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玖言番外(下)
來年九月,妖仆之城傳來一份文書。
澤騫道,「妖仆之城有兩位與主上同命的妖仆,資質都頗為不錯,既如此,主上不妨早些將妖仆的契約定下,帶在身邊也更利於妖仆的成長。」
汐然那個時候其實還沒能從午休中醒透徹。起初迷迷糊糊的喚澤騫進門的時候,她甚至眼睛都是閉著的,如今勉強睜開了,一副冷淡的模樣,實際上卻是恍惚著的,估計什麼都沒能思考。
我安分的趴在她的懷中,時不時撥弄著她手指,聽她淡然道,「哦?那兩名妖仆喚作什麼?」
「其中一位名為玖言。「我心中一抽,半晌沒能反應過來。
「另一位呢?」
「另一位因為身份有些特殊,妖仆之城對其信息進行了保護。若是主上有意,左右挑選妖仆都是要去妖仆之城的,親自見過便好做挑選了。」
「我知道了。」汐然抱著我挪了挪身體,不知道聽進去幾分,敷衍作答之後,半靠著椅子似乎要小憩一陣。
澤騫推門出去了,我心中狂跳著,忙拿爪子去拍汐然。
她抬手擋住我的爪子,黑白分明的眼掙開了,懶懶瞅著我,「怎麼了?」
那一瞬,觸上她的眼神突然語噎。我曉得,汐然寵愛我終究不過因為我是一隻陪著她的狐。從狐到人的轉折,她可會接受?
思忖著言辭時,汐然噗嗤一笑,指尖輕輕從我下巴的劃過逗弄,「呵呵,知道么,我早前曾做過個夢,夢中你竟然開口同我說話了。現下你這正經的表情同我夢中的實在契合,嚇了我一跳。」
汐然的表情並不似是嚇一跳的模樣,眼角並沒有所謂的笑意,眸光靜靜的將我瞧著。
她其實是個戒備心很重的人,尤其是在汐羅的背叛之後,只是我作為一隻狐,從來不在她戒備的範圍之內,所以安居在她最近的角落,享受著她坦誠的愛護。我若是個人,情況便會有所不同了,我待在她身邊三年,最近的觀看明曉了她的一切,而這一切都不是她自願告訴旁人的。
她介懷的神色,讓我退縮。
我之後想過,汐然如今六階,是整個隱族最傑出的年輕魔法師。現在我臨近十三,七階魔法師。就算放眼整個隱族,依託這樣的資質,她只做客觀也會選我才是。
再不濟,她若是想選旁人,我便自己找上門來,再來坦然一切。
如此打定主意,我原是想跟她做一個暫時的告別,可恰好那日是汐然一年一次巡視交由七位執事城池的日子。我跟她去了海邊,來不及告別,她便走進了空間法陣。
我是回往妖仆之城后才聽說那日海岸發生了海獸的襲擊。想是雪狐的失蹤便歸結到了這事之上,也聽說海邊的護衛去給汐然請罪,原因是沒能將主上的愛寵看管好。而汐然縱然誰也沒罰,卻聽說她心思消沉,已經幾天沒有去洛伊學院了。
我聽到這個,一半心疼,一半頗為不該,微妙的歡喜著,像是非得用某種痛楚才能證明,她與自己的關係並非某種臆想,真實存在。
像抓到根飄渺勾連的的線般,期盼不已的,等著她來妖仆之城接我。
受了一場鞭刑,執管也便不再管我的仍將我丟棄在草屋之中。
十月二十八,城主通知我,汐然主上明日會在大殿進行妖仆的選舉,必須按時到。
我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整夜未睡,半夜就到了大門緊閉的大殿外坐著,腦中一絲倦意都無,忐忑而歡欣。
近兩月的未見,煎熬終於能得以舒解。
