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雪羅剎
第五章雪羅剎
殿內燃著沉水香,布置簡單,中間擺著一張竹席,兩邊垂落著淡青色的紗,將霧氣籠罩。
葉流鶯就端坐在竹席上,看著款款而來的蕭妙音和陸觀泠,她看著年逾三十,略顯滄桑,可氣質依舊潔白無暇,眼神明凈,如同案上供奉的觀音像,充滿著慈悲。
「師父。」兩人走了進來,朝著葉流鶯行禮。
她頷了頷首,溫聲問蕭妙音:「阿音,身體可有哪裡不舒服?」
「多謝師父關心,阿音無事。」原主很喜歡葉流鶯這個師父,連帶著蕭妙音也對她有種天然的親近之意。
「無事就好。」葉流鶯又問:「阿音,那日究竟發生了什麼,你好好的,怎麼會誤入禁地,還受了那麼重的傷?」
蕭妙音垂著頭,「我不記得了。」除了對黑紗女有個模糊的印象,她根本不記得女主之前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她微微仰著頭,「師父,禁地關著的是什麼妖物?我隱約記得,那個妖物是個女子,渾身裹著黑紗,臉卻看不清。」
葉流鶯嘆息一聲,目光緩緩掃過陸觀泠,定在他身後被日光拉長的身影里,聲音很輕。
葉流鶯娓娓道來:「十年前的六月份,伽陵出現異象,原本是炎夏時節,卻一夜之間霜雪延綿,凍傷了不少百姓。
那種傀儡般的感覺越發明晰。
恰好,伽陵風雪平息,陸家家主便用符咒將雪妖徹底封印。
陸家認為有雪妖作祟,便派門下的捉妖師調查,後來,有捉妖師在娑羅山顛發現雪妖蹤跡。
葉流鶯衣袖微振,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繼續望著陸觀泠,「阿泠,這事本來同你有關,這麼多年來,師父卻沒告訴過你,如今也該讓你知道了。阿泠,你可記得你為何會入如意閣?」
蕭妙音隱約覺得這之間的聯繫不得了,繼續認真聽著。
伽陵?
「雪妖蘇醒后,視符咒為無物,她身影如同鬼魅,行走之間,霜雪蔓延,很快就將整個陸家冰封,之後雪妖便消失不見,陸家上下被冰雪掩埋,無一生還,唯有陸夫人因帶著一雙稚兒在外遊玩而逃過一劫。」
蕭妙音更加茫然了,聽這話,似乎,小毒物體弱多病和雪羅剎有關,難道,她身上的詛咒是雪羅剎下的?
葉流鶯道:「你是六歲那年被陸家送到我身邊來的,十年前,陸家本也是大越有名的捉妖世家,位於伽陵。」
蕭妙音有些茫然,雪羅剎?原著中似乎並沒有提到這個人啊,她繼續問道:「師父,雪羅剎是誰?」
「後來,倖存的陸夫人帶著一雙兒女來到如意閣求助,為師便帶領弟子去往伽陵追尋雪妖蹤跡,才發現,陸家那日捉到的並不是雪妖,而是居於三十三天——鬘影天的天人,雪羅剎。」
蕭妙音心裡莫名顫動了一下。
原著中的世界觀,的確有天人的存在,但著墨不多,給蕭妙音留下的基本印象就是虛無縹緲的神。
「她不是妖物,她叫雪羅剎。」
白髮……小毒物不也是白髮嗎?
那雪妖渾身裹著黑紗,身上結了一層冰,宛如偶人,毫無生氣,捉妖師覺得詭異,就將她帶回了陸家。
就在所有人以為安然無恙時,雪妖卻忽然睜開了眼睛,她黑紗罩面,露出的幾縷白髮竟然隱約有金光流竄。」
蕭妙音心裡震撼,微微瞪大了眼睛,「天人?那她為什麼會來伽陵?」
蕭妙音好奇地偷偷拿眼覷著陸觀泠,只看到他霜色的睫毛浸了一層淡淡的光,宛如透明的翅膀,眼睛卻黑得彷彿將所有的光都吸進去了。
聽到這個名字,陸觀泠則微微抬目,交睫之間,眼底光影流轉,情緒也飛快湮滅。
陸觀泠垂著頭道:「阿泠自知天資愚鈍,又自小體弱多病,本無緣如意閣,幸得師父垂憐,盡心儘力養在閣中,才能存活至今。」
可既然是神,怎麼會濫殺無辜?
