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妖魂排毒
卯時朝參,巳時初退朝而食,之後便有一個時辰的午休空隙,官員可自在行走,或午休或去弘文館查閱史料等,尤海便是乘著這個空隙請旨隨皇帝一同入後宮看望落胎的侄女。
今年春季來的早,進入四月初,御花園便呈一派百花爭艷之相,甘泉宮便在御花園之南,距離甚近,也因是大燕歷代皇后的居所,自是後宮獨一份的莊嚴巍峨具備母儀天下之氣度,和皇帝的乾元殿建築風格如出一轍。
然而此時,不論甘泉宮如何的一枝獨秀,玉樓金闕,尤海是一點賞看的心思也無的,他此來一是為看望黛黛,二則是親自過問此次落胎事件的始末,這個孩子雖是不被他們所期待的,可是私心裡他也是希望這孩子能保住的,故此自黛黛有孕以來,他動用關係,暗中親自部署了甘泉宮,自以為黛黛周邊都被換成了自己人,沒成想,結果還是徒勞。
尤海且把心疼放在一邊,面色淡淡的行著,心裡卻已重新開始估量後宮這些女人的能耐,深覺黛黛已陷危機四伏的境地,盤算著寧可錯殺不可辜妄,黛黛近身伺候的那些人,除卻那四個世仆之女外,其餘人等都要陸續清洗掉。
他這邊打著自己的算盤,那邊廂走在前頭的姬燁也在盤算,眼角餘光睨著身後貌似對他畢恭畢敬的兵部尚書,心裡開始揣測這老狐狸所想,尤氏護短已是天下皆知,此事他理虧,待會兒尤黛黛若見了自家伯父,哭訴撒嬌一番,又不知這老狐狸要為尤黛黛做到何等境地,少不得他要處置幾個平時跟尤黛黛為敵的低階嬪妾安撫之。
想到此,他待尤海越發禮遇,態度謙和。
尤海也不是狂妄自大的臣子,來自小皇帝的退讓他自是領情,遂即也展開笑顏,有一搭沒一搭的應和著,一路行來,這對伯翁婿處的倒是如溫風罩面,旁人觀之無不覺和諧美好。
甘泉宮內,宮婢各司其職,寢房中,邢國夫人麻了腿,秋韻心細如髮,遂悄聲道:「夫人,主子娘娘已沉睡,您盡可將娘娘放下的。」
邢國夫人微微動了下雙腿,搖了搖頭悄聲道:「不用,就這麼著吧,我一動怕擾醒了她。」
感受著腰間侄女雙臂有力的緊抱,邢國夫人輕撫她的臉,瞧著她依賴親昵的神態,那心早軟如棉,腿麻了又如何,入宮不便,十天半個月才親近這一次,麻了便麻了又不是瘸了。
「喏。」秋韻是個謹言慎行的人,她自不會說什麼「我們主子娘娘有您的疼愛是三生有幸」這樣的傻話,於她自己是想賣個好,可聽在邢國夫人耳朵里就成了挑撥離間,論親疏自然是兩位主子親,她不過是個丫頭,那話卻輪不到她來說。
邢國夫人瞅了秋韻一眼,點了點頭,「你很好。」
三個字足矣。
便在此時,冬藏悄聲細步的走了進來,稟告了聖上駕臨的消息,外間伺候的宮女都已跪迎,此番是臨幸自己的女人,並不像上朝似的,他一來,便要宦官高聲宣揚。
邢國夫人乃是世家名門女,容貌修養俱佳,禮數周到,尤氏越是權盛,她越是不能給那小皇帝他們尤氏目中無人之感,遂即果斷的拍醒青黛,扯她下榻,嚴厲道:「聖駕臨幸,起來跪迎,禮不可廢。」
「哦哦。」惺忪的大妖是最好拐騙的,意識混沌,讓幹嘛就幹嘛。就這一點倒是和尤黛黛如出一轍,都是驕縱的性情,卻無起床氣,相反的,就這時候是最萌的,惹人逗弄。
邢國夫人被萌的小心肝顫了幾顫,拍了拍侄女的狗頭,聞聽珠簾一動,便俯首道:「恭迎聖上,聖上萬福金安。」
「夫人快請起,此處並無外人,無需多禮。」姬燁溫和道。遂,親自將黛黛扶了起來,龍目瀲灧含情,舉止憐愛,不知內情者瞧了定會以為他深愛她。
「禮不可廢。」邢國夫人在心裡冷哼,面上不動聲色,起身站到了自家夫君身後。
「你身子不好,快躺下休息。朕不是早說過了嗎,無外人在場時,你我便要像平常夫妻一般的相處,一處行卧多好,那便是朕滿心裡所期盼的。」
懵懂的青黛順勢躺倒,還打了個哈欠,惹得邢國夫人並尤海皆大皺眉頭,偷偷瞪了她一眼。
它自是沒看見的,反而直直盯著姬燁瞧,但見他眉上勒著一條龍帶抹額,額心串著圓扣血玉,眉目如畫,風姿卓然,其貌……青黛覺得自己白活了千把年,詞窮了,總之比它見過的那些男妖還要……媚人,是的,不能用好看來形容,畢竟妖精的皮相要比人漂亮的多,但是卻無一有他的氣度。
也許這便是神王的魅力?
