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剛剛腳底一滑,鹿邀手心都冒出了冷汗,心臟還在狂跳,他看著卻燭殷的表情,等到呼吸平復了后,走上前對他笑笑,解釋道,「我只是想摘榆錢」。
他沒把今日這事情當回事,剛剛他已經下的差不多了,這個高度其實並不高,萬一最後真的掉在地上,護住頭部,至多也就疼一下,傷不重的。
卻燭殷一向覺得人類好懂,喜怒哀樂明明白白擺在臉上,與鹿邀相處這麼久,又覺得在所有凡人里,他最好懂。
看著沉穩,實則馬馬虎虎的,總叫他覺得傻乎乎。
偏生他生不起氣來,當真是奇怪。
「那你為何不等我回來?」,卻燭殷知道他今日摘這所謂『榆錢』定是又想出了什麼新點子,可什麼事不能等他回來再說?
鹿邀見他眉眼舒展開了,笑了笑,撿起地上的農具,「你現在回來了,」,他指指眼前榆樹,語氣真誠,「能幫我摘嗎?」。
「……」卻燭殷笑也笑不出來,氣也無處可撒,抿著唇,道,「不能」。
半個時辰后,卻燭殷坐在石凳上看鹿邀挑揀手裡的榆錢,心裡鬱結。
「好吧」,鹿邀覺得有些遺憾,他倒是覺得好久沒吃過,再吃味道倒也很獨特,「我小時候經常吃,本來想讓你也嘗嘗的」。
這榆錢說不出什麼味道,或者說其實並沒有什麼味道,入口時是青葉香氣,再嚼味道便淡了,可最後卻有回甘,絲絲縷縷的甜,不重,倒也算清新可口。
「你看」,鹿邀沒意識身邊人沉默已久,挑出一串翠綠的榆錢,提著枝吊在卻燭殷眼前,眼睛亮晶晶的,「是不是很像錢串子?」。
鹿邀疑惑道,「怎麼了?」。
此時接近傍晚,日色漸沉,遠處的雲霞一片兩片,淺淺與淡下來的光暈融成一片,氣溫依舊高,卻不再如白日里刺人,溫溫吞吞,也軟下來。
卻燭殷微微皺起眉,這東西看著不像是能吃的……誰知道裡面會不會有蟲子?
「不如何,看著有點兒開心」,鹿邀依舊笑著,他現在需要錢,看著榆錢自己高興,他將這一串兒放進一旁的水盆里洗乾淨了,甩甩水滴,自己先嘗了一口,甜滋滋的。
鹿邀低頭忙著摘乾淨桌上的榆錢,沒注意到身邊人一雙眼視線一直未曾離開,直到他弄乾凈最後一點兒,抬頭時對上那雙含笑的眼。
卻燭殷微微抿唇,看著鹿邀期待的眼,輕咳一聲,道,「還不錯」。
鹿邀不知道他怎麼突然改了主意,見他真的吃了,期待道,「怎麼樣,是不是還不錯?」。
他收回手,打算將手裡原本要給卻燭殷的那一串放回去,手腕卻被人捏住,一抬頭,卻燭殷正神色古怪地看著他。
卻燭殷微微一笑,「絕對不要」。
鹿邀滿意地彎起眼笑了,「是吧,我打算用這些做些糯米團,改日拿出去賣」。
卻燭殷垂著眼,把他手裡那一串取過來,「還是嘗嘗吧」。
鹿邀舔舔唇,看他一眼,遞過來一串,「要嘗嘗嗎?」。
原來他小時候喜歡吃這東西。
「看我幹什麼?」。
卻燭殷沒看他口中的錢串子,目光盡數落在榆錢后那雙明亮的眼睛上,又很快移開「…像」,話一出口他便皺起眉,移開視線,「像又如何?」。
他現在為何老是拒絕不了這人?不就是個小凡人,什麼時候能叫他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想法?
有些寡淡無味,改日該帶著去吃些好的。
果然,卻燭殷撐著下巴看他繼續拾掇桌上的一堆榆錢,眼裡漸漸漫上笑意,雖然經常有些傻氣,在這種事上倒是蠻有小聰明。
卻燭殷搖搖頭,只是笑道,「到時候我可要好好嘗嘗」。
說做就做,鹿邀將土豆全部都下種后,跑去縣裡買了一袋大米和一袋糯米,臨走時買了好幾塊兒方糖。
他將糯米洗乾淨提前放進鍋里蒸好,又把榆錢搗成碎末,汁水瑩綠,全都盛入碗中,不出一個時辰,糯米便蒸好了。
要讓糯米更有黏性,需要不停地搗二十分鐘左右,鹿邀端著搗碎的榆錢進去時,一眼看見正坐在桌前翻書的卻燭殷,多看了幾眼,走過去將手裡的糯米放下,把木槌遞給他。
「……做什麼?」,卻燭殷微挑起眉,看著這木槌,偏開身體。
鹿邀坐下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幫忙」。
他看起來很像樂於助人的人嗎?
