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放火
如這般早就安排好了的案子,秦雲衡再如何小心,也只能按著皇帝布下的線查。
於是,徐尚書是板上釘釘的反賊了。家裡頭男子斬首,族親流放,女眷沒官——這些事兒自有主事的官員奔忙,和秦家彷彿沒什麼關係,和京中旁的家族,更是沒什麼關係。
即便此事追查下去的所有線索都指向那個彷彿死不了的廣平王,也並沒有人驚詫了。這不是去查一樁案子,倒彷彿是已然知道了結局再去編造一個故事。
如秦念這般唯恐徐家倒霉不夠徹底的人都有這樣的感受,那徐采女又是如何想?自打徐家獲罪那一天起,秦念便只見過她一回了——那一回正是秦皇后的小公主滿周歲的盛宴開始之前。她閑著也無聊,便叫秦皇后的宮女帶她去殿後逛逛,卻正遇得徐氏。
她來做什麼?秦念心中兀地便罩上了一層陰。
秦皇后決計不會邀請徐氏來參加小公主的周歲宴的,而秦念怎麼看徐氏都有些偷偷摸摸,難免往壞里猜想——她莫不是來做什麼壞事的?
「這不是徐采女么?許久不見,怎的這般憔悴?哦,是為了母家獲罪的事兒不是?」她道。
徐氏一言不發,顫抖著低下頭去。她原是在前行,有些猶豫,卻還是踏出了步子。只是牙床骨微妙的形變意味著她在咬牙。
「也不必這樣痛恨吧?」秦念道:「聖人待你,還是有恩典的呀。至少你還是個采女,不大不小,也算個內命婦,不至於被當做官婢認人拿捏。難道這不值得焚香以慶?這樣陰著臉來此處,難道是要討今日貴客們的不快嗎?」
徐氏終究是忍不住,道:「但願秦七娘也有一日能得到這般焚香以慶的機會!」
「哦……怕是要叫你失望了。」秦念微微垂下眸子,道:「你阿爺的事兒已然敗露了,他的『大業』自然也便成不了,想叫我秦氏倒霉……你怕是沒那個機會了!」
徐采女的身體也顫了起來,她啞聲道:「我阿爺是冤枉的!你秦家羅織罪名陷害忠臣,總有一日,聖人會看清楚你們的嘴臉!到那時候,我不信你還如今日囂張!」
秦念「嗤」的一笑,道:「你可知曉,咱們是如何知道你阿爺要謀反的?是聖人親口說的,不信,你問他去啊。」
徐氏張大了眼:「怎麼會!」
秦念冷笑一聲,扭頭便要走。她是不怕徐氏的,不管是動心思還是動手,徐氏都絕不是對手。
然而,她卻實在低估了一個想拚命的女人是何其可怕——千萬個不巧,一個脆亮的童聲便在此刻響起:「七姨!你怎的在這裡?阿娘尋你呢!」
說話的,不是太子,卻又是誰?
秦念笑笑,道:「遇到了一個人,說幾句話罷了。太子殿下來此作甚?」
她話音未落,餘光瞥見徐氏,心中暗叫一聲不好,尚來不及提醒太子退避,便見得徐氏沖向了太子。
秦念情急想去扯她,卻不知她力氣如此大,經她拖拽也不曾扯住,兩人反倒一同跌倒了。摔跌的地方正有幾級石階,秦念將徐氏向後扯,一同跌倒時便被徐氏壓在了下頭,後背在石階上撞得生疼。
太子驚得面色發白,道:「七姨,七姨?」
「殿下快走!這毒婦瘋了!召侍衛!」秦念叫道,她被徐氏的身子壓住,徐氏掙扎著起身,她便掙扎著抓住彼人的手足。
一時之間,兩名貴婦竟撕打在了一處。秦念身手雖好,一時間又哪裡架得住徐氏不管不顧地撓抓咬啃?須臾手臂上便添了幾條血痕。
太子倒也伶俐,聽了她的話掉頭便跑,帶著哭腔的童音傳出去好遠。
此處離皇后的殿閣也沒有多遠,侍衛宮人自然是不少的。這一鬧起來,當下邊有人跑過來。
「賤婦!你鬆開我!」是秦念的聲音。
「你才是賤婦!你這個克夫的賤婢!」徐氏照著秦念的手腕便咬下去,秦念吃痛,猛然掙開她另一隻手,重重一耳光抽在徐氏臉上,順帶還撓了一把。
而徐氏素齒所向,秦念皓腕之上也瞬時添了一圈兒血痕。
這般打將起來,饒是那些個侍衛也都震住了。他們雖個個都驚異於女人互毆那撓臉扯發捶胸的兇猛,可也不敢怠慢,忙上前扯開了二人。
「你鬼鬼祟祟來皇後殿前做什麼?還敢襲擊太子,你真真是不要命了!」秦念被幾名宮女擁住,披了氅衣擋住被徐氏扯破的衣衫,怒道。
而徐氏被幾名侍衛捺著,怒笑道:「秦七娘還真是霸道,難不成我經過此處也不成了嗎?這裡離皇后的處所雖近,卻也不算皇后的殿閣。而你——你是個什麼東西?你當這後宮是你家的翼國公府嗎?由得你捶打妃妾!」