它可是門清的,能在凡間做帝王的皆是天上神王下凡歷劫的,大妖們若是有幸吸食上龍氣,一口則抵十年修行呢,可憐當年它想趕妖界潮流也跑來皇宮吸食龍氣時卻被御膳房攔了腳步,在牆根下打了個洞,一住十多年,再想起正經事的時候,皇帝駕崩飛升去了。
它卻膩煩了皇宮,懶洋洋的游回了老窩,從此再沒興起吸龍氣的念頭。
這會兒,瞧著這麼個丰神如玉的帝王,大妖咽了咽口水,那一雙嫵媚的眼睛登時就亮了,想吃點龍氣的念頭空前絕後。
被自己的皇后如此饑渴的看著,姬燁心頭火大,臉皮漲紅,突生一巴掌拍飛這小畜生的想法。
邢國夫人並尤海一對老臉頓覺無處擱置,老兩口對視一眼,都從中看到無奈,忙道:「聖上,主子娘娘想來是餓壞了。」
尤海趕忙複議。
態度腔調這回可是由衷的恭敬。
姬燁忍了忍,皮笑肉不笑道:「誠如你們所言!李福全,還不去御膳房為你們主子娘娘催膳,她可餓的狠了!」字字頗有咬牙切齒的意味。
「喏。」李福全尷尬的擦了把汗,忙去囑咐徒弟去辦。心裡不禁嘀咕著,主子娘娘可真是愛狠了聖上了,瞧那小眼神,咋讓他有種聖上是鮮肉的錯覺。
兩相對比,主子娘娘以前的那「含情脈脈,欲語還羞」的小眼神簡直太含蓄了。
姬燁草草為青黛掖了掖被角,做完表面功夫遂即不留痕迹的遠離,轉身笑著引尤海去正殿說話。
好不容易復得吸食龍氣的念頭,青黛深覺機不可失,忙掀被坐起,赤著腳丫便下了地,一把捉住姬燁的龍紋袖擺,眼睛一彎月,諂笑如狐:「聖上,咱們睡覺吧。」
瞧瞧它多聰明,想當年它可是圍觀過某大妖吸龍氣的,神王不可得罪,想吸龍氣便要勾引他,然後脫光光跟他睡覺。
這會兒它就勉為其難用用這雕蟲小技吧。
於它,世俗禮教皆是虛妄,從不管身處何境地,只從心而行,想到什麼便是什麼,可於世人來看,它就是紅果果的求歡,且還是那種大庭廣眾之下不知羞恥的求歡。
這下子姬燁等人皆都僵硬了麵皮,身為被自家皇后求歡的皇帝,他內心裡先是被氣的火冒三丈,遂即危險的眯起了一雙耀如星辰的龍目,發難道:「這便是你們尤氏的教養,如今朕才是大開眼界,果真是好。」
尤海垂首忙狠下心道:「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但憑聖上處置。」
邢國夫人掩面遮羞,小碎步後退,果斷道:「但憑聖上管教。」
姬燁冷睨著俯首稱臣的夫婦,緘默片刻淡淡道:「皇后失子,定然神志不清,沛國公,邢國夫人你們說朕說的可對?」
「喏。」老兩口羞都羞死了,還能說什麼,只得齊齊應諾。
如此,尤海也只能偃旗息鼓,黛黛落胎受苦也就白受了。
真真自作孽不可活。
尤海一甩袍袖,跪地辭去,邢國夫人緊隨,老夫妻心中有志一同的想:三個月內,誰再來見黛黛誰是孫子!
吸龍氣之事暫緩,眼瞧那位香軟的夫人枕頭要走,青黛忙追出去扯著人家的袖子,無辜問道:「你能別走嗎?我養你吧。」你給我做枕頭。
邢國夫人暫停腳步,低首冷聲道:「你好自為之。」遂即甩開她便走。
青黛緊緊揪扯,急道:「我把我的所有金珠都給你玩,你陪我睡覺吧。」它好想,好想甩尾巴圈住她。
可是,尾巴呢?
青黛委屈的瞥了自己的兩條細腿一眼,踢蹬了幾下,跺腳:「你留下!」這便是命令的口氣了。
「你好香,抱著舒服。」它可不管別人的眼光,妖性一犯,骨酥筋軟,它好想好想將她一圈一圈纏在蛇身中間,可是,哭,人的身體為何是扁平的呢,還那麼短小。
不管,不管,就要纏住她,不能讓枕頭跑掉,遂即雙手雙腳都撲上去抱住邢國夫人,動作笨拙好不習慣,拿腦袋蹭她的胸脯,也不說話,嘴裡先是嗚嗚而後便嘶嘶的,反正沒人聽懂它究竟在嘀咕什麼。
姬燁滿面皆黑,立住不動,靜看觀察。
邢國夫人卻是差點被她纏倒了,無奈呵斥,「快放手,成何體統。」小覷姬燁,聲調更大:「主子娘娘,請時刻謹記自己的身份!」
「那你留下陪我睡覺。」打蛇隨棍上這話估摸著是從它而起。
「口無遮攔,還不快閉嘴!」得見姬燁冷眼旁觀,其餘宮婢皆遠遠避退,尤海忙伸手來阻,扯住它的手臂便道:「你且下來,從長計議。」
青黛感覺自己有些暈,眼前人物有些模糊,雙臂無力,尤海一扯,她便如熟透的果子,「吧唧」一聲就掉落在地,那一下觸地摔出的聲響,把個邢國夫人夫妻心疼的一顫,忙要伸手去扶它,喉嚨一甜,青黛推開伸來的手臂,趴在地上便忽嘔出了一大口黑血。
氣氛霎時凝滯,遂即三人皆驚。
「黛黛!」
「黛黛!」
「黛黛!」
三聲雖出自不同人之口,卻同是懼怕她有個不測,兩聲心疼,一聲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