桌山的糯米冒著熱氣,卻燭殷輕笑一聲,「我雖不會幫你,但你可以向我許願」。
這樣一樁小事就要浪費一個願望,當然是划不來,鹿邀皺起眉,收回手,看了卻燭殷一眼,嘆口氣,自顧自搗起米來,「有時候做人不能這樣功利性的」。
時時刻刻都記著想辦法讓他用那兩個願望,看來是不想在這兒久待。
「功利?」,卻燭殷笑出了聲,撐著下巴看著鹿邀,「當初是你同我要三個願望,怎麼反倒說我功利?」。
鹿邀搗糯米的手一頓,說的也是。
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他認錯態度一向良好,只頓了一瞬,手上便繼續動起來,很快道,「…那好吧」。
卻燭殷勾唇笑著,接著便聽對面垂著眉眼認真搗米的人接著道,「我和你一樣功利」。
「……」。
卻燭殷不想再同他說話了,要說這人平日里不會說話吧,有時候又能突然冒出一句噎地人說不出話來,可要說他會說話,他垂眸思索一會兒,竟然是沒想到幾句好話。
罷了罷了,一起待了這麼久,也該習慣。
他撐著臉看鹿邀用力攪拌糯米,看他因為用力有點泛紅的臉,越看越覺得自己坐立難安。
攪拌這個東西有這麼累嗎?
卻燭殷沉默著看了一會兒,抬手按住他手腕,輕聲道,「停下」。
鹿邀攪地正起勁兒,手腕倏忽間被人握住,抬眼疑惑地看著他,卻燭殷移開視線,叫他把手撒開,木槌便滑靠在裝著糯米的木桶邊上。
他勾勾手指,木槌忽地晃動幾下,鹿邀微微睜大了眼,下一秒,就看見木槌緩緩動起來,白糯的糯米隨著攪動慢慢融合在一起。
見他一副看呆了的模樣,卻燭殷笑道,「如何?」。
鹿邀點點頭,除去修渠那次,他好久沒覺得卻燭殷的力量這麼好用,只是……他抬頭看一眼臉上帶笑的卻燭殷,認真道,「你剛剛怎麼不幫我?」。
「唉」,卻燭殷這次換了雙手,將那張好看的臉湊近鹿邀,笑著看他,「小鹿一點兒也不知道謝我,張口就是這句話,叫人實在寒心」。
他的眼本來生的微狹,平日哪怕是帶著笑意看人,也隔著一層薄薄霜意,看不清,卻也穿不透,偏偏瞳色溫柔,將笑意下的冷藏著嚴嚴實實,再叫上頭纖長濃密的眼睫掩映,便如日落時的柔和雲霞,將灼燙光熱盡數掩去。
眼下這麼垂著眼,常因笑意勾起的眼尾下落,一副好生委屈的表情。
鹿邀只是隨口一問,也是真的疑問,畢竟有不用自己動手的能力,他剛剛要他幫忙時還是一副事不關己,絕對不要做的模樣。
可是他現在這個樣子……難道剛剛自己說的重了?
鹿邀沉默幾秒,搭在桌上的手指蜷縮一下,不好意思道,「…好吧,謝謝」。
「真是敷衍」,卻燭殷裝作不高興地模樣哼了一聲,眼中卻笑意愈深,「光說可沒有誠意」,他動動手指,木槌便動的更快了些,一點一點兒地攪著糯米。
鹿邀沒說話,看著木槌一直動,腦子也跟著動,突然起身去洗凈了手,回來時端著早已燒化的飴糖水,放下后便將還在轉動的木槌按住取出,把一邊碗里的青色汁水拿過來,搗碎的榆錢葉也都準備好,取出一團糯米來,在桌上擺好的乾淨木板上鋪平,取一些榆錢碎葉放入,把糖水和青汁混合在一起,放了個勺子。
等到把青綠的碎葉鋪平在一層糯米上,用木勺舀了兩小勺糖放入,確定整層都全部吸收了,才將糯米揉成團兒,圓滾滾一個,白糯的表面因為沾了糖水和青汁,染上一層淡淡的青色。
卻燭殷沒等到回答,見他專註地做糯米球,眯起眼,神色微妙,「你……」。
「給」,鹿邀把糯米團遞到他面前,擋住了他要說的話,眼神明亮。
卻燭殷覺得自己往日對鹿邀太放縱,才叫這人現在連自己的話也忽略,心想這次是必要生氣的,他沒去看那糯米團,輕哼一聲,道,「討好我也該換個好些的東西」。
鹿邀眨眨眼,手放著沒動,看著掌心圓滾滾的糯米球,自己也覺得這糯米球有點兒普通,那該怎麼道歉?上次送的花他好像很喜歡的樣子……
他一邊想著,一邊垂下眉眼,嘟噥道,「想讓你嘗嘗第一個的,那我再找找別的東西給你吧」。
「……」。
鹿邀收回手,剛要把糯米球放下來,卻燭殷卻突然伸手從他手中拿走了。
他一怔,抬頭看著他,「你怎麼?」。
卻燭殷兩隻手指捏著糯米球,沒說話,卻是輕咬了一口,挑著眼尾,「誠意不錯」,還知道把第一個給他吃,算是識趣。
改日再同他生氣算了。
糯米團剛入口時軟糯,糯米經過捶打很有黏勁兒,本身就帶著點兒甜味兒,到了裡面浸了榆錢的汁水和湯汁,還有榆錢的碎葉,味道清新,味道倒也尚可,說不出缺點,卻也沒什麼亮點。
他還是吃完了手裡的一整個糯米團兒,慢慢擦乾淨手指,一抬眸便對上鹿邀期待的眼神。
手上動作一頓,卻燭殷輕抿下唇,開口道,「尚可」。
鹿邀眼裡的光芒霎時就黯了下來,他看的眉頭一皺,補充道,「…也還算不錯」。
誰料這話一說出口,鹿邀的表情更沉重了,他眉頭皺起來,盯著桌上的糯米看了一會兒,突然抬頭道,「你有辦法讓它暫時保持熱度嗎?」。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