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少女夜話
第十四章少女夜話
陸觀泠沒應她,只是望著她。
燈影流轉下,她的睫毛看起來弧度格外溫軟,像是纏結的水草,總是帶著一層濕漉漉的感覺,容易讓人想到夏夜從荷葉叢中鑽出來小鮫女。
「小鮫女」輕輕顫了顫潮而軟的眼眸,盯著他的腰帶看,下頜點了點,朝他示意,「陸師妹,別愣著了,我幫你上藥啊。」
「不必了。」他避開她的目光,聲音冷淡,「蕭師姐,你瞧著笨手笨腳的,我怕你會弄疼我。」
「笨手笨腳?」蕭妙音惱了,「那剛剛是誰幫你上藥包紮的,你……」
真是沒良心的小毒物!
她生起氣來,就忍不住打量著他,當眼神不小心掃到他胸口,腦中一瞬間回憶起那平坦的觸感,她恍然大悟,小毒物肯定是因為對身材自卑才不肯脫衣服吧!
不就是平胸嘛?
她的笑容變得神秘而揶揄,「陸師妹,你是不是害羞了啊,都是女孩子,有什麼好害羞的。」
忽然覺得這話有點女流氓的感覺,她清了清嗓子,撐著腮,身子微微湊了過來,輕聲問道:「陸師妹,我有個問題想問你,你來過葵水嗎?」
少女身上的辛夷花香味借著夜色漫了過來,與他眉眼相撞,彷彿要將他裹住。
他下意識挺著背脊,聲音冷淡:「不曾。」
陸觀泠一把攥住了她的手,那種暖意像是握住了一塊玉,容易讓人生起珍藏起來把玩的心思。
也許是覺得他可憐,蕭妙音也懶得和他計較了,她輕輕敲了敲桌面,頗有種姐姐教訓妹妹的感覺,「我是在關心你,陸師妹非要這樣冷淡,拒人千里之外嗎?」
她會騙她,可她的心跳聲從不會騙他。
嘆了口氣,她輕輕攥住了他的腰帶,妥協一般,「好嘛,不來葵水也好,不然也挺麻煩的,尤其是像陸師妹這樣雪一般的人,感覺就應該永遠乾乾淨淨的,好了,我給你上藥吧。」
陸觀泠:「……」
這樣的眼神,會給人她將你放在心上的錯覺。
她攥著他的腰帶,他居然感到一種奇怪的煎熬,她毫無章法、無法預料、不停地冒犯著他的邊界,時而像個張揚驕傲的侵略者,與他對陣軍前,時而又像個忠心耿耿的追隨者,為他搖旗吶喊。
她見他臉色不太好看,想到自己是不是有些僭越了,小毒物說不定就是因為身體太差,才會性格那麼奇怪。
她依舊很好奇,繼續喋喋不休:「陸師妹沒來過葵水,會不會不知道怎麼應付?要不要我給你準備一些月事帶,你知道怎麼用嗎?」
可他知道,那都是假的。
他從未見過這樣不知羞的女孩子,可以隨隨便便同人談論所有少女避之不及的話題。
依舊鍥而不捨地要給他上藥。
她眼中略過一絲同情,「你肯定是氣血不好導致的,我下次問葯廬多拿一些回甘果,到時候你可別再把核吞進去了。」
下次……他一直討厭這個有期許意味的詞,冷聲道:「蕭師姐未免管的太寬,連我的葵水都要操心嗎?」
陸觀泠平靜抬眼看她。
「不會什麼?」她專註地望著他,眼睛乾淨而明亮,彷彿一眼可以看到底的湖水,眼裡沉浸的燭光凝成兩枚小小的月牙。
他下意識攥住了冰冷手指,聲音越來越冷淡,「我不會來葵水,蕭師姐不必操那份閑心。」
他下意識望了她的手腕一眼,又迅速放開,忽然問:「蕭師姐,你的生辰八字是什麼時候?」
果然還沒發育。
突發奇想,她又問道:「對了,陸師妹,你給我種的這個一蓮托生咒,如果我來葵水,那你會不會也來?」
也許是她靠得太近,也許是這個話題太曖昧,陸觀泠感到耳垂一陣發癢,終於忍不住打斷她,「不會。」
少女格外警惕,烏黑的眼亮煞煞的,「你問這個做什麼?」
他瞬間找回上風的優勢,忍不住勾唇,「蕭師姐又懷疑我要害你么?」
她居然很認真地思索了一會,「你先告訴我要做什麼?」
他道:「我只是有些好奇,蕭師姐是因為什麼契機來到這裡的,你的生辰八字與原來的蕭師姐是不是一模一樣?」
「一樣和不一樣,又說明什麼?」蕭妙音還是不肯鬆口。
他笑了起來,「不一樣的話,說明蕭師姐是被人用特殊的儀式將魂魄送到這裡來的,而一樣的話,說明只是巧合,蕭師姐是借屍還魂啊。」
她將信將疑地報出自己的陰曆生辰:「我是臘月初八出生的,原主也是嗎?」
「是。」陸觀泠淡淡看著她,似乎覺得頗為無趣,「那或許真的只是個巧合罷了,只是普通的借屍還魂。」
蕭妙音很敏銳地捕捉到了一起不對勁,臉色微微發白,「借屍還魂的,意思是原來的蕭妙音已經死了嗎?」
「不然呢?」他聽見她竟然有些愧疚,心裡莫名愉快,唇角弧度越深。
蕭妙音心情一下子低落下來,忍不住垂下了睫毛。
她不是沒有想過原主或許已經死了,只是還想著可能原主只是魂魄流落到別處,如今聽到他這般肯定的話,心裡竟然有些不是滋味。
不過……
蕭妙音沉默了一會,回想著穿過來那晚的情形,像是驚覺什麼一般,抬眼望了過來,「說起來,我剛佔了原主身體的那晚,陸師妹就過來了,你好像早就知道原主死了,那為什麼還要給我送葯。是不是你……」
該不會,原主是被小毒物殺害的吧!
