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他似乎已經能想到回去以後對方那雙眼睛了。
劉英看他臉色不好,關切道,「怎麼了?有什麼煩心事?」。
鹿邀心道不是什麼煩心事,就看能不能處理好了,但這是自己的事情,不好叫她擔憂,便笑了笑,道,「沒事,只是想起家裡的雞還沒喂」。
王耕呼哧呼哧吃著飯,停下來『偷』了他爹一盅酒,「這有什麼,一會兒回去記得喂就好了」。
王成民喝酒喝熱了,臉頰泛紅,摸著鬍子跟著附和,「對啊,快吃飯快吃飯,雞嘛,啥時候喂都能行」。
鹿邀只好跟著點點頭,拿起筷子吃起來。
劉英的廚藝確實很好,鹿邀這段日子只吃面,雖然嘴上不說,但總歸是想吃點別的,今天第一次吃了這麼豐盛的一頓,吃的格外香,期間兩位長輩問了他不少事情,還有王耕在一旁插科打諢時不時說個冷笑話,氣氛十分和諧。
他沉浸其中,把好不容易想起來的卻燭殷給忘了,直到劉英笑呵呵拿木勺給他舀了一碗雞湯,他一邊道謝一邊結果,看著隨著動作微泛起波紋的雞湯表面,混沌的腦子清醒一瞬,終於想起來被遺落在家的人。
「咋愣住了?」,王耕喝了一口湯,看見鹿邀獃獃的模樣,出聲道。
鹿邀搖搖頭,低頭看一眼碗里的湯水,好在這碗不是很大,他兩三口把湯喝了,碗底兒乾乾淨淨朝上擺著,他舔舔唇,真誠道,「劉姨的手藝真好」。
王成民攬住鹿邀的肩膀,「還早,小鹿再陪我聊聊天」。
聽了他這話,王成民轉過來,看他幾眼,猛灌一口酒,「…其實也沒啥」,他偷偷看了一眼劉英的臉色,嗓音被酒水浸的有些沙啞,「小鹿你…腦袋當真好了?」。
「謝謝」,鹿邀不好意思地笑笑,一抬頭,卻看見王成民面帶猶豫地看著他,對上視線后很開移開,眼神飄忽地給自己添了一杯酒。
支起的木窗外蟬鳴漸起,村裡多槐樹香桂,十里之內能聞得見花香,香氣氤氳,被夜色送進窗內,香氣誘的鹿邀抬頭看了一眼,見天黑成這樣,看看王成民,道,「時候不早了,伯父,我得走了」。
劉英眼睛有些溼潤,擦擦眼角,沒說話,但也點了點頭,王耕抬頭看他一眼,笑了一下。
「這下好了」,王成民臉上終於重新露出笑,他倒了一杯酒,站起來走到鹿邀跟前兒,不容置喙地塞進他手裡,「來,跟我喝一個!」。
一杯酒下肚,胃中嗖的一下熱起來,鹿邀輕輕咂咂嘴,問了一嘴,「伯父,這是什麼酒?」。
鹿邀輕輕放下手裡的筷子,看著三個把目光都放在自己身上的人,輕聲道,「謝謝你們,」,他語氣一停,笑了笑,道,「我是真的好了」。
劉英把他的手拍下去,沒好氣道,「酒鬼,」,轉頭看鹿邀時溫聲道,「別管他,時候確實不早了,耕子,去送送小鹿」。
這一番剖白似的話,讓鹿邀怔住了,他沒想到不過是鄰居而已,他們能這麼關心自己。
如果真正的『鹿邀』還在,哪怕傻,現在也該是很快樂的。
鹿邀以前創業免不了應酬,但鍛煉了好些年,酒量還是不好,所以每次他都能不喝酒就不喝酒,他低頭看一眼手裡的酒杯,只有一杯應該沒事,這樣一想就站起來,舉起酒杯,「好」。
「你們少喝點兒」,劉英無奈道,眉眼卻帶笑。
劉英夾菜的手一頓,扭過頭白他一眼,遂而很快轉過頭來看了一眼鹿邀,歉意道,「別管他,老頭子喝醉了就愛胡說八道」。
劉英今晚一見鹿邀就覺得喜歡,聽見他誇讚笑意更深,眼角的細紋疊成一朵小花兒,「小鹿喜歡就好,以後要是想吃,姨天天給你做」。
他微微一笑,出聲道,「我在這裡孤身一人,無父無母,小時候承蒙兩位關照,伯父要是有想問的儘管問,知無不答」。
鹿邀其實覺得沒什麼關係,他朝劉英笑笑,解釋道,「沒事的」,他轉頭看著王成民,打算開口時聽見對方道,「你別多想,我只是還記著你小時候,多漂亮的娃娃呀,一看就機靈,誰知道……哎,」,他重重地嘆口氣,眼眉耷拉下來,「那時候我們也沒錢,想給你看看都沒法子,現在聽兒子說你好了,就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其實問這一句也多餘,今晚見了你,就全都清楚了,就是覺得從你嘴裡聽著心裡踏實一點兒」。
王耕跟著湊熱鬧,直接拿著酒壺起來,樂呵呵喊道,「加我一個加我一個」。
王成民看起來很高興,拍拍他的肩膀,「忘了,去年釀的果酒,沒事兒,酒勁不大!」。
要是劉英不說話,鹿邀覺得自己大概率拒絕不了王成民,不由地有些感激,「謝謝伯母」,頓了頓,有些羞澀道,「等以後有機會,我也請劉姨和王伯吃飯」。
「成,成」,劉英笑眯眯地拍拍他肩膀,「我們都等著」。
鹿邀最終沒讓王耕送他,出了小院兒的門就把人勸回去了。
六七月的季節,白日里熱浪翻滾,以往在城裡,總是熱的叫人受不了,全靠空調續命,但鄉村的夏夜不太一樣,沒有擁擠的高樓,四面暢通,夜裡清風習習,熱意襲來,又很快被吹散,送來陣陣花香。
月光照著田間小路,鹿邀慢慢走在路上,心情愉快,他手裡提著個紙包,是臨走時劉英硬塞給他的兩個包子,剛才那酒在屋裡沒什麼感覺,現在走了幾步路他卻覺得有點熱,抬頭看天上的月亮都覺得有好幾個。
可伯父說是果酒,果酒度數不大,難道是他視力下降了?
