赫!——赫!——」沈月英喉嚨發出極度凄慘的聲音,聽得沈香引一陣揪心。
「怨我可以,幹嘛不放過自己?」
「好,陪你一起死。」
沈香引聲音很輕,語氣無比空靈,像在宣布一件小事。
她伸手從旁邊的裁縫台上,提起一把剪刀,磨得鋥亮。
冰涼又極鋒利的剪刀尖抵在蒼白的手腕上,按下一個小坑。
「如果這樣可以讓你消除怨氣。」
剪刀尖捅破手腕內側薄薄的皮膚,生硬的痛感蔓延。
「嘶——」伴著輕輕的一聲,殷紅的血從傷口冒出,順著細嫩的胳膊流下來。
沈香引繼續用力推,生生劃開傷口,痛得牙齒有些打顫。
有安靜的淚水沾濕了睫毛。
沈香引啞聲:「我確實虧欠你,但是我沒辦法。月英,去投胎吧。下輩子,投個好人家。」
沈月英歪著的腦袋猛然抬起來,她很憤怒,暗灰色干皺的臉皮扭曲成可怖的樣子。
「這樣不夠?」沈香引不含糊,從腕上拔出剪刀,沒有猶豫朝心口刺!
「篤篤篤!!」
急切的敲門聲打斷沈香引的動作。
她朝門外看,「誰?」
「犯不著吧?」涼薄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下一秒木門輕輕開了,夜晚的寒氣結成霧,先行闖入房間。
門外站著面色蒼白的年輕男人,他瞥了一眼門上貼的門神像,鞠了鞠手,沒進來。
「莫輕生,你輕生,我跑斷腿,積點德好吧。」
男人吊著森寒的京腔,瞥了一眼沈月英,眯了眯眼,停頓了很久才說:「她叫你,陪她吃頓飯。」
只是吃頓飯?沈香引緊捏剪刀的手鬆了松,看向沈月英。
「呃——」沈月英灰白的眸子死死盯著沈香引,發出的聲音卻緩和許多。
沈香引心裡鬆了松,隨手扯過來一塊白色碎布料,纏到手腕傷口處。
原來沈月英只是想一起吃頓飯。
自己當年出走,沈月英給她做了一碗面,她沒吃,也沒有再回來過。
男人要走,沈香引叫住他:「不吃碗面再走?」
她的聲音有一股氣音的韻味,咬字也很特別,他沒聽過有誰像她這麼說話的,很好聽。
夜深露重的夜晚,停留片刻也不是不行。
他朝門神像再次鞠了鞠手,才邁進門裡。
男人進屋,隨便找了個雕花木椅子坐下。
沈香引抽根筷子,單手把長發盤在腦後,開火燒水。
「你叫什麼名字來著?」她一隻手在面盆里揉面,受傷的手撐著盆,鮮血肉眼可見的映出形狀。
「阿傍。」男人無聊的把玩桌面上的銀針。
「別亂動。」沈香引語氣不善。
「上次見你,你很熱情。」阿傍眯起眼放下銀針,上下打量沈香引。
沈香引瞥了一眼沈月英以示回復。
阿傍轉而看沈月英,緊抿著唇,是看出了什麼,但沒說。
小麥豐熟的香氣飄滿房間,熱氣騰騰的煙火氣也讓屋裡暖和了些。
三碗素麵上桌,氣氛詭異。
沈香引把碗朝沈月英推了推。
沈月英的牙已經掉得差不多了,下巴緩緩墜下誇張的程度,她大大張開了嘴。
阿傍興許是覺得這畫面實在倒胃口,端起面碗背過去半個身子,不管別人,自己先嗦了起來。
這麵條揉得筋道,簡單的素麵味道不凡,呼嚕著吃面,就著湯,從喉嚨一路暖到胃裡,踏實。
沈香引挑起麵條,小心翼翼伸進沈月英嘴裡。
這畫面似曾相識。
很久以前,她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也需要大人這樣喂著吃。
「對不起,我有好幾次都想回來看看你的。」
一邊喂著,沈香引一句接一句懺悔。
幾十年的親情缺失,她以為她會怪自己,恨自己不給她養老送終,才不肯走。
原來只是一頓飯。
面吃完,沈月英垂下了頭。
就當沈香引以為,她會安生走的時候,又見沈月英緩緩抬起胳膊,指向空蕩蕩的牆角。
沈香引看向阿傍,無聲詢問。
「我又不是什麼都知道。」阿傍聳聳肩。
沈香引盯著牆角,「那她怎麼還不去投胎你總知道吧?」
「死於非命,哪那麼好投胎。」
平地一聲雷,沈香引腦袋都炸了,沈月英死於非命?
她只是平凡鎮子里一個普通裁縫!
不是壽終正寢?是死於非命??
「什麼?」沈香引一把拉住剛站起身的阿傍。
阿傍回過頭,意味深長:「我說她,被人害死,死、於、非、命。」說完,輕輕甩開沈香引的手。
沈香引趔趄了一下,看向沈月英,過去美好溫情的回憶衝上心頭,她的心被狠狠攥緊。
阿傍從不多管閑事,說這麼多,已是難得。
沈香引沒有追問,目送他離開,眼底越發猩紅,淚水也靜默的奪眶而出。
她的月英,是被人害死的?
「對了,你是不是老了?耳朵這麼差。」門外阿傍指了指耳朵,隨後隱沒進黑夜裡。
沈香引立刻提起精神,豎起耳朵。
越過沸騰的鍋、噼啪的柴火,窗外邊,似乎,有一顆劇烈跳動著的心臟。
沈香引目光凜冽看向窗外,有人在外面!
冷門的,做好了撲的長線準備。
有人看,就一直更。
喜歡的話,多多支持:小票票,小贊贊,評論、收藏、投資咱不挑。
我在這兒給各位趣味相投的大傢伙兒鞠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