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六十四章

65第六十四章

朱元璋的心志果然對得起鬼王對他的評價。

受到恭夫人之事的打擊,他仍很快恢復過來,認為時機已然成熟,在大壽慶典的前一天,派葉素冬帶人圍剿藍玉的涼國公府。此戰至關重要,為防藍玉臨水一戰,逃出應天府,他甚至不惜動用隱藏已久的心腹勢力,包括「幻矛」直破天和「亡神手」帥念祖。

直破天是元末高手「矛宗」直力行的侄孫,得矛宗真傳,足以和乾羅相提並論。帥念祖則曾與十二高手共同伏擊龐斑,唯有他一個逃過魔師的辣手。這兩人當年助朱元璋得位,之後一直潛心苦修,直至此刻才重現江湖。

這幫殺手死士數目高達百人,精擅強弩火器,堪稱朱元璋的王牌,比葉素冬更受信任。藍玉固然已至先天境界,手下鐵衛精悍能幹,但面對這批人時,仍然大敗虧輸,最終自己也死在直破天矛下。

此戰之後,朱元璋一不做二不休,下令捉拿藍、胡兩人的家眷,無論男女老少,一律沒入獄中,連朋友也不放過。他的舉動引起京師震撼,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些人已是死罪難逃。

他挑這個時候亮明底牌,既表現出對藍玉的重視,也是宣告他並不畏懼龐斑和浪翻雲。

因為收拾了藍玉和胡惟庸兩人之後,他緊接著就會掉轉刀鋒,下手對付這兩位天下最強的高手。

燕王也從媚蠱的後遺症中復元,雄心勃勃地準備大幹一場。但他聽了老公公傳來的消息,意識到形勢不妙,自己也有可能成為被剷除的對象,只好又去找鬼王求教。

這個時候,秦夢瑤坐在左家老巷的屋宅中,秀眉微蹙道:「朱元璋還需要時間,以藍、胡兩人的謀逆為因由,株連和他們有牽扯的文武大臣。我們至今沒能拿到天命教的名冊,所以他將貫徹以往的寧可錯殺,不可放過,撲滅所有的嫌疑對象。」

朱元璋一邊慶賀自己大壽,一邊若無其事地大興刑獄,實非常人所能為。在座的人手上均有幾條人命,但想起大難臨頭的無數婦人孩童,不由心生惻然。

乾羅問道:「夢瑤小姐是否想說,朱元璋已經辨清忠奸,不再一力扶持允炆?」

秦夢瑤頷首道:「到了這個地步,他不想辨也要辨,不然大明江山將毀於一旦。我猜等三天慶典過去,他將會廢掉允炆,處死恭夫人和陳貴妃,再考慮立燕王為太子的事。問題是他究竟能否過得了這三天?」

范良極忿然道:「有人要和我賭嗎,我賭他過不了。陳貴妃和他做了多年夫妻,若還不能成功讓他吃點可疑的東西,單玉如不如捲起鋪蓋歸隱山林算了。」

沒有人要和他賭。

事實每個人均有不祥的預感。如果沒了允炆,燕王還是最適合做皇帝的人,即使為天下計,朱元璋也不會對他做什麼。

可若朱元璋死了呢?允炆死了,還有天命教,燕王一死,難道秦夢瑤再去從餘下的藩王中挑一個真命天子?

秦夢瑤明亮的目光掃過每個人,最終定格在慕典雲臉上,柔聲道:「朱元璋今夜召慕兄和風兄兩人進宮,應當也有試探之意。浪大哥正打算趁這個機會去找單玉如,相信你們已經知道了。」

慕典雲嘆了口氣道:「不錯。相信單玉如也正等著浪兄,說不定還有楞嚴或別的什麼人。只要有機會,我們將離開朱元璋的召見地點,前去幫忙。」

秦夢瑤亦知他們是這個打算,微微一笑道:「兩位可以提出到宮中禁地一行,老公公會幫你們說話。無論與單玉如的戰果如何,三天內,所有人必須撤出應天府。否則朱元璋出事,他的死士會聽從允炆的吩咐,那時再走,難比登天。」

早在御林軍包圍涼國公府之前,厲若海便去追殺水月大宗,一會他的水月刀。水月大宗根本無力抵禦燎原槍法,魂斷皇城之外,沒能與單玉如會面。

厲若海甚至懶得多說,只道水月刀法華而不實,比覆雨劍法差得遠,所謂水中月影,不過是欺騙庸人的幻象而已。水月大宗的四個隨從倒還安然無恙,不知是歸順天命教,還是逃回了東瀛。