葉流鶯輕輕搖了搖頭,「此事為師也不知,或許是天人歷劫,無意中來到伽陵,才造成了天象異常。」說到這,她有些無可奈何,「或許陸家的災難也只是世間劫數的一環。」
蕭妙音注意到,身邊的陸觀泠輕輕撥了撥耳環,無數的光穿透清亮的碧色,那貓眼石竟然像是貓突然睜開了眼睛。
「按理來說,天人高高在上,不會同凡間修道之人計較,可雪羅剎卻不是,她報復心極重,行事又邪里邪氣,為師心知此事只能不了了之,便帶著人回了如意閣,卻發現……」
說到這,葉流鶯悲憫地望著陸觀泠,放輕了聲音:「雪羅剎竟然趕盡殺絕,追到了如意閣,為師趕回去時,發現阿泠的兄長昏迷不醒,陸夫人則抱著阿泠,兩人都結成了冰,陸夫人心跳聲已經停止了,而阿泠的心跳聲十分微弱,還有一線生機。」
陸觀泠平靜無波地垂眼,看著落在蕭妙音裙擺處的光斑,彷彿這事與自己無半點關係。
事實上,他的確快忘了那段記憶。
因為,不愉快的記憶是在太多了。
「為師連忙將阿泠從陸夫人懷裡抱出來,連夜施救后,阿泠撿回來一條命,卻出現早衰之症,一頭黑髮也慢慢變成了白髮。」
說到這,葉流鶯面露不忍,「即便被如意閣庇護著,為師卻知道,阿泠命數註定坎坷,壽命也會遠遠短於常人……」
早衰,短命。
蕭妙音有些唏噓,聽著,小毒物好像有點可憐。
陸觀泠聽著她的心跳聲,心裡冷笑不止,他可真的太討厭這個情感豐富的「蕭師姐」了。
可抬眼他卻露出個安撫的笑來,「師父不必難過,阿泠這輩子承蒙師門庇佑,多活了這麼多年,已經很知足了。」
實際上,他豈止是知足。
蕭妙音又問:「那雪羅剎後來又怎麼會被困在禁地,又突然傷了我?」
葉流鶯嘆息道:「這便是為師讓你們過來的原因,為師原以為雪羅剎報復完了陸家后便離開了如意閣,誰知她銷聲匿跡多年,卻忽然出現在了如意閣禁地。為師猜測,禁地里或許有什麼東西吸引著她,阿音,你真的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會來到禁地嗎?」
蕭妙音搖了搖頭。
她忽然心眼一動,轉頭望向了陸觀泠,「陸師妹,你在雪羅剎襲擊我之前,有沒有什麼奇怪的事發生?」
說著,她意有所指,「陸師妹的房間離禁地似乎挺近的……」
同情歸同情,她可沒忘記小毒物能夠召喚餓鬼道一事。小毒物私底下修鍊了這種邪術,誰知道他安的什麼心。
而且,很難說,原主被她奪舍,這背後有沒有他的「功勞」。
她清楚他的本質,總是忍不住用最大的惡意揣測他。
陸觀泠怎麼會聽不出她的話外音,他情緒沒半分波動,慢慢答道:「蕭師姐遇襲那晚,我就在房中休息,沒有見到什麼奇怪的事,除了……」
葉流鶯問道:「什麼?」
陸觀泠思索片刻,才慢慢開口,「半夜,我醒來時,好像聽到狐狸哭泣的聲音,接著又傳來低沉的虎嘯,很短促,一下子就消失了,那個時候,我昏昏沉沉的,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並沒有察覺到什麼不對勁。」
葉流鶯臉色微變,「虎嘯聲?」
蕭妙音忍不住問道:「師父,這虎嘯聲難道有什麼奇特的嗎?」