陸觀泠倒是很坦然地笑了起來:「蕭師姐,這你就誤會我了,我雖然並非什麼好人,可我這個人其實並不喜歡無緣無故害人。」
才怪,蕭妙音根本不相信。
「我知道蕭師姐你不相信,可其實那晚我本來並不是給你送葯的。」陸觀泠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凝視著蕭妙音的臉,雪色的睫毛輕輕顫動,顯得他的臉格外剔透。
這種剔透,甚至有種超越性別的美。
蕭妙音被他眼神掃過,只覺得臉上痒痒的,像是被蝴蝶觸鬚碰了,下意識拿手指輕輕撓了撓臉頰,「那你是為了什麼?」
他眼神順勢定在她指尖處,烏黑的眼睛倒映著漾動的燭影,底色卻平靜,他輕描淡寫道:「因為,我想看看,蕭師姐是不是,真的死了。」
是不是,真的死了?
蕭妙音被他這種無關痛癢的語氣激起莫名的寒意,剛才那點捉摸不透的癢意變成滾燙的瘢痕,燙得她不得不將指尖移開。
她忽然意識到,毒蛇是沒有心的。
同他一起生活了十多年、對他愛護有加的師姐,在他眼裡,同一株花草沒什麼區別,凋零便凋零了。
這種冷漠讓正常環境中長大的蕭妙音無法理解、無法共情。
她感覺到屋裡的氣氛變得讓她受不了,下意識攥住了指尖,嗓音也跟著莫名緊了起來,「可是,她是和你生活了十年的師姐啊。」
陸觀泠眼中諷刺一閃而逝,臉上依舊帶著笑意,語氣溫柔又甜蜜,「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只有蕭師姐一個師姐。」
聽到這話的蕭妙音臉色很明顯的沉了下來,心跳聲也變得鈍而悶。
她一把放下了懷裡的跌打損傷葯,起身道:「陸師妹,我有點累了,天色已晚,我就先回去了,這葯你自己上吧。」
她知道自己為了儘快完成任務,不應該對一個虛構世界里的紙片人抱有什麼情緒,可她還是需要冷靜一下。
陸觀泠唇角笑意淡淡,「蕭師姐慢走。」心裡卻帶著果然如此的不屑。
永遠不要讓自己沉溺在任何假意的歡愉中,那都是鏡中花水中月,一戳就破,就比如,這位蕭師姐也是假的。
他撿起桌上的跌打損傷葯,忽然一把推開窗,隨手將它丟向了窗外。
虛偽的情意,丟了便好。
窗外,月色清圓近乎透明,一抹紅色的影子懸在青色的屋檐下,金色獸瞳幽幽望著他。
兩個人目光在空中沉默相接了一會,看到「少女」沉靜如同偶人的眉眼,宴離終於還是忍不住從屋檐一躍而下,足尖踩在窗沿上。
她俯身與他相視,聲音脆生生的,「喂,你剛剛為什麼要幫我,還不讓你那個師姐發現我?明明我是要害你的啊!」
他的聲音沒什麼情緒起伏,不答反問,「雪羅剎還同你說了什麼?」
關於將軍的那些事,宴離並不想告訴他,便搖了搖頭,「沒什麼。」
他笑道:「是不是她答應過你什麼,你才願意幫她,讓我猜一猜,莫非是,關於禁地里的那個將軍遺體……」
「你怎麼知道?」宴離聲音提高了些。
陸觀泠望著她,眼睛一貫漆黑不見底,「這很難猜嗎?你身邊那隻老虎,不就是那位程將軍的坐騎。」
宴離抿唇不語,陸觀泠又道:「不過,我也只是隨口問問,我對你的事並不感興趣,你不說就算了。」
宴離卻望著他,痴痴道:「將軍是我的蓋世英雄,她救過我一命,我喜歡她,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再見她一面。」
她偏頭指著頭頂的月亮,笑容柔軟又苦澀,「我等了她五十年,這期間,天上的月亮都圓了一千一百二十七遍。」
陸觀泠卻冷笑道:「你等不等她,天上的月亮都一樣圓。」
這樣無情的話讓宴離臉色頓時僵住了,可她還是低著頭,固執道:「所以,為了復活將軍,我不會放棄的,還會想辦法達成雪羅剎的要求。」
她只是涉世未深的小小狐魅,身上還帶著野獸直來直往的憨蠢,自然不會覺得自己的話有多麼天真。
誰會在迷惑人的同時,告訴對方,我會想辦法迷惑你的。
陸觀泠忍不住笑了起來,眼睛卻黑得像兩團墨,「如你所願。」
宴離不可置信地抬頭,「什,什麼?」
陸觀泠道:「我說,我願意讓你迷惑我,只是很可惜的是,我永遠不會求而不得、烈火燒心、如墮地獄,因為,我不會喜歡上任何人。」
不過,他比較想知道,那個蕭師姐若是陷入求而不得的境地會是如何模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