等到清晨,66續續有人或是在殿外探頭探腦,或是四下打量的往殿宇這邊走。我一個個認真端詳過他們,等級最高的不過四階,我很是安心。
眨眼午後,轉而及暮,汐然始終沒有出現。
等回過神來之後,才發現殿中等待的人愈來愈少了,只有稀稀拉拉的幾個精靈靠在柱子邊在打瞌睡。
沒人告訴我為什麼會這樣,遞過一塊元素石之後,在大殿守護的騎士才冷冷道,「昨日便有消息說這次汐然主上的選舉取消了,所以大部分的妖仆都沒有過來,聽說是人選已經內定,不必再如此大規模選舉了。」
當夜,城主的通知才來,汐然主上抱病。
為何前些日還好端端的卻突然抱病,為何是內定,其他再無一絲消息傳來。
莫名其妙的,我發覺監視著我的人多了起來。我從來不憚妖仆之城的監視,就著守衛實力來看,最核心的人物中十三魔導與一位城主大魔導,唯一對我有所威脅的只有悠辰的師傅,仇哲。但暗中隱匿著的人,絕不只是七階魔導。
這樣的境況持續了七日,我也終於打聽到,汐然去了趟千靈鏡州,似是去找過容塵,隨後便病下了。
夕月城到千靈鏡州的空間陣法是被封閉了的,那她該是怎麼過去的?我知道,她現在不是病下而是一身傷罷。
容塵,每次想及這個名字便會有種妒恨又無力之感,妒恨在他深受著汐然的信賴愛戴,無力在於他的地位是誰也無法撼動的,只要他在,汐然的視線便會將之追隨。
第七日的夜晚,我那素來無人的草屋之中來了一人,鵝黃的衣裳,天真的笑容,那寡淡而淺薄的第一印象,曾讓我一度認為她是個明朗女子,宸雅。
她起初便是開門見山,笑意朗朗的道,「你便是玖言么?我是宸族的宸雅,只是一個小貴族。沒那個資格擺譜,就只好直接來找你了,你要做我的妖仆么?」
這等的事,與我而言既感激又困擾,畢竟能被貴族選中是為我本身的福分,然我自打一開始承認的主上就只有汐然一人,不可能再同她締結契約。
第一次直面除了汐然之外的真正貴族,我只好將態度放得謙恭一些,畢恭畢敬的行過禮,才婉言拒絕。
宸雅似是早料到我會如此作答,顯得從容,」我知曉你同那汐然大人有過一段的過往,但既然身為妖仆,最後要效忠的都是自家的主上,我亦不會計較那般多。「上前兩步的走到我跟前,」縱然同為王室血統,當下的待遇卻是有著雲泥之別,你難道不知你那汐然主上同命妖仆之中還有你的族親,悠辰?「
自從幼時因為悠辰的生母被父君驅逐出境,我的印象之中的悠辰不過淺淡在他剛進妖仆之城的那日,對我微微一笑的時刻。此時此刻再度被提及,便猶如一根刺,狠狠的扎進我的心口。
星辰說,我們之所以會被驅逐,都是因為她懷有了我,一個融合了精靈與惡魔的血統存在,半點不及悠辰的純粹高貴,是種污濁。
悠辰純粹而高貴,自打我親眼見著他之時便能理解了。他的微笑同汐然很相似,是種發自內心的暖,沒受過半點污染。
「我會去向汐然主上請求最後一次機會。」我低聲道,「但在那之前……」
「若不是時間緊迫,我也願意配合你一次,但我身子不好,再經不起如此長途跋涉與躲躲藏藏了。」宸雅手心一展,是一幅締結妖仆契約的捲軸,」你可以看清當下的境況,在這戒備能力幾乎為零的草屋周遭暗暗將你我瞧著的人都是些什麼勢力,且不論城主仇哲只將自個的寶貝徒兒當一回事,即便他願意保你,他區區一名大魔導又能做什麼。「
區區一名大魔導?
