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六十七章
他的傷感和欣慰猶如風暴,席捲了每個人的心靈,令他們於不知不覺間停手,似是失去了動手的理由。
事實也的確如此,因為單玉如已經完了。
天命教中多的是唯利是圖,以拳頭定道理的人。法后的魔功被破,失去長年的掌控力,難保不會有人生出異心,不肯服從恭夫人和白芳華,想要自己操縱允炆。
她幾十年來韜光養晦,自以為可以縱橫天下,甚至奪取天下第一人的名頭,卻忘記了武學的根本道理。尤其她和浪翻雲結怨於前,已經不死不休,否則以浪翻雲不問世事的態度,未必會對她下此重手。
眼見覆雨劍的懾人風采,甄夫人花容失色,亦想不到浪翻雲實力如此強橫,只要有瞬息機會,便能在自身毫髮無傷的情況下重創單玉如。
她心神已經失守,饒是智計無雙,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里赤媚神情複雜地望了浪翻雲一眼,平靜地道:「覆雨劍果真名不虛傳,里某佩服至極。看來大蒙運勢不過如此,縱使費盡心機,也抵不過命運的安排。」
浪翻雲悠然道:「是命運,也是蒙皇自作自受。你們入主中原之時,殘暴不仁,處處欺壓漢人,最終激起無法壓制的民憤,不然怎會不到百年就被趕回漠北?」
他忽然想起了言靜庵。
言靜庵勸說龐斑時,用的也是蒙人統治不得民心的理由。龐斑本人極其清楚,即使以他天下無敵的魔功,殺盡中原高手,強行延續蒙元國祚,也不過多出二三十年的時間,徒惹生靈塗炭,扭轉不了最終的結局。
因為就算是他,也殺不盡天下千千萬萬的漢人。
若非如此,即使是言靜庵,也沒那麼容易勸動他歸隱山林。
里赤媚一笑道:「魔師曾說,比起三十年前,我們能來到大明國都,正面與朱元璋對抗,已經是不小的成就,所以里某並不為此感到沮喪。」
浪翻雲道:「哦?」
他們一對一答間,甄夫人已經平靜下來,微笑道:「自古朝代更迭,從無休止,此乃月滿則虧的至理。如今朱家運勢正強,素善低估了朱元璋,輸了便輸了吧,橫豎叔侄爭位,已為未來埋下隱患。聽說浪大俠有洞破天道的機會,或者可以親眼看到,數百年後大明國運究竟如何。」
浪翻雲微微一笑,道:「那也和浪某沒有關係了。今日里兄心裡牽挂著和鬼王的決戰,夫人身懷將域外聯軍平安帶出中原的責任,因此不能放手一搏。浪某從不佔人便宜,不想再動手,你們走吧!還有楞嚴,你也走吧,龐斑能饒了你,浪某也不留難!」
慕典雲和風行烈這才知道,這位略帶病容的外族美女竟是攻下怒蛟島的甄夫人。
里赤媚聽他一口道破自己心底的想法,微覺震驚,笑道:「浪兄果然爽快,也好,此刻一別,我便動身去找虛若無,以後我們後會無期,幾位保重了!」
話音方落,他向慕、風兩人點了點頭,一聲低嘯,伸手攬著甄夫人的纖腰,瞬間掠出殿外,消失在茫茫黑暗裡。
楞嚴猶豫一下,沒有理會悄無聲息的單玉如,轉身離去。
浪翻雲輕嘆道:「我們也出宮去吧。」
這場涉及數方勢力的決戰,就這樣落下了帷幕。他們回到租住的大宅,見白道八派中的幾個重要人物都聚在宅子里,與厲若海、乾羅等人商量事情。
范良極聽從戚長征的建議,已經成功將雲清追到手,結成夫妻之實,自然有義務確保她師門上下盡數撤出應天府。不舍和小半道人倒不必掛靠在別人的船上,此來是為了說出對長白不老神仙的想法。
他們懷疑不老神仙、謝峰等人也投入天命教麾下,準備從內部控制八派聯盟。可惜秦夢瑤提前一步解散了聯盟,使長白派無計可施,很可能孤注一擲,徹底以天命教打手的身份現身。
正擔心的時候,浪翻雲三人回來,說出單玉如武功全廢的結局,方令氣氛有所改觀。
乾羅默然不語,沉溺在對往事的追思中。其他人卻難掩興奮,畢竟單玉如的武功高於大多數人,萬一不顧身份地出手偷襲,己方必有死傷。
不舍精神大振道:「今日我和鬼王、燕王都見過了面,燕王已經答應事成之後,將撥精兵助我們復興無雙國。不過今夜亦是他和里赤媚,夢瑤小姐和紅日法王的決戰之日,師兄也去皇城找龐斑了,不知戰果如何。」
他本擬與谷凝清共同挑戰龐斑,卻被無想僧勸了回來。這將是無想僧第三次與龐斑交手,也難怪不舍心中擔憂。
浪翻雲笑道:「許兄何須擔心,里赤媚和鬼王功力經驗均在伯仲之間,雙方若不想同歸於盡,在之前便會收手。至於夢瑤更是厲害,勘破生死後,紅日法王已不是她的對手,大概會老老實實地返回藏邊。至於無想大師,他武功和佛法堪稱中原第一,更勝當年的絕戒大師。你們儘管收拾行裝,明日若有興趣,還可以去聽聽秀秀的曲藝。」
