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五十九章
金陵終於不再飄雪。
天氣依然寒冷,天色卻晴朗明媚。一輛大馬車轆轆駛入長街,停在府邸的大門外。
久違了的戚長征躍下馬車,從車中扶下一個秀麗少女,向迎上來的風行烈走去。駕車人一把掀起草帽,露出看不出年紀的英俊面容,唯有一對眼睛精光四射,表明他先天高手的身份。
這人正是乾羅山城的城主乾羅。他成名接近四十年,年紀超過六十歲,但體能外表與三十幾歲的人毫無差別。
繼他們之後,「左手刀」封寒亦從車中出來,風度容貌均不輸給乾羅,身後跟著曾經的怒蛟幫幫主夫人乾虹青。
乾虹青本是乾羅養女,被他安排到上官鷹身邊,做攻打怒蛟幫的內應,后又被他無情拋棄,跟隨封寒而去,成為他的愛人。戚長征一直暗戀著她,那時在小谷中遇到隱居的封寒夫婦,還感慨了一番。
這些人聚在一起,本應十分尷尬,但經過這麼多風風雨雨,什麼也看得淡了,反而均很高興每個人都找到可靠歸宿,不再爭鬥不休。
慕典雲猜到戚長征會攜帶紅顏進京,而且可能是數目龐大的紅顏,便把對面的宅子也租了下來。他沒想到的是,戚長征果然非比尋常,沒帶他聽說過的水柔晶、寒碧翠等人,也沒帶范良極提過的朝霞,反而帶了個路上遇到的宋媚小姐。
對此,戚長征解釋道:「碧翠要花點時間解開紅玉被封住的穴道,我便讓她遲走幾天,事情解決了再來。紅袖和朝霞也交給她照顧,柔晶自願陪伴,怕她們來的時候被魔師宮盯上。」
慕典雲奇道:「聽說其中有不會武功的女子,戚兄為何要她們一起來這險地?」
戚長征洒脫一笑道:「她們要和老戚同生共死,說什麼都不肯獨自留在長沙。而且有柔晶的前車之鑒,我也怕有人抓走她們做人質,那時我只能繳械投降了。放心吧,雖說許兄伉儷提前出發,但老談帶著剩下的人與她們在一起,應當非常安全。」
「老談」指的當然是十惡莊主談應手。戚長征不計前嫌,敢把自己的女人交由他照顧,可見心胸何等寬大。
慕典雲敬佩之餘,先讓女眷去對門整理家居,把剩下的人帶到自己的住處,與厲、烈兩個同屬黑榜的高手一晤。午後,整天不見人影的浪翻雲也來了,然後是范良極和赤尊信。
至此,除了展羽和談應手之外,還活著的黑榜高手悉數聚齊。有的人今日才第一次與對方見面,互相打量了一番,均湧起新鮮的欣賞感覺。
慕典雲最近向不少人轉述京中事態發展,不願再說一次。風行烈體諒他的心情,接下了這個無聊的任務。沒想到他只說到一半,這任務又被這輩子沒怎麼說過話,所以如今要找補回來的范良極搶走。
浪翻雲入座之後,一直含笑注視著他們,任誰都可以看出他輕鬆和欣慰的心情。
對厭倦了世情的他來說,任何爭鬥仇殺均是不必要的,甚至極為愚蠢。這麼多高手盡聚一堂,並非什麼奇事,關鍵在於他們總算放下過往仇怨,齊心協力地做點事情。這件事對江湖的意義絕非只有眼前這一丁點兒,而在於未來。
他敢和任何人打賭,如果明室免於分裂的危機,朱棣成功做上皇帝,那麼中原江湖可能迎來持續很多年的和平前景。
范良極滔滔不絕說完,揉著鼻子總結道:「之前還覺得咱們這邊高手數量太少了,畢竟天命教和朱元璋的親信均未冒頭。如今我已經信心大增,感覺絕無輸掉的可能,若說單玉如還能派出十個比她更強的高手,我范良極就認栽。」
乾羅嘆道:「奈何朝廷的爭鬥不同於江湖仇殺,譬如說朱元璋失心瘋了,調五萬大軍圍城,范兄你有信心定能帶著雲清逃出去嗎?」
范良極頓時啞口無言。
戚長征插言道:「甄妖女比我們走得早,帶上了她所有的人,可能早在應天府里,只不過不知具體位置而已。我還見過另外一支車隊,裡面坐的極可能是女真部族的公主,『玉步搖』孟青青,說明第二批域外聯軍已經進入中原,要和甄妖女匯合。」
慕典雲以溫和口氣道:「不管怎麼說,在慶典前除去對方陣營里的重要人物,哪怕只殺一個,對我們也有百利而無一害。」
他的名聲早就超過風行烈和戚長征,成為現任的年輕一代第一高手,無人敢不把他放在眼裡。乾羅頗感興趣地打量著他,笑道:「聽慕兄的意思,你們是否已經確定了刺殺對象?」
慕典雲猶豫一下,道:「目標仍是胡惟庸和水月大宗這兩人。」
他將目光移到戚長征身上,繼續道:「本來還有藍玉,但朱元璋怕會使邊區擁重兵的防將生出異心,所以第三個目標是他近衛中的首席高手和首席謀士,『無定風』連寬。」
