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對峙
秦念上得宮城城牆的時刻,心思竟有一瞬的恍惚。
這裡,是王朝至核心的地方,最高貴的家族在這裡綿延,言語不足以描述的富貴下頭,隱匿的卻是數不過的齷蹉盤算。
仇恨,殺害,栽贓……皇族註定是要與這些東西牽扯不清的,連著他們各自的姻親,彼此廝殺糾纏不休。
於是,在城牆上遙遙望見的皇城城牆的火光,遠遠聽到的呼喝之聲……究竟是聖人的祖先留下的庇佑,還是纏繞在血液之中的詛咒?
很多年前,還有更多年前,這裡也曾經有過三四次兵變。有些成功了,有些失敗了,成功的是天下的至尊,失敗的不知所終。沒有誰知曉那些時候,是不是也像現下一般混亂——那些守內城的軍衛們已然慌了,紛亂嘈雜的樣子,倒彷彿敵人已然攻了進來一般。
這些個禁衛皆是高門大戶的子弟,若說是勇敢風流,誰都不肯承認與旁人比遜色那麼一籌半分的。可當下看來,他們之中,卻連個真真有膽氣的兒郎都沒有。
連校尉向秦念回話之時,唇都是顫抖的。
秦念微微蹙眉,道:「聽著我說的——給我查勘一遍,宮中所有的門必須閉合,任何人不準喧囂散亂,更不準趁機混入內宮劫掠。違者必斬!」
「這些軍士們都是知曉的,可是——當下怎麼辦?您看,除了明慶門之外,西邊兒和北邊兒的城牆也亂起來了,想來叛軍勢頭不小……」
哪裡用他提醒?秦念自己看的分明,外頭的混亂地帶已然快要將宮城整個兒圍起來了。方才阿姊的身邊人出去向白琅報信,尚且有一道大門能打開,可他們若是來得更晚些,只怕白琅也進不了宮城了。
他手上,究竟是沒有兵員啊。
她也急,可半點兒不敢露聲色,見得那校尉慌亂,只得輕笑一聲:「你急什麼?不過是亂軍罷了。你且告訴我,明慶門守軍有多少?」
「統統算上,也不過三四百人。」
「這般說,外城的守軍,現下能來的也不過三千餘。其中還有許多人未必願意跟著作亂——咱們的人可也有一千多,還可以憑藉城牆固守,你們怕什麼?」
「咱們可都是沒打過仗的……」那校尉吞了口唾沫,潤了潤想來已然乾渴非常的喉嚨,道:「真若是廝殺起來,只怕弟兄們腿軟……」
秦念正要再開口,便聽得身後有人道:「腿軟?不想回家見爺娘妻子的,便儘管腿軟!」
白琅!秦念聽得他聲音,心下一寬,竟是險些跌倒,回頭卻只能喚出一聲:「郎君!」
白琅額上尚有細密的汗珠,想來是一路飛馬前來,而神色卻是鎮定之極,瞥著她不過微微一笑:「別怕。」
「將軍來了,便是再好不過。」那校尉全然看不出白琅的話是說給誰的,竟自接了話道:「您來了,咱們便有底氣了。」
秦念聽著這話,分明覺得哪兒不大對——難道倘若白琅不在,她站在這裡便一點兒用也沒有嗎?也罷,她一個女子,原本也不該要求誰信她的。
「傳令吧。」白琅便也轉向那校尉道:「緊守諸門,嚴禁出入——阿念,你現下去皇後殿下那裡,請她下令,免得宮中擾攘,亂了人心。」
秦念點點頭,下了城牆自去尋阿姊去了。待她到得崔麗妃的雲嵐殿之外時,已然能遙遙望到宮城上燃起的火光了。
她心中著急,步態便更快了一點兒。
崔麗妃這一處雲嵐殿,原本是個好處所,尤其是在這般夏日時候,更是涼爽宜人。只是也不知是因了她心思沉沉還是怎麼的,秦念這一回踏入雲嵐殿,只覺得心裡頭罩著一層冰霰。
大抵不止她一人有這樣的感覺——這殿中每一個人面上都不敢有神情,彷彿是小心翼翼地避讓著什麼決計不能觸碰的東西。
秦念走了幾步,方看到皇後身邊的楚歌靜默地立在殿外。正巧楚歌也看到了她,便向前迎了上來:「七娘,殿下在裡頭呢,要為您通稟么?」
秦念點了頭,須臾便隨著楚歌進了殿。然而殿內卻不若她先前臆想的忙亂,反倒靜得叫人心慌,外殿里只有幾個侍人站著,卻沒人說話,彷彿連呼吸聲都格外的輕。
而內殿之中的人雖多,卻也極其安靜。秦念見崔麗妃坐在一邊兒,手上絞著一條帕子,正在拭淚,而阿姊背向她,坐在榻邊。
那張寬大的平脫榻邊垂著簾幕,秦念站在內殿門口,看不到內里的情形,只是莫名覺得心沉了下去。
「阿姊!」她鼓起勇氣喊了一聲,卻莫名覺得自己的聲音發虛。
秦皇后回過頭來,看看她,勉強挑了挑唇角:「白將軍來了?」
秦念點了頭,道:「聖人的身子……如何?」
