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何時 ◇
第一百一十五章何時◇
◎我何時會遇見你?◎
朝王與王妃啟程回京的消息傳來的時候,京中已是暑熱。
承安殿的窗戶不開,座上的人已經昏昏欲睡。
睡得並不安穩,面上已經有了些許病容。
太醫剛剛離開不久,福盛彈了半掌,命宮人退下。
座上的人,卻是半盞茶的功夫就醒來。
「朕睡著了。」宴正清道。
福盛躬身:「睡了不久,一盞茶的功夫。」
正了正衣袖,帝王揉了眉心:「朝王,要回來了吧?」
「回陛下,才傳來的消息,已經動身了。」
福盛往座上看去,不見帝王異色,終是應道:「奴婢領旨。」
「這苑山別院我沒記錯的話,不是之前吝家囤私兵的地方?」
「朕剛剛收了訾將軍的虎符,命他回去休息些時日,至於這訾家少帥,姑且還是留在郗州。番人的事情,還需得郗州水師為傍。謙王賢能,卻到底少了些歷練,有訾家在後,方能談判。」
「罷了。」一揚手,宴正清才重新收回視線,「起來吧。」
等人們聞說這道口諭的時候,那回京的車乘已經轉道往苑山別院去。
待人顫巍巍站起來了,帝王才悠悠道:「聽聞朝王失憶,只記得這七歲之前的事情了,海戰中又受了重傷,朝王妃似乎也是身子有損。京中諸事繁雜,恐不利於其修養,你去,傳朕口諭。」
「陛下這什麼意思?」
「陛下思慮周全。」老太監應聲,上前去替帝王打扇,被輕輕擺了手。
…………
「朕老了,倒不覺得熱了。」宴正清說著,望向這殿內的窗戶,福盛察言觀色,小步過去推開來,正逢蟬鳴盎然,擾得耳中歡騰,帝王撐手在案上,只是這麼瞧著,忽然又道,「你說人吶,總歸憑的那一股子心氣兒,這心氣兒沒了,人也要沒了。」
「噫,你這小子,是不曉得朝王與吝家那長女的關係吧?」
「聽說了沒?這朝王殿下傻了,陛下連京城都沒叫他回。」
這……
「都快到城門口了,聽說是福盛公公出城親自傳得口諭。」
「是。」
老太監猛地就以頭點地:「陛下洪福齊天,定能……」
「可惜了。你說這朝王妃,也實在是可憐。」
「陛下不是說了,為了給朝王和王妃將養身體用的,那麼大的場地,總不好一直空著,那溫泉最是養人了。」
「嘖嘖嘖。」
「可不是么,沒想到啊!」
稍歇,他才繼續:「苑山別院已經重新收歸朝廷,如今布置一新,後有溫泉,最適宜靜養,便就賜予朝王,囑他夫妻,好生將養,不必急於覲見。」
此間種種,都是市井街坊之言,卻也因著賀思今這一行根本沒入得城去,倒也落了個耳根清凈。
「奴婢就送王爺王妃到這兒了。」說著話,福盛躬身。
苑山別院四個大字已經出現在眼前,宴朝沒說話,只是有些茫然瞧著那牌匾。
賀思今接的話:「有勞公公。」
目送他們離開,賀存高嘆了口氣回身,女兒女婿如今的處境,任誰聽了不搖頭。
這一路來,二人的傷已經基本好全,唯有這宴朝的記憶,連他都束手無策。
今日這口諭,落在百姓耳中,大約便是帝王體恤,不然,就是棄子。
總之,那茶舍酒樓的,總有了談資。
但賀存高卻不這麼認為,只怕是這苑山別院中,已經滿布眼線。
賀思今自然曉得他擔心什麼,只挽了他胳膊將人送上車:「爹爹莫要擔心,也莫叫娘擔心。女兒無事。」
「……今上讓你們在此處,也是好的,最起碼,現在京城中那些閑言碎語也傳不過來。」賀存高道,「等過幾日,爹爹帶你娘與阿楷過來瞧你們。」
「那敢情好,殿下現在還能陪阿楷玩玩。」賀思今笑道,甚至打趣地扭頭問,「是不是?」
宴朝原是立在一邊,聞言一愣,趕緊嗯了一聲。