但迄今為止,除了幾個武藝低微的艷女,還有單玉如、白芳華兩女外,天命教的真實實力依舊是謎。若朱元璋無恙,那燕王在哪裡都沒有差別,若有恙,唯有先離開金陵,燕王府、怒蛟幫等勢力才有可能在外聚集大軍,共討允炆。

浪翻雲含笑看了秦夢瑤一眼,平靜地道:「等見過了單玉如,秀秀為朱元璋獻唱完畢,浪某就帶她遠走高飛。厲兄、乾兄,怒蛟幫和邪異門的船均泊在城外秦淮河上,請恕浪某私自做主,不肯讓他們進城,準備和虛若無的船隊同行。」

上官鷹、翟雨時、談應手和邪異門七大塢主武功有限,浪翻雲擔憂他們成為暗殺目標,又想到眾人馬上就要離開,便讓他們暫留城外,以便接應。

他這麼說,顯然已經決定與鬼王於同一天啟程,正在詢問他們的意思。

慕典雲向厲若海望去。

他能動用,抑或說,需要負責的勢力只有十惡庄。談應手等人既然已在城外,便無後顧之憂。

那天鬼王提出共同隱退的提議,風行烈回來之後,乍著膽子與厲若海長談,發現厲若海並不反對這個計劃,頓時欣喜非常。

厲若海已把挑戰龐斑的想法拋開不想,改為旁觀八月十五攔江之戰,早就生出遠離江湖爭鬥,繼續靜修的打算,一聽此言,正中下懷。但他也在等浪翻雲與單玉如一戰的結果,若浪、秦兩人都沒能殺得了她,他會繼續出手,根除這個禍亂天下的魔頭。

面對浪翻雲的話,乾羅表示完全不介意,厲若海緩緩道:「此舉的確最為妥當,不過厲某退出京城后,不會繼續參與朝廷之事,小徒也是一樣。厲某會將邪異門水師留給貴幫,聊表心意。」

雖然他只提到「小徒」,但話中包括烈震北、風行烈、慕典雲等人。

他們的想法與虛若無別無二致,均不想再接觸這些充滿了血腥和**的爭鬥。若說戚長征是天生混江湖的人,那麼他們便已厭倦了江湖,與它若即若離。

秦夢瑤並無半分驚訝,微笑道:「龐斑大概也抱有相同的想法。」

封寒奇道:「楞嚴不是方夜羽的師兄嗎,我以為他們雙方已經聯手,魔師宮在這時撤出應天府,就相當於撤出中原,很難再回來。方夜羽怎會就此放棄?」

浪翻雲搖頭道:「天命教的目標是皇位,魔師宮也一樣。形勢再壞,方夜羽也不可能放棄目標,允炆更不會退讓。這聯手從一開始就沒有可能,不過是最後的努力。龐斑怎會看不清這一點,他不但要走,一樣要挑這三天走,否則朱元璋和天命教均得找機會滅掉他們。」

他的目光忽然變得非常銳利,似乎穿透飛檐斗拱,跨越數十里距離,落在白雪蒼茫的紫禁城上,然後悠然道:「今夜龐斑也將現身皇城,不知為誰而去。恭喜厲兄放下了魔障,不再執著於挑戰龐斑的外相。」

厲若海微微一笑。

一更更鼓打過,葉素冬再次親自前來,帶他們進宮謁見朱元璋。這次還有東廠指揮使,「夜梟」嚴無懼同行。

此人地位非同小可,乃少林派俗家第一高手,與無想僧同輩,是朱元璋的親信。他名義上受楞嚴管轄,實際只聽朱元璋一人的命令,東廠因此又名內廠,與其他三廠形成互相牽制之勢。

藍玉伏誅,震動未息,東廠忙個不住。他也要順路見朱元璋一面,向他復命。

這次朱元璋的表情要嚴肅得多,揮退葉、嚴兩人後,才不勝煩擾地揉著太陽穴,嘆道:「朕時常在想,如果沒有登上皇位,只做一個尋常的平民百姓,會不會比較快樂呢?這些天來,朕不停想起過去的事,聽說這就是大限來臨的預兆,兩位卿家也這麼認為嗎?」