「可是我要動手打你的?是你先要攻擊太子殿下的!」
「若不是你……」
「阿念!知曉今日是大日子,你還與人爭……」秦皇后的聲音卻正在此刻響起。她匆匆而來,盛裝麗服,見得秦念髮鬢散亂面上沾血,不由蹙了眉,及至看到徐氏,卻是一怔,方沉聲道:「你來此處做什麼?」
「阿娘,阿娘,這個毒婦打傷了七姨了!」太子伸手扯住秦皇后的衣袖,哭道:「她原本是要來襲擊兒的,七姨擋著……」
小殿下拉得一手好偏架——秦念這自小拿打架當樂子的人,和那以文采驚京城的徐三娘,真的動起手來,鬼也知曉誰吃虧。可太子提都不提被人按著的徐氏比秦念還狼狽的事兒。
「什麼?」秦皇后看著徐氏,便是涵養再好,也忍不住動了怒:「誰給你的膽子,竟敢傷害太子!果然是叛賊之女,養不家的豺狼!」
徐氏努力想掙紮起來,卻終究無果。她再如何瘋狂,又怎能和身強體壯的侍衛們比?可這一番折騰也非全無用處——從她懷中,卻掉出了一個布人。
秦念已然在宮人們的簇擁下去更衣上藥重新梳頭了,自然見不到這一幕。而當她重新打扮妥當,入席參宴之時,卻見皇後面上的笑容之下,有一絲不易被看出來的不悅。
秦念初時只當她是因了自己與徐氏鬧將開,在公主的生日宴前惹了事兒方才不快的,不由有些心虛。趁著宴中暫無人注意她時,便悄悄溜到了皇後身邊,嬌聲道:「阿姊……我知曉錯了,今後見得那賤人,我繞著她走便是了。」
皇后不言不語,將她手握起,微微掀開她衣袖,看了看方才被徐氏撓傷的地方。
「阿姊莫要沉著臉了。」秦念如小貓一般撞了撞秦皇后:「您再這般不悅,阿念要慌了……我也不是想和她打架嘛……」
「你不會再遇到她了。」
「什麼?」秦念一怔,隨即比出唇形:「阿姊!你……殺了她?」
「她身上有巫蠱之術所用的布人。」秦願壓低聲音道:「需報請了聖人才能處置——現下已然將她堵了口丟進前頭和玉偏殿關著了,想來不能再出什麼事兒。」
「布人?」秦念駭然,道:「她是要來這附近埋下那東西,好……」
秦皇后將手指比在唇邊:「她活著還不如死了。罷了,不提此事,今兒是好日子,便是要送她走,也須得明日了——說起來……」
秦皇后話未說完,外頭便忽然一陣喧嘩,內監們尖銳的嗓子聽著格外刺耳,混成一片的呼喊要細心分辨才能聽出喊的是「偏殿走水啦」。
走水?
「諸位莫急。」秦皇后當機立斷,起身道:「小小火情,不礙事兒的。外頭又沒有風,火燒不到這邊兒來!」
說著,她又向抱著小公主的乳母道:「你們先換個地方,連著諸位夫人帶來的小郎君小娘子們,都尋個煙嗆不過去的地方!」
那乳母便如同領了一群小雞崽兒的母雞一般,拉扯著一堆娃兒出去了。而殿中剩下的女眷們,卻是面面相覷,一時不知怎麼辦才好。
外頭起了火,誰也不知曉怎麼燒起來,又如何能燒起來的——廚房自然不會在皇后的宮殿左近,宮中大殿又悉有火龍,便是冬日也不需燒炭盆。
如是,宮中若是起火,不是被雷劈的,便是有人放火。
而放火這事兒,素來與「作亂」相連。如今沒有大批侍衛趕到,這些個貴族女眷誰不是惜命得很,誰敢出去?
此時方有人醒過神兒來——這是該趕緊告辭了,能走多遠走多遠的時候啊。可偏生不行。那些個妃嬪走不掉,也便罷了,宮外來的貴婦們又各自帶了弟妹兒女,那些個小娃兒可都隨著小公主的乳母去了,她們哪兒能自個兒逃走?
然而殿中的慌亂不安持續不久,便有內侍進來,規規矩矩行了禮,聲音朗朗道:「皇後殿下與諸位貴人稍安,不過是前頭和玉殿的偏殿走水,目下正在滅火,隔著三重宮院,想來不致燒到此處……」
秦皇后這方才點了點頭,面上笑意寧穩,口中卻道:「叫侍衛將這附近統統圍起來,任何人不許走漏……好生生的突然著火,豈不是有人故意的么?今日也不知是怎的,招人煩的事兒一樁一樁,叫貴人們多見笑呢……」
「阿姊?」秦念卻想起她方才的話,悄聲道:「那火,是不是徐氏放的?」
「她被反綁雙手丟在殿里,便是帶著火鐮火石,又如何能放火?」
「可是,那繩子可以磨斷的啊。」秦念道:「她巴巴趕著小公主的生辰來這裡,我倒不很相信她只是為了來埋個布人的。說不定,她本來便想著放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