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信紙是最簡單的那一種,淡藍色的格子之上是寫信的人舒逸雋秀、風骨天成的字跡。
舒晴:
在你睡著以後,我想了很久應該如何跟你說起這件事,卻深覺語言的薄弱之處便在於說話人對情感的掌控無法盡如人意,所以我最終選擇了這種方式:我單方面地說,而你單方面地聽。
你大概不知道你睡著以後說了夢話,啞著聲音說你不要離開公司、你沒有做錯事情,而我本該告訴你社會的殘忍之處就在於人們不會根據你的成績來決定你的個人價值,很多時候,能力優秀不敵心智成熟,成績斐然不如謀略高深——但這同時也是我的矛盾之處,一面希望你能儘早適應這個社會,足夠堅強地應對一切挫折打擊,一面卻又希望你能保持現在的樣子,對這個世界以及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懷有期待與善意。
我想我比你更害怕這個世界不如你想象中的那麼公平,或者比你曾經預期過的還要殘酷。
我曾經是你的老師,站在講台之上教你如何掌握一門語言,而今脫離了老師的身份,只是一個和你分享喜怒哀樂的普通男人,於是我也變得不夠客觀、猶豫不定起來。
若是從前,我會毫不猶豫地告訴自己的學生,要想更好地掌控自己的人生,就要學會正確看待這個世界,不管是陰暗面還是光鮮面,都要瞭然於心,並且學著去適應它。
可我在書房裡看著你曾經讀過的書,曾經看過的電影,想起你曾經如何滿懷期待地對我說著你的未來,和你口中那條充滿希望充滿陽光的道路,忽然間覺得有些無所適從。我希望你從一個孩子真正地成長為一個成熟的大人,卻又私心地不願意看你脫離那種稚氣卻又光彩四射的模樣,於是我開始問自己,我該如何做才能在保護你的同時也保留住你的期待與信仰。
原諒我至今沒有想出一個兩全的辦法,因為我終究也只是一個普通人,也有力不從心的時刻。所謂的師長不過是在學識方面,而脫離了學校,我只是個褪去光芒的凡人,唯有選擇與你共同進退,哪怕無法替你擋住所有的風風雨雨,至少義無反顧地站在你身旁。
最後,我還記得你曾經在外語節上演講時說過的那句詩:
theworldhasopesheartoflightinthem.eout,myheart,withthylovetomeetit.
(世界已經在早晨敞開了它的光明之心。出來吧,我的心,帶著你的愛去與它相會。)
這個世界上有無數的工作,無數的機會,無數的挫折與失敗埋伏在前方,無數的轉折與機遇等待在路口。
然而這個世界也上只有一個舒晴,無論境遇如何變遷,我都希望她始終勇敢無畏,像最開始時一樣,做個閃閃發光的小太陽,帶著你的愛去與整個世界相會。
顧之
早晨*點鐘的太陽曬進客廳,有和煦的春風吹起寶石一般深邃的深藍色窗帘,於是陽光在地板上投下一連串流光溢彩的碎金。
在這樣美好得難以描摹的早晨,舒晴泣不成聲。
當你睡得很沉很沉之時,身邊卻有一個人因為擔憂而難以入眠,帶著沉甸甸的情緒,他在書房裡來回踱步,像個憂慮孩子的家長。
當你說著夢話之時,他在腦海里將你所有帶著孩子氣的話語都回憶了一遍,然後沉默地在這樣的漫漫長夜裡思忖著該如何助你渡過難關。
而當你渾然不覺他在為你做些什麼之時,他已經坐在淺黃色的燈光之下,慎重地執筆為你書寫著他的心情,坦誠地告知一個男人的無措與無力,和他最希望你堅守住的美好期待。
顧之,何其有幸遇見你。
舒晴坐在陽光里,將那封信小心地折好,然後貼在心上很久很久。
她知道,在那封並不算長的信里,藏著一個男人內斂含蓄卻又毫無保留的心。
*
舒晴穿著淺綠色的連衣裙出現在公司時,很多人都忍不住眯著眼睛打量她。
在這樣一個繁忙得不知疲倦的地方,所有人都穿著黑白色的職業套裝,而她像個外星人一樣入侵了他們的領地。
舒晴拿著那封辭職信,目不斜視地走到了走廊盡頭的那扇門前,禮貌地敲門。
「進來。」那個男人的聲音好似永遠都是這麼沉靜溫和,帶著一種欺世盜名的溫厚美好。
而看著舒晴遞過來的那個純白色信封,程遇森淡淡地問了句:「這是什麼?」
「辭職信。」
「誰讓你交來的?」
「謹遵總監懿旨,小的恭恭敬敬地趕出來的。」
程遇森眯起眼睛看了眼舒晴,懶懶地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望著她,「懿旨?語文學得不夠好,不知道懿旨是形容女人的?」
舒晴誠懇地對她笑道:「總監您多慮了,我語文學得很好。」
「那你的意思是——」尾音略微上揚。
她斬釘截鐵地說:「古人有雲,最毒婦人心。我看總監你相貌堂堂、器宇不凡,一顆鐵石心腸比蠍子蜈蚣還毒,懿旨用在你身上再合適不過。」
程遇森沉默了片刻,把玩著手裡的信封,「原本想說你誤解了我的意思,把信拿回去,不過聽你一席話,我覺得我們公司確實太小,裝不下你這尊大佛。如此出類拔萃的語言技巧,你可以考慮一下十六層的律師行,據我所知,他們正在招人。」
舒晴抓住了關鍵詞,「詞,「什麼叫做誤解了你的意思?」
程遇森抬眼看她,「我什麼時候說過要你遞交辭職信了?」
舒晴一時怔住,卻極其清楚地記得他對她說過,她不適合這個崗位,然後就打電話讓吳瑜把她的資料送過來……這不是要她辭職,又是什麼意思?