戚長征從未聽過連寬之名,不知慕典雲看他做什麼,正一臉困惑,只聽浪翻雲哈哈笑道:「連寬此人是葉素冬轉告給慕兄的,殺他乃是朱元璋的授意。他和藍玉秤不離砣,又有鐵衛隨身保護,連鬼王也不敢保一次成功。慕兄答應做這件事,是我攔下了他,打算將連寬交由你處理。」
慕典雲無奈道:「我和行烈分到了胡惟庸。」
不用問也知道,浪翻雲此舉意在磨練戚長征,順便增進他和明室的關係。連寬足智多謀,深得藍玉倚重,若他死了,連燕王都會松一大口氣。
戚長征自然不會反對浪翻雲的提議,豪邁地笑納了。
封寒也被引動興趣,問道:「那麼水月大宗又由誰來負責?聽說他是東瀛第一強手,莫非浪兄想親自會會水月刀?」
厲若海淡淡道:「是我。」
他顧慮到烈震北,不再執念於挑戰龐斑,也念及紀惜惜被單玉如害死,不願與浪翻雲爭搶這個對手。但京中好手雲集,丈二紅槍未免寂寞,於是挑中水月大宗,讓慕、風兩人去殺胡惟庸,反正慕典雲一向無可無不可,全不介意他挑走自己預定的對手。
封寒見到厲若海后,心中大感折服,聞言便死了心。乾羅與戚長征對視一眼,道:「朱元璋不在這個時候殺藍玉,是怕沒有證據,引起邊關守將不滿。那等他知道藍玉的謀反證據在我們手上,又會怎麼做?」
慕典雲奇道:「你們怎會有藍玉的謀反證據?」
戚長征道:「這要從媚媚和宋兄身上說起。他們兩人的父親是朱元璋安插在藍玉身邊的卧底,成功搜集到謀反證據,準備送給朱元璋的時候被藍玉察覺,滿門僅有他們兩個逃了出來。藍玉派人一路追殺他們,宋兄想聘我為保鏢,我和義父便捎帶他們一程,路上才知道內情。」
這份證據非常詳實,記載了藍玉以高句麗為條件,換來東瀛幕府的協助,還有他私自放異族聯軍進入大明的諸般劣跡。
這正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慕典雲喜道:「連寬死後,我得進宮復命,那時可把證據交給他,或者讓夢瑤小姐代轉。不知幾位有沒有什麼條件?」
乾羅道:「你當我們和朱元璋一樣糊塗嗎,前途未卜,唯有團結齊心,方能免於逐一被屠戮的命運,誰還去談什麼條件,儘管拿去吧!」
赤尊信奇道:「為何我覺得你像是有點心事,就是聽到單玉如名字之後的變化,該不會她是你的姘頭?」
這兩人針鋒相對二十年,落難后同病相憐,漸漸化敵為友,如今交情已相當深厚。乾羅並無順著他的話開玩笑的心情,嘆道:「三十多年前,乾某的確和她有過一段時間的交往。」
赤尊信目瞪口呆,剎那間,滿室寂靜,只剩下乾羅充滿了濃烈情懷的聲音。
他緩緩道:「那時朱元璋還在和蒙人惡戰,在座諸位大多尚未嶄露頭角。單玉如找上了我,想要我助她和朱元璋爭奪天下。」
他從開始學武便立下誓言,絕不鍾情於任何女子,只把她們當成解悶的玩物,以免阻礙自己對武道的追求,卻在三十歲那年對艷媚蓋世的單玉如動了真情,一想起她,便覺得又痛苦又甜蜜。
如果單玉如只是仰慕他的單純少女,說不定他當真會放棄一切,與她攜手共度餘生。然而他太清楚了,單玉如溫柔美麗的外表下,隱藏著狠辣無情的心腸,她也只是把他當做工具而已,一切柔情蜜意,均只為籠絡他為她賣命。
於是他忍受著無盡痛苦,毅然離開。
他當時已準備應對她的報復,但言靜庵決定支持朱元璋,親自出手擊敗了她,自此他再也沒聽說過她的名字。
話說到最後,乾羅又嘆了口氣,道:「因為這段經歷,我對天命教也相當熟悉,法后之下,還有兩個護法妖女,兩文兩武四大軍師,胡惟庸應就是其中一個文軍師。唉,三十年前,單玉如的武功就不輸給我,現在她練成了媚術,只會更加難纏。」
慕典雲不忍見他有點神傷的模樣,岔開話題道:「若非如此,她也不會有對付龐斑和浪兄的信心了。不過,她已經發現媚術對厲門主毫無效用,會不會因此生出警覺,再也不肯出面?」
浪翻雲笑道:「若能一直不出面,倒是她的運氣了。」
乾羅啞然失笑,道:「你們說話不必這麼婉轉,燕媚已經懷上了我的孩兒,我心中不可能再有第二個女人。單玉如是過去的事了,如今她不會對我保有半點情分,我也不會對她手下留情。」
赤尊信讚賞地道:「你這話正對我胃口,我看單玉如比朱元璋更不顧道德良知,所以才能佔到他的上風。愛上這種女人,還不如直接自殺來得痛快。」
乾羅笑道:「若要辨認天命教妖女,我或者也可出點力氣。你們準備何時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