她說著話,便要向榻邊走,卻不料秦皇后突然站起了身,迎向她,顯然是不想叫她看到皇帝的:「他……你且出來,咱們兩個說。」
秦念尾隨她到了偏殿里,著宮女關了門,秦願方道:「目下是沒什麼法子了……如今只有兩個侍御醫在,奉御們卻是召不進來了。侍御醫們說,聖人用的那個冰碗沒什麼蹊蹺之處,大抵是突然用了冰的東西,身子禁不住方……我怎的偏生就信不得這話呢?」
秦念抿唇,道:「若只是用了冰冷食物方才突然昏倒,可好治療嗎?」
「用過針,也不見好。」秦皇后道:「誰知曉呢?不曾用針的時候,一個個皆說得斬釘截鐵,彷彿必能叫聖人好起來一般,用過針不見效,方同我說這情形比他們診療得要重些——這樣的廢話,聽著可真叫人心煩。外有那麗妃哭哭啼啼的,真想將她攆走!說來,外頭城上,如何了?」
「白將軍到了,或許……」秦念道:「守宮城的約莫有千餘衛士,外頭的皇城守衛卻有三千,說不得,拖延罷了。只盼著十二衛的將軍們無有異心。倘能借了十二衛的軍力,那些個叛賊不過是皮毛之患。可若是……」
秦願默然許久,道:「只盼祖宗保佑……走吧,咱們回那邊兒去,我實在不敢留著那崔麗妃與聖人獨處太久。到底只是幾個侍御醫的言語,未必便十分可信。倘若那冰碗里實是有蹊蹺的,再給她留下破綻,我萬死也難辭其咎的。」
她話音未落,殿外頭卻傳來了楚歌急促的叩門聲:「皇後殿下!太後來了!」
楚歌奴隨了主的性子,平時也是個安穩的,此時的音色卻有些急。秦皇后登時便站起了身,疾步而出。秦念想了想,待她走遠些方才舉步跟上。
如此,她到得殿內之時,正聽得太后的一聲吩咐:「把她看押起來!皇后也太過好心,這樣的人,無論有嫌疑沒有,先得捉了,免得再生是非!」
而阿姊的聲音恭順,全然沒有為自己開脫的意思:「是了,兒想著,侍御醫們說與她無干,崔氏又是大族,若她果然是冤的,今後傳出去未免寒了人心。」
「這主張我為你做!麗妃便是冤枉,也該明白此刻只能委屈你一陣子!想來是不會怨懟的!」裴太后道,全然不顧崔麗妃那驚駭欲哭的神色,只向著長甥女兼兒婦秦願說話:「如今宮外生變,宮內出事兒——你還有什麼不敢做的主張,大可一併說了出來。現下已然再不能猶豫不決了!」
耳中聽得這一句,秦念原想剎住腳步,卻已然是來不及了。便在太后說出這話的同時,她已然踏入了內殿,太后與皇后悉皆看到了她。
便是方才她有心錯開些時間,終於也沒有全然錯開太后與皇后議事的場面——她原以為自己已然避過了她們處置崔氏的尷尬,卻怎的也想不到太后還會多問一句。
這一回,便躲不掉了。
「阿念……?」太后見她,亦怔了一下,方道:「方才出事兒的時候,你阿姊不是取了印信給你么?你怎的還在此處?!真真是膽子大!」
「阿念是怕城上沒人做主方留了下來……」秦皇后卻是怎的也不能叫姨母對秦念生了念想的,忙分辯道:「兒召了白將軍入宮相助,阿念方才下了城……」
裴太后的眉心卻仍是蹙著:「這事兒與秦念何干!你可想過,那些個軍士敢嘩變滋事,自然是豁上了性命去了!若是白琅不來,難道你真要她一個女娃兒上城和叛軍較量?!」
「……」秦皇后低了頭,道:「兒也是一時無法,想著阿念是自家的姊妹,到底可信些。」
裴太后這一遭卻不再反駁兒婦了,只是嘆了一口氣,看向秦念的目光之中儘是無奈:「罷了,你既然現下在,便別想旁的了。若是上天庇佑,或許能逢凶化吉吧……聖人的病況,侍御醫們是怎樣說的?」
「只說是突然用了涼食,方才厥倒。可先前用針用藥盡數不見效……」秦皇后道:「如今侍御醫也說,不知曉聖人什麼時候才醒的過來。性命大抵是無憂的,可光是這麼昏著,也不……」
「怪道只做得侍御醫,做不得奉御!只有這麼點兒本事——」裴太后嘆罵道:「罷了,說不得還要女子做主!阿念,你現下也莫要在此盤桓了,帶人去城牆上,傳訊給軍士們!守住了宮城,上陣之功人人有份,該記的,該給的,一樣都不會少。那邊兒守城的事,我不便多問,你與白將軍自己做主,多當心些便是了。」
秦念愕然,醒神之後應聲之時,心上卻莫名浮起了一絲慌張。
這是將守衛宮城的軍權交給白琅了么?須知,權力有多大,環伺的危險便有多麼險惡……
作者有話要說:上一章的標題居然被河蟹了!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