可論整個隱族境內,除了外來希瑪神殿渡來的聖魔導,並未有其他超越大魔導的存在,而希瑪神殿是不屑於同掌權的貴族共事的。
而且我也是第一次聽說有人會為了逼迫一名妖仆簽訂契約而動用聖魔導或者多名大魔導。
「如果我不答應,我便會死么?」縱然弄不清狀況,但宸雅似乎就是這個意思。
意料之中,宸雅勾著莫名的笑,點了點頭。
對這份霸道我沒話可說,「你可以試著殺了我。但在汐然主上確認態度之前,我只有這麼一個回復。」
自小我便是避開人生活著的,縱然能夠深刻了悟人性的險惡卑劣一面,卻也因為素來面對直接而□的惡意,沒能學會直面的應對『虛偽』一類的人。
那時的宸雅望著我半晌之後,捂著唇,忽而便笑得不可開交,「不過跟你開個玩笑,你怎的這般嚴肅?好生無趣。」又見我瞧著她,繼而撇著唇道,「我好歹是個小貴族,你如此拒絕我,我當然要嚇嚇你。」
我緊繃的心在她爽朗的笑聲中漸緩,勉強笑笑,有點難堪的低聲道,「對不住。」
「好吧,你若是有天回心轉意了,不妨再來找我,我可是很看重你的。」
那日,宸雅留下這麼一句便離開了,而我對於她的出現從未上心過,直到一步步走近讓我毫無察覺的陷阱,甚至還曾對她心懷過感激。
我記得清楚,那日是十一月的十五,月色澄清,我按著以往的路線,好不容易避開守衛逃出妖仆之城,尋著了汐然。
她就站在墨黑泛著幽藍的海岸邊,星光如綴,襯得那雙如墨的眸愈發明澈,淡淡問我,「你是誰?」
我磕磕巴巴,幾乎語無倫次的道過一遍前因後果,而後懷著希望問道,「汐然……主上,你能選我么?「
她微微斂起眉,像是疑惑,」你說你是何種血統?」
那語氣中的介懷,猶如一盆冰水迎頭澆下,直將血液也凍結。我聲音不自覺小了三分,「精靈族與惡魔族王室的……混血。」
「從妖仆之城逃出來的么?」
「……是的。」小心瞅著她淡漠的神色,無盡的恐慌,從心臟開始蔓延。
她不想要我……
我從沒想過這樣的事。」可……可我現在已經是七階了,而且……「
「就算是七階,如若總是這樣隨心所欲的自由行動,作為主上,是不需要這種妖仆的。」汐然神情是一派平靜。
「我會改。」壓抑著慌亂,卻依舊無法抑制的浮躁起來,甚至口不擇言,」主上的雪狐……我就是……「
」想說你就是雪狐么?「汐然似乎有點不悅的牽了牽嘴角,目光也浮遠了,」雪狐的屍首早就被發現了,看來妖仆之城的消息仍不夠靈通,如此的空子已經不知道被多少來信的妖仆們用過了,我縱然早就發現雪狐並非簡單的魔獸,可它並不是你。「頓一頓,」它的眼睛並非惡魔王室的碧綠色,是黑眸。」
黑眸。
的確眸色是無法亦簡單的法術掩蓋的,但當初星辰最後離開時分明就給了我一雙黑眸,為了成為一個普通的人。
難道?面前虛空中凝結的冰面映照,我蒼白的面容上,空洞著一雙碧瑩的眼。「……」
「回去罷,即便特地前來也沒有用處,妖仆的人選已經定下,不必再來多費心思。」音色很冷,就像高原之雪,一瞬便飄渺到觸之不及的境地。只是淡淡從耳邊飄過,也足以將人凍傷。
……
記不得是怎麼回往妖仆之城的。
當夜,宸雅第二次來尋我,擺了滿滿一桌的酒菜,笑意盈盈道,「嘿嘿,我是來賄賂你的,有稍微動心點了嗎?」擺著酒菜的間隙抬頭往我一眼,手上動作停頓,奇道,「咦?臉色不大好?」
宸雅說,若沒有主上將我挑選走,我便會在虛境中沉睡著終老。