葉流鶯正了正色,匆匆起身道:「阿音,此事到此為止,你重傷初愈,不久后又要下山歷練,先回房繼續休養吧,阿泠,你好好陪著你師姐。」
蕭妙音有些奇怪,還想說什麼,陸觀泠答道:「好。」
他主動伸手來捉蕭妙音的衣袖,唇角微微翹起,「蕭師姐,走吧。」
蕭妙音看到他淡淡的笑意,總覺得他不安好心,卻還是「嗯」了一聲,將視線轉到他幾近蒼白的手上。
她還有很多不明白的,不能輕舉妄動。
出了大殿,已是正午時分。
太陽越發強烈,鋪天蓋地照了過來,蕭妙音敏銳地察覺到,身邊的陸觀泠往她方向避了避,瞳孔縮了縮,似乎有些煩躁,就好像,一隻被踩中尾巴的貓。
在蕭妙音撐傘,替他遮住頭頂刺眼的光線時,他眼中的煩躁才慢慢褪去。
她忍不住好奇,終於問道:「陸師妹為什麼這麼怕曬呢?」
傘將陽光遮住,給他的臉鋪上一層陰翳,更顯清冷,他道:「因為被雪羅剎所傷,體質發生了改變。」
說完,他別過臉看她,語氣懊惱,「蕭師姐,我們都相處這麼久了,你應該記得,我自小就畏光,怎麼昏迷了一趟,你就什麼都忘了?」
蕭妙音心裡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呵,明知道她已經不是「蕭妙音」了,還和她裝什麼裝。
可她也羞赧道:「抱歉,昏迷了一趟很多事情都忘了,不過,陸師妹……」
頓了頓,她忽然將傘往他的方向偏了偏,眼睛藏著細細的笑意,彎成了月牙,違心道:「你放心,以後我都會好好照顧你,幫你撐傘,不會讓你被太陽曬到。」
陸觀泠眼神掃過她的臉,追逐著她肩上的光斑,也忍不住笑了,「好啊。」
「蕭師姐」挺會騙人的。
不過,他也一樣。
兩個人往蕭妙音的院落而去,路上竹葉沙沙響,行到一半時,天色慢慢轉至金黃,不一會兒,竟然如同濃墨在翻滾,滴落下一粒一粒的水珠,發出篤篤的跫音。
蕭妙音詫異地抬頭,「奇怪,好端端的,是下雨了嗎?」
身邊的陸觀泠不說話,看著樹林中隱約的漆黑影子,眼睫帶露,他聽著她毫無防備的心跳,忽然輕聲喚道:「蕭師姐。」
「怎麼了?」還不待蕭妙音反應,陸觀泠忽然在她腰間一抹,一把懸挂在腰帶上的袖珍小劍被他奪去,亮出湛湛寒光。
小毒物果然不安好心!
好在蕭妙音早有防備,她飛快結印,靈氣從塗了積雪草藥膏的左手飛快溢出,化作一道流竄金光,朝著陸觀泠而去。
哪知道,天色一瞬間極暗,大片大片的雨珠砸了下來,將金光消解。
接著,蕭妙音看到,他忽然將象牙製成的袖珍小劍抵在自己腕骨處,狠狠一劃。鮮血從他手腕處一路開花,落到了腳下,滴滴答答地在溼潤的泥土上暈開暗色的痕迹。
他顫動著睫毛,笑容在唇邊擴散,竟然好像在示弱,「蕭師姐,好疼啊。」
撒嬌般的語氣,眼裡卻什麼情緒都沒有,如同一個被剝奪了感情的假人。
蕭妙音一陣毛骨悚然,他瘋了嗎?他到底在做什麼?
還想繼續召出符咒對付陸觀泠,背後傳來一聲震撼的虎嘯聲,一道金黃色的影子飛快朝著蕭妙音撲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