鹿邀揉揉眼睛,剛想要定睛看看到底有幾個月亮,沒來得及抬頭,就看見眼前站著一個修長人影。
那人影站在自己的小院兒籬笆牆外抱著手臂,月色傾覆,遠遠只見墨色長發與夜色相融。
大晚上的,誰會站在自己家門口?
鹿邀又揉揉眼睛,再看時好像更看不清了,只得抬腳繼續往前走,越來越近時,那個人突然動起來,長腿邁開,兩三步便來到他跟前兒。
嚯,鹿邀抬頭,覺得這人長得真高。
這一抬頭,正對上一雙琥珀色眼瞳,在月光下如泠泠清海,泛著清淺波紋,他覺得這雙眼睛熟悉,腦袋迷糊之際,鹿邀心道,看來王伯父是記錯了,哪家的果酒後勁兒能這麼大。
面前人不說話,他與這人對視好久,突然伸出手來,一點一點,從眉骨到睫毛,又在兩邊臉頰上摸摸,最後點點鼻尖,手指下移碰到了柔軟的嘴唇,他覺得有些奇怪,嘟噥著,「是真人呀,那怎麼不動?」。
卻燭殷本來『獨守空房』心情不佳,出了門兒要尋人就看見眼前人一身酒氣的回來,氣憋了一肚子,現在被醉了的人佔了便宜,本該更生氣,卻莫名其妙覺得氣消了些。
他把鹿邀熱乎乎的手拉下來,看他眼裡帶著水汽,先前要說的一堆話便都說不出了,自己也覺得自己有些奇怪,說不上哪裡,只是感受到這人溫熱的皮膚貼在手上,一點兒也不膩。
「誒」,鹿邀低頭看了一眼拽著自己的那隻手,傻傻道,「動了」。
卻燭殷垂眸看著交握的兩隻手,突然鬆開來,鹿邀的手眼見著就要滑落下來,卻揪住了他的袖口。
「不認識我,抓我的袖子做什麼?」,卻燭殷挑眉,看著被抓皺的袖子,輕笑一聲,「我這衣裳貴,若是叫你抓壞了,可是要賠的」。
鹿邀搖搖頭,捏的更緊,「認識,是小黑」,他仰頭,眼睛彎起來,「我沒錢賠」,他抬起另一隻手,把紙包塞進卻燭殷手裡,「用包子賠可以嗎?」。
邊說著,他用手摸摸衣服料子,一本正經地下了結論,「你這衣服一定不會比兩個包子貴的」。
「……」。
卻燭殷開始後悔為何自己會出來找他,自己這衣裳是雲綢做的,價值千金,怎麼就不值兩個包子?
「還不回家?「,鹿邀沒等到人的回應,皺著眉鬆開他的衣角,「那我自己回去了」。
剛走了兩步,就直直撞上矮他半截多點兒的籬笆,鹿邀腰一折,臉朝下就要摔下去,卻燭殷眼疾手快地攔住他的腰,把人帶回來后鬆口氣,看了眼還不知道自己剛剛差點兒就要摔了的鹿邀,語氣微妙,「你家原來是在土裡」。
鹿邀沒回他,邁開腿還是要往前走,卻燭殷收緊手臂,打開小院的門,帶著人進去了又關上,無奈道,「別亂跑」。
卻燭殷能喝酒,但並不喜歡酒,敢沾了酒氣還往他身邊靠的,鹿邀是第一個。
他把人帶進了屋,鹿邀這個時候倒是聽話,乖乖讓他扶著坐在了床上,垂著頭不說話。
卻燭殷轉身去倒水,拿著水杯回去時,卻見原本坐在床上的人手裡提著不知道哪裡來的鏟子,站在門邊。
「你要做什麼去?」,卻燭殷端著水杯,也不過去,就站在桌邊問。
「除草呀」,鹿邀看他一眼,拿鏟子在空氣里划拉兩下,「除了草,菜才能長得好」。
「……」,卻燭殷被他逗笑了,手裡水杯險些灑出來些,他端正了杯子,正要說話,卻見嚷嚷著要去除草的人噹啷一聲把鏟子給扔在地上,朝他走過來。
卻燭殷挑眉看著他走過來,「怎麼,現在不去啦?」。鹿邀在他面前站好,搖搖頭,一雙眼水霧朦朧,卻很認真地盯著他看,而後身體突然拉近,鼻尖幾乎抵上卻燭殷的。
他看了好一會兒,才一字一句道,「這裡有一顆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