我沒回答。
她便又道,」不如你來做我的妖仆,往後我定然會讓你去見汐然的,說到做到。」
我那個時候其實什麼都沒想,只記著汐然在意著我的出身,血統,更排斥我的自由隨性,最後還誤會我騙她這麼一回事。
我縱不會為一個壞印象扭捏,但當下,在我們緣分極其薄弱的時候,這樣一個壞印象已經足夠斷掉我的希翼。
增多的守衛也變得礙手礙腳,好似是逼迫著我什麼都不要做一般。」對不住,宸雅大人,我現在還沒有那種打算。「
宸雅的臉色突然便不好了,騰的起身欲走,聲音也冷下來,「起初說只要她拒絕便可,現在又要等,你這樣痴纏不休,不會覺著厭煩么?我怎麼就看上了你這種人」
……
至那時起,我仍以為宸雅是個好人的,直到與她的第三次見面。
我從昏迷中醒來,手腕上鑽心的疼。她抬頭,腮邊隱隱泛著青色的鱗片光芒,眉眼似是笑著,對我冷冷道,」玖言,我不想再陪你玩家家酒的遊戲了,你如今的靈魂都已經在我手中,是單方面的契約哦。」似變了個人般,含笑的臉沒有一絲乾淨的情緒,像是彙集了負面的情緒,沉似深淵。
原來為了得到一個人,是可以使用種種卑劣的手段,即便傷害到那人也並無干係。也可以帶著純真的笑意,懷著玩家家酒的心情對人施以虛偽的賄賂……
竟有這樣的事……這樣的人。
貴族之中早就有流傳一種魂術,是為了「獵捕」妖仆用的,比及契約要野蠻數倍,我連選擇死的餘地都沒有。所以正如宸雅所說,我被她套住了,現在的身份就是她的妖仆,我的靈魂被她烙下的咒印。
那種咒印讓人無法反抗,她的話便似是神令,哪怕違背本心也一定會做到,就像傀儡一般的存在。
宸雅沒有將我帶出妖仆之城,甚至沒有在城主那進行有關的交接儀式,她說我是她的仆這件事會是個秘密,不能對任何人說。
但她時不時會來看我,不知是真心還是假意的告訴過我很多事,譬如,如果我能乖乖的,等魔主的復辟歸來,她便能予我無上的魔力與權力。
我煮著茶,一句未上心,甚至於胃中灼燒似的痛著,但面上還是微微笑著。
虛偽的面具,一旦戴上就摘不下來了。我可以心無雜念的呆在她的身邊,連汐然都不再去思念,徹底的冷卻,因為宸雅可以窺覷我的內心。
只是將一個人從我的心中漸漸移走,便似是將整顆心的搬空,徒留一層薄薄的空殼,維持著虛偽的假象,緩緩被沼澤似的黑暗充斥,佔據。那是宸雅對我的栽培,物要以類聚。
然後我也漸漸明白,宸雅她對我已經不僅僅是奴役。
十八那年,將要見汐然之前,她將三枚針釘入我的胸口,告訴我,如果我對汐然仍抱著一絲的希翼,她便能要了我的命。我撫著她的髮絲,胸前的血液已經將衣衫都浸濕,黏黏的貼在膚上,分不清痛楚到底是從而而來。瞧著她神情中的偏執,我輕笑著道,「我不會背叛主上的,絕不會。「
宸雅要我呆在汐然身邊,查出封印著天衍的捲軸所在。
於是,時隔五年,我再度見到了汐然,在知道悠辰就是她另一個同命妖仆的境況之下。
那個時候,我已經不忌諱用傷害旁人的方式來得到自己想要的,若不是宸雅,我早在汐然出現在妖仆之城的前一天,便將悠辰抹殺了的。
所以悠辰應該慶幸的是,汐然選了我。
五年能改變的東西有很多,我想汐然興許還會記得我的名字,因為那日在海邊她至少當面拒絕過我。