一片靜默里,程遇森說:「我是說過你不適合這個位置,你以為那就是要開除你了?」他從右手邊的文件夾里抽出幾張表格,面無表情地遞給她。
newdire上海總部調職文件。
舒晴怔在原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而程遇森揉了揉眉心,似是有幾分疲倦,語氣里多多少少有些無奈,「上海的一個高級文件翻譯員辭職了,總部希望能從我們這裡調人過去,李雨婷和陳子豪對這邊的業務很熟悉,派過去多少對我們有影響,而且他們都在a市成家了,恐怕也不願意去上海,所以我覺得你可以考慮這個機會。」
「為什麼是我?」
「這裡的環境過於複雜,不適合你,上海那邊只是辦公室的文件翻譯,僅有一個職位,相對而言壓力較小,環境也比較單純。」
「不是,我的意思是……」舒晴捏著手裡的表格,慢慢地抬起頭來看著這個今天以前還令她感到可怕又冰冷的男人,難以消化他突如其來的轉變,「這麼好的機會,為什麼會給我?我不是違反了公司規定么,還差點……差點搞砸一個大單子……」
程遇森挑眉,「差點搞砸一個大單子?抱歉,你好像太看得起自己了。」
「……」
在她茫然無措之際,他戴好了眼鏡,「在職場上從來都沒有毫無差池的精英,每個人都會犯錯,會挨罵,甚至會受到苛責與致命的打擊。如果在你搞砸了工作時,你的上司罵你,那是覺得你還有救,如果連罵都懶得罵你了,那才是暗示你可以遞交辭職信了,否則你以為我為什麼罵你?」
「我曾經犯過和你一樣的錯誤,我的上司沒有放棄我,所以我也給你這個機會,希望你不會再令我失望了。」
他在說謊。
說到底,他不是毫無緣由地在幫她。
因為舒晴並不知道,在這個調職決定里,程遇森本人也會趕赴上海,而所謂的文件翻譯員依舊會是他的直屬下屬。
程遇森很清楚自己不是那種會對人一見鍾情的衝動少年,但舒晴的身上有一種令他羨慕又渴望的特質,那種從小被呵護得極好的幸福感以及似乎無條件相信未來充滿希望的天真稚氣。
他的身邊充滿了冰冷的職場專業人士,因此毫無緣由的,他渴望把這種特殊的例外留在身邊。
不過是一時衝動,渴望實現罷了,而處於他這種位置,自然也有資格由著心意隨便來。
*
舒晴拿著文件夾,腦子裡嗡嗡作響,只覺得所有的神轉折都令她有些摸不著頭腦。
自從來了newdire,人生好像莫名其妙地變得曲折離奇起來,快節奏的生活,快節奏的情節。
只可惜……好不容易消化完畢,她堅定地把文件夾遞了回去,搖搖頭,「我不去。」
程遇森眼神微眯,像是不相信會有人如此不識好歹地拒絕了很多人夢寐以求的機會,然而涵養良好如他,最終也只是淡淡地問了句:「為什麼?」
只可惜還未來得及作答,舒晴的手機就突兀地響起來,她略帶歉意地在看清屏幕上的「媽媽」二字后掐斷了電話,正欲答話時,電話又響了。
連續掛斷了兩次,舒慧穎都堅持不懈地立刻回撥過來,舒晴本欲再次掛斷,卻又忽然間想起了什麼,整個人都僵在那裡。
程遇森說:「也許有什麼急事,你先接電話吧。」
而她卻連步子都挪不動,定定地杵在原地,好半天才往門外走去,儘力克制著心裡的惴惴不安,低低地接起電話,「喂?」
電話那頭是舒慧穎即使努力剋制著也十分緊繃的聲音,「舒晴,趕緊回來,爺爺……爺爺不行了。」
預感成真。
有那麼一瞬間,舒晴覺得靈魂都被人抽走了。
她咬緊牙關站在門外,一動不動地維持著那個姿勢,而程遇森似乎從她僵直的背影里察覺到了哪裡不對,很快走了出來,「怎麼了?」
她慢慢地抬起頭來,面上慘白一片,眼裡是一種隱忍的神情。
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
像是自言自語一樣,她勉勵維持鎮定,解釋道:「我爺爺心臟病發作,可能快不行了。」
程遇森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思忖她什麼時候會倒下去,最終進屋拿了西裝,「走吧,我送你。」
作者有話要說:本章看點:
1.老顧的男神值爆表了!有木有?!
先生簡直是史上最難琢磨男配角對么!!
3.爺爺要走了……【作者你想幹什麼!!!(?Д`)】
ps:老顧這封信我寫了很久,這個世界上總會有人這樣毫無保留地愛著我們,也許是父母,也許是愛人,他們渴望我們成長起來,不被社會所傷害,可同時又矛盾地希望我們能夠保留孩童的天真和期待,就好像老顧對舒晴的複雜感情一樣。
總而言之,我很愛這封信,老顧真是一個悶騷又老派的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