「胡鬧!」賀存高卻是骨子裡的規矩,便就是朝王如此,又已經是女婿,也不好叫女兒這般亂來的,「也罷,我也要先行進宮復命,那郗州的毒,尚需與陛下稟報。」
別院內,僕從已經卸了馬車上的行李,正忙碌著收拾房間。
宴朝有些沉默地看著眼前的院子,接著,他一抬頭,看見另一道沉默的人影。
廿復就站在一處高閣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賀思今也注意到了:「殿下,外頭熱,先進去吧?」
主院已經收拾好了,廿七里裡外外又探查了一番,才推了門叫主子們進去。
這別院畢竟不是朝王府,他們放心不下,暗衛們都小心守著。
宴朝也是進了屋子才問的話:「思今,你可曉得廿復他是如何啞的?還有他的面具,天氣熱了,總不能叫他一直戴著。」
「這些是他自己的選擇,殿下。」賀思今替他倒了一杯涼茶遞去,「還有,這宅子原是吝國公府的別院,吝家——曾也算是他的故人,所以,今日恐怕也是睹物思人。」
「我知曉。」
賀思今端茶的手一抖,被人輕輕托起。
「殿下?」
宴朝卻是從她手中接了茶:「我這幾日,又記起了一些事情,那記憶,便似自發湧入的,我不能確定。直到方才見到這別院方能確定。我記得這別院,八歲那年,吝惟帶我來玩過一次。這是吝國公為了姨母置下的,姨母有寒症,每逢冬日都需得來這後山的溫泉將養。」
「八歲……八歲……」賀思今一連念了幾遍,終是反應過來什麼,「所以,你的記憶是可以恢復的殿下!」
「嗯!」男人笑。
可這開心不過一刻,賀思今嘴角一滯。
如果他這些時日,只記起這一點,那麼是不是表示,這後邊的年歲,他該要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想起?
如果是驟然醒轉,倒也算了,大抵是瞬間的恍惚。
但這殺千刀的毒,卻是替宴朝選擇了最殘忍的方式。
是從無到有的,從小到大地,將那些苦痛,重新再經受一遍。
她覺得哽咽,輕輕咬緊了牙關。
「怎麼?」宴朝敏銳地感受到了眼前人的變化,是那勾起的唇角緩緩收起的模樣。
賀思今抬眸,紅著眼搖搖頭:「沒有,殿下能好轉,自是最好的,思今替殿下開心。」
「騙人,」他道,「你好像也不是特別希望我能記得?」
「沒有。」
「你有。」
他說得無比堅定,不允許她逃避般,徑自伸手過來,將她的臉捧起。
「思今,說實話。」
「……」
「是因為我會記得不開心的事情?」
一語中的,賀思今連躲開都做不得,她伸手抓住臉頰上的手指,想了想才問:「那殿下想要記得嗎?」
「想。」
「哪怕是會叫人很難過的事情?」
「嗯。」宴朝點頭,然後,復又搖搖頭,「那日醒來,突然記憶又多了幾分的時候,我就想,我一定要把你記起來,以往的每時每刻,都要記起來,否則,對你該多不公平。」
「……」
「你現在問我,我還是這麼想。」他道,「便是再難過的事情,也已經發生過了,改變不了。與能記得你這件事情相比,其他的,都可以忍。」
嗓子有些干,賀思今垂眼,片刻,終於重新抬頭,粲然一笑。
宴朝有些被閃著眼,單是這麼瞧著。
「快了,殿下。」她彎了眉眼,「會記得我的。」
「我幾歲會遇見你?」
「大約是——十三歲?」
宴朝當真盤算了一下,現在他尚且只記得八歲的事情。
還有五年。
如果一天便是一年,該多好,他看著她,如是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