但她沒有,就那樣一派無甚上心的模樣將我帶回族,甚至在看到我的資料之時,瞅見混血一詞也沒有過多的反應,緩緩似是想起什麼一般的開口道,」我記著大執事前些日說給你安置的房間再竹園往後的第三間院落,你現下無事便過去瞧瞧吧。「末了,再不冷不熱的添加一句,」我可以帶你走一趟。「
五年,我也終於感知到,與汐然漸漸疏遠的距離。
她不會再對我溫和帶笑,冷清的模樣就似是從前面對著陌生人般,縱然我也明白她不可能記住我。
我就像一個擺設一般,被放在無足輕重的地方,一切歸零,她甚至瞧也不多瞧我一眼。
然當夜我等在她屋門口,不經意甚至於習慣在她面前的抱怨時,她或似是頭疼般的開口,」還有三月便是我十八歲生辰,在締結契約之前,你便宿在我寢房罷。」手撐著頭,雖面容已是冷淡而清雅,自成的雍容,其眸中淡淡的倦懶卻是恆亘不變的,不曉是寵溺還是妥協,笑著道,「這般可夠近了?「
為做守護的將她從心中移走,我花了整整五年,不去思念,不去接近。就像為之騰出一分空當,給彼此一個喘息的機會,而且那時我也明白,僅僅一個錯誤之後,我此生便再無緣與汐然做妖仆,不必徒增自己的苦難。
而她再度滿滿佔據我的心,所有的思維,只消,一眼。
宸雅灌輸與我的思維,等羽翼足夠強大,那便是可以反噬的時候。
她的擔憂亦是多餘的,我從不會因為汐然的存在而動搖,自她將我帶出雪靈之森,我的主上便只有一人。
我在等候的不過一個時機。
宸雅身後的神惟,出現。
宸雅是傳聞中『魔主』座下的四大使魔之一,由於本尊無法穿越地獄門,不過分離出一絲精魂生生擠入空間裂縫,機緣巧合奪得『宸雅』的身體。
人活得長了,自然什麼都見過,包括一些被塵封的秘密。她想打開地獄之門,需要天衍,更需要高階的法師,於是在尋我之前,便率先給神惟投餌。
一般的餌怎可能釣到帝國之子,她聽聞過,天衍之亂時,七位主神在此方位面隕落過兩位,神格就遺落在空間的某一角落。也正是這兩隕落的神格存在,才使得後來諸神降臨,這方位面沒有因為諸神過於強大的神力而整個崩塌,將地獄之門暴露在外。
她道,神格有兩個,她本為魔無法融合,所以贈與神惟亦是可的,只要地獄之門能如約開啟。
神惟應了。
第一個神格,換地獄之門的開啟,第二個神格,換得是汐然擁有的天衍。神惟很早便開始監視汐然,回饋給宸雅時,她才會知曉我曾同汐然的過去,找上我。
可是宸雅畢竟是魔,骨子裡的人性極淡,嗜血而陰冷,更不會明白人性格的變化彎繞,論虛偽,她始終只是個入門者。
我知道神惟壓根沒有被『神格』兩字迷失了理智,只要有機會,他便會毫不猶豫的除掉宸雅,因為憑他的實力,只要知道這個位面存在著兩個神格便足夠了。我要做的,是給他製造這個機會。
一方冷靜的與宸雅周旋,一方又焦灼,害怕出了變故。
一朝郁煩,認準了汐然的心軟妥協,夜晚時也常常會纏得她不得好眠,索取著她的溫柔。
我想她漸漸是看得出來我身份的。那日曝刑,她在刑場之上抱著我,輕輕顫著道出一句,我是屬於她的的言論之時,究竟是做出了怎樣的選擇。
她不願負我。
明曉這一點的痛楚,好比千刀萬剮的煎熬,只因我必須負她。
明曉這一點的歡欣,侵蝕了血肉靈魂,因著痛楚而深深鐫刻。
我奉宸雅指引,九死一生,走遍大小古墓,身上自然備著不少法器靈寶,甚至先於神惟發現第二主神的神格,可惜那神格融於炙熱的岩漿之內,若是一個不慎,便可能連屍骨都不復存在。
宸雅要天衍,我便奉上了九深海魔的召喚捲軸,在汐然體內放蠱,消除了她的戒備。
實則放蠱是為了知曉汐然的方位,因為在九深海魔的體內,我會將她封印於」菩提葉「中,任其暫時長眠。
這位面註定大亂,我容不得她出一絲一毫的岔子,所以甘願將她放進地獄,封印在葉中,無憂無慮,不知不曉的沉睡,等我回去尋她。
衝破妖仆印記的方法我已經找到,不過融合神格一途。若是我不慎吞噬失敗,也會將最後的神念附加於其上。有神惟的覬覦,我不怕神格不會公諸於世,他若是想要將之融合,必然要做到我相救汐然的要求。
可我終究是低估了汐然,即便悶不吭聲,作壁上觀,卻依舊狠狠的擺了宸雅一道。
無論是皎月珠的存在,還是自行破開空間逃逸的事。
我亦高估了自己,原以為的分離不過壓抑的一陣,就像當初的五年一般,生生的亦能挺過去。
人都是貪得無厭的,我先前不過純粹的願望著能守在汐然的身邊,但她卻慷慨的予過我一句喜歡,一句會讓我成為她夫君的承諾。
那樣的事,我甚至是不敢回想的,她不會明白我的佔有慾,所以才能平靜的說出這樣的話。
可就算離別的背叛,她也恍似不痛不癢,接受的坦然,不曾問過我一句解釋,也不曾……流露過一絲脆弱,像是乾脆的認輸。
涼薄?
為何不是,她可以隻字不提容塵的過幾年,也可以極近寵溺過雪狐,給我溫柔之後,平淡離開。就像感情是一單純的事物,或拋棄,或攥在手心,都是隨心的事,只要她願意,隨時都可以將我忘得乾淨。
你在,我便予你溫柔。
自那個時候我便明白,即便是死,我也要死在她身邊的,不然就會被遺忘。亦了悟,容塵的地位縱然不可能會被取代,我卻依舊有機會站到他的位置,只要他遠離汐然的視野。
我重新化作狼型,守護汐然療養,直到悠辰找來。
那段時間,汐然喚我為星辰。
星辰?我幾乎都要忘了這樣一個名字,可她念這個名字的時候卻很溫柔,像是能夠撫平某種傷痕,一次一次治癒。
悠辰會來找汐然我很能理解,不能理解的是神惟,他為何會尋來。
若不是因為宸雅還無法徹底融合天衍,他現在應該會趁宸雅融合天衍的機會,斬殺宸雅,並奪取天衍,可他卻出現在了汐然的身邊,違背了他的交易。汐然說會嫁給他。
這樣的事,我可以安慰自己,神惟甚至不曾得到過汐然一句喜歡,婚姻不過交易,竭力忍耐。也因此,將宸雅推向神惟的劍鋒所指。
然雪靈之森一方小小的洞穴中,我瞧見汐然將悠辰裹在一張薄毯之中,輕吻著他靡麗含媚的眉眼之後,溫柔笑意幾近寵溺,認真道,」很漂亮。」
……
「你現在吃驚的樣子,真的好漂亮。」
殺意,伴隨著幾乎要灼燒心臟的怒火,我終於失去理智,第一做出主動傷害汐然身邊人的行為。
那個時候,宸雅被神惟拖住,我掐好時間進去古墓融合第二主神的神格,原該將第二精神體留在身邊預備不測。但我躍下熔漿之時,其實已經沒抱多大生還的希望了,當我對悠辰出手,就已然這麼想了。
我死了,就作為「悠辰」活下去,不要記憶也好,被他吞噬也好,至少能得以所願,留在汐然身邊。
可宸雅,用最後的精血喚醒了我,亦喚醒了我靈魂中最後一絲她的痕迹,讓我,殺了容塵,澤騫。
我坐在萬尺地底,岩漿流淌的地方,笑得癲狂,已經沒有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