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細細吻
第九十五章細細吻
急雨穿廊,將庭院芭蕉打得零落不堪,發出一片敲玉墜珠的聲音。
蕭妙音感覺到自己的面頰彷彿也沾了絲絲柔軟的霧氣,濕漉漉的長睫不自覺滾落淚珠。
一張艷麗的唇,忽然湊了過來,輕輕地舔舐著她的眼淚,帶著貪婪和隱忍。
陸觀泠與她額頭相抵,他的氣息吹在她臉頰,帶來一陣癢意。
「師姐、師姐、師姐……」
他好像變成了牙牙學語的孩童,只會翻來覆去地重複這個詞。
此刻的小毒物竟然和夢境中的元赬玉一瞬間重合。
蕭妙音忍不住想,看來,有些人,即便是轉世,骨子的東西依舊還是不會改變。
「師姐、師姐……」得不到想要的回應,他漆黑的眼珠凝視著她,像一隻掉入陷阱的焦躁野獸,充滿著不安,手指固執地抵在她溼潤的唇瓣處,輕輕摩挲。
她點頭:「我喜歡你,不管你是好人,還是小毒物,我都一樣喜歡你。」
曾賜予他歡愉的,最終都變成水月鏡花。
她說:「你聽,胸口的跳動騙不了自己,那就是喜歡。」
「哪怕我修鍊了餓鬼道,終有一天會萬劫不復?」他依舊固執貶低自己,妄圖試探她。
現在有多愉悅,以後就成了加倍的痛苦。他越發不安、惶恐、患得患失,情緒混亂。
她說:「不是的。你很好,你雖然壞,但是,我還是喜歡你。」
他又問:「為什麼?我明明惡毒、陰冷、病態、善妒、陰晴不定、喜怒無常,我這樣的人,你為什麼會喜歡上?」
他像是全身骨骼被打碎又重組,整個人混沌、無序、毫無章法。
她垂眼望著自己的心臟,「我這裡,鈍鈍的痛,阿泠,你不要說那種傷人傷己的話了。」
他越是這樣,蕭妙音心裡莫名越是澀然,她握住了他的手,凝視著他,堅定道:「我喜歡你。」
少女的心跳那般激烈,顫動得好像他胸口也起了共鳴,可他總覺得一切太像一場美夢了。
他卻偏偏要將自己置於絕境,逼她將他放棄:「哪怕我十惡不赦?」
她也會這樣嗎?
她抱住了他,堅定不移:「我說過,一定會牢牢抓住你的,所以,我不會眼睜睜看著你萬劫不復的。」
她又重複了一遍:「無論如何,在我眼裡,你真的很好。」
蕭妙音一怔,又重複了一遍:「我喜歡你。無論你是小師妹,還是小師弟,我都喜歡你。」
陸觀泠只是愣在原地,眼中的火熄滅,重新變得古井無波。
他祈求道:「剛才的話再說一遍,好不好?」
他直勾勾看著她,眼睛又恢復那種陰冷毒蛇般的漆黑,「可我是女的,你也喜歡我嗎?」
像是為了印證她的話,她踮起腳尖,唇瓣輕輕貼在他臉頰,「我知道你是小毒物,你偏激、陰暗,可我就是喜歡你。」
他忽然冷笑了一聲,眼中的自暴自棄毫無遮掩,他冷靜地將自己剖析得鮮血淋漓:「師姐,你是高高在上的皎潔明月,我只是陰溝里的怪物,看著你那麼亮,就想著把你弄髒。這樣的我,你怎麼敢喜歡?」
她又將耳朵貼在他心口,輕聲問他:「陸師妹,明明,你把你的心臟給了我,為什麼,你這裡,還是有跳動的聲音呢?」
他愕然,忍不住看著她埋在心口的鬢髮。
竟然一瞬間真的感覺到了浩大的心跳聲,就好像早在他殘缺不堪、靈台混沌的時候,他就無師自通,為眼前之人心動了千千萬萬遍。
「砰砰……」
洶湧的浪潮將他打得粉身碎骨,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牢牢扣住她的腰肢,將她揉進自己骨肉間,他再一次暴烈般、瀕死般、不死不休般,吻住了她的唇。
她像是匣中的珍珠,被他捧著放在了梳妝台上,秋池般的鏡子里,倒映著白鶴般的少年難得的