即使在疲累的狀況下,他也是話里藏刀,異常厲害。

慕典雲微笑道:「話雖如此,我卻只見過爭當皇帝的愚人,從未見放棄皇位安享天年的皇帝。皇上,如果有人可以讓你心愛的女子真心對你,換你不當皇帝,難道你竟會同意嗎?」

這話從別人口中說出來,算是大逆不道之言。但慕典雲天生有著恬靜平和的氣質,如今這種氣質早已發展到可以影響旁人的感官,自信不至於引動朱元璋的怒火。

朱元璋果然沒有發作,瞪視他一陣后,頹然道:「朕不會。慕卿家,你這句話永遠無法成真,因為若我不想當皇帝,今生連認得靜庵的機會都沒有。」

這一瞬間,他終於露出疲憊的神態,不再是那副永遠精力飽滿,成竹在胸的模樣。

風行烈對他從無好感,此時隱約感受到他內心的種種複雜情緒,有失落,有憤怒,有傷感,唯獨沒有喜悅,不由有點同情,誠懇道:「在下願意擔保,無論是怒蛟幫,還是我的師門,還是任何一個和我們聚在一起的幫派,都沒有非要和朝廷作對的意思。」

朱元璋笑了笑,道:「朕相信卿家的話。只不過,如果朕向你們動手,你們也會竭力反抗,不肯乖乖順從,是不是?」

風行烈沉聲道:「這是自然。」

大部分人都知道,朱元璋要的不過是服從和效忠,唯恐有脫出他控制的勢力。自上官飛起,怒蛟幫便成為他的心病,讓他做夢也恨不得能立即全殲怒蛟島上的人。他很清楚,正是這種殘酷的性格特質,讓言靜庵、紀惜惜等人永遠不會對他動心。

但他天生如此,亦不會為任何人改變。

同時,他又控制不住地想,言靜庵和紀惜惜已經逝去,若再失去憐秀秀和陳貴妃,人生更有何趣味可言?

他已經老了,雖然軟禁陳貴妃,監視恭夫人,又決定在慶典之後,馬上以最殘酷的手段把她們處死,可他也懷疑自己到時會下不了手。

還有那些身處京城的最重要的江湖人物,難道真要與他們拼個魚死網破?

他神思一陣恍惚,原本堅定的想法忽然又有所動搖。

慕典雲皺眉道:「皇上,不如讓我看看你的脈象?」

朱元璋彷彿從一場噩夢中驚醒,長出了一口氣,笑道:「不必了,有老公公在,普通的小病小痛一樣手到病除。明日憐秀秀於內皇城的戲棚獻藝,所有王公大臣齊聚一堂,你們若想來,但來無妨,找月兒或燕王作伴均可以。朕還想見見戚長征,他要是有興趣,也可以一起。」

大壽慶典第一天,必是血雨腥風的開端。

戲棚里有文臣武將,等同有從屬於不同派別的各大勢力,更何況燕王、允炆和恭夫人都要出席。如今之計,自然身在局中較為方便。便是朱元璋不說,燕王也會想辦法把和他已經非常投契的戚長征帶進來。

是以慕典雲不僅沒有拒絕,反而以難以見到的致謝態度道:「恭敬不如從命,謝主隆恩。」

朱元璋哈哈一笑,起身從多寶格中取出一隻金杯,放在案上,道:「知道這是什麼嗎?」

金杯精緻絕倫,一見便知是珍奇寶物。慕典雲凝視半晌,一笑道:「可惜范良極不在,這應該就是皇上的心愛之物,九龍掩月杯。」

朱元璋淡然道:「正是,進入珍寶閣的人果然是那老賊頭。你既然是天下有數神醫,告訴朕,這金杯有哪裡不對?」

慕典雲臉上露出瞭然神色,將金杯接到手中,細細查看。

以肉眼觀察,不見任何異狀,但用金針一探,立刻覺察到杯底材質有異。那裡塗有一層薄薄的膠質,無色無味,極為隱秘。要不是朱元璋提前說明,他也很難看出其中兇險。

他以金針將膠挑起,示意這就是「不對」之處。

朱元璋笑道:「朕擬定祭天之後,以此杯飲酒,不難想象,如果朕真把杯中酒喝了下去,單玉如該是何等高興。只可惜……九龍杯收藏於密室中,能碰到它的人寥寥無幾,允炆實在太令朕失望了!」

風行烈一陣心驚。

陳貴妃毒害朱元璋,還可用妖女二字搪塞過去。但朱元璋對允炆多方維護,偏心到鬼王察覺不對的地步,允炆竟當真狠心下毒。

朱元璋盯著金杯,不勝鬱卒地嘆了口氣,道:「朕說這麼多,只是為了讓你們相信,朕絕不會輸給單玉如。朕累了,兩位卿家退下吧。」

慕典雲心知浪翻雲和秦夢瑤均已進入皇城,懇切道:「我們還有一個請求,想到盤龍山的南山小村一行。」

朱元璋臉色頓時一沉,冷冷道:「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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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三+覆雨]無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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