浪翻雲要等憐秀秀演出結束后,才能把她帶走。其他人將分批離開,退到怒蛟幫和邪異門停泊在城外秦淮河的船上。不過戚長征膽大包天,自願充當燕王的護衛,順便瞧瞧能讓浪翻雲定情的憐秀秀。
慕典雲與風行烈商量過後,也怕燕王在慶典上被人暗算,決定與戚長征同行,等浪翻雲接到憐秀秀,再一起暗中護送燕王出城,然後才去和鬼王匯合。
雖說朱元璋對他們下手的可能微乎其微,但不到最後一刻,誰都不敢擔保。就連赤尊信也暫且收斂傲氣,同意幫忙。
浪翻雲的判斷從未有錯,這次也不例外。
未到天明,秦夢瑤先回來了,言道紅日法王敗於她劍下,承認中藏之爭的結束,孤身返回西藏,以後永遠不會再踏進中原。然後是無想僧,他接下龐斑全力擊出的一拳,雖然受了不輕的傷,性命卻安然無恙。
虛夜月直至天亮之後才來。
這個時候,她已對戚長征的英雄氣概頗為折服,心想嫁他也沒什麼不好的,不再排斥和他談笑來往,甚至隱隱有以身相許的意思。就連鬼王退隱之事,她也猶豫許久,不知是隨父親去荒山好,還是和戚長征繼續闖蕩有趣。
她一來就向戚長征抱怨道:「昨天半夜裡里赤媚來了,和爹鬥了一場才走。爹內傷很重,虧我還叫他里叔叔,以後再也不叫了!」
戚長征忙安慰她道:「我敢保證里赤媚絕對不比你爹傷的輕。」
虛夜月小嘴一扁道:「人家今天本來不想進宮,只想陪著爹趕緊走。是爹說朱叔叔疼我一場,要我去和他告別,你陪我去好了,別帶你那些紅顏知己,也別跟著燕王。」
戚長征一向拿她沒有辦法,苦笑道:「好吧!」
他答應得爽快,也是因為寒碧翠、褚紅玉等武功不高的女子是第一批出城的。而且鬼王敢讓女兒親赴險境,證明他有他們安全離去的信心。
朱元璋大壽當日,先乘御輦在城中巡視,接受子民百姓的跪拜賀壽,然後才回宮到皇城廣場的戲棚里看戲曲演出,君臣同樂。之後他將帶諸王大臣前往南郊祭祀天地,再回宮時,就是叛黨伏誅的時候了。
這也就是說,他已經徹底放棄允炆,準備廢了他的皇太孫之位,立燕王為太子。
但鬼王、浪翻雲、厲若海,乃至慕典雲本人,都不看好他的未來,儘管他自以為揭破了九龍掩月杯的奧秘。
殺朱元璋是何等大事,賠上數名高層艷女,才由最具才能的陳貴妃辦到。別說朱元璋發現天命教的存在,事事小心,就算沒發現,也不見得一定會用那金杯飲酒。潛伏在宮中的人一直不動手,不見得是沒有機會,而是要挑選最有利於允炆的時機。
這個時機,無疑是大壽慶典上,有燕王在旁的時候。
尤其現在單玉如被廢去武功留在宮中,恭夫人和允炆立即會收到消息。他們失去武力方面的最大依靠,實力大減,哪怕不為前途,只為報復,也會儘可能快地殺了朱元璋,口稱燕王謀逆,以免連允炆的名份都失去了。
他們的手法又是連浪翻雲都無計可施的混毒,不然眾人倒也願意前嫌盡棄,在三天內盡展所長,保住朱元璋的性命再說。
虛夜月同時還帶來了另外一個消息。
燕王被鬼王說動,決心冒大不敬之名,看完憐秀秀的戲后,與浪翻雲共同離京,連祭天儀式都不去參加。這也許將引動朱元璋的怒火,鞏固允炆的地位,但所有人都知道,如今朱元璋已經沒有可能定允炆為儲君,最重要的事是燕王的安全,而不是為討皇帝歡心,侍奉其左右,最終被困在應天府中。
一旦燕王身亡,有沒有單玉如都不再重要了。
這相當於明說朱元璋活不過三天之期。還好燕王也非優柔寡斷的人,內心固然為父親難過,一經決定,立刻當機立斷,著手給屬下安排任務,以盡量降低自己受困或被殺的可能。
虛夜月對陪皇帝出巡並沒有什麼興趣,和戚長征抱怨良久,眼見時辰將至,才帶他們一起進宮,前往廣場上的大戲棚。
因為憐秀秀才女之名傳遍天下,又得朱元璋的寵愛,連戲棚也是氣度非凡。他們到的時候,已經有不少大臣及家眷在裡面等候聖駕,其中有時常照顧憐秀秀的曹國公李景隆,兵部侍郎齊泰,工部侍郎張昊等人。
虛夜月對這些大臣毫無興趣,入座后便開始左顧右盼,猜測憐秀秀何時出場。
風行烈則看著兩側廂房,皺眉道:「這些廂房大概就是皇帝和藩王的座位了,今日在場的人里,一定有不少天命教的走狗,他們會不會直接向朱元璋下手?」
慕典雲搖頭道:「不會,憐秀秀不走,浪翻雲就一定會留在宮裡。他們有幾個膽子,敢把覆雨劍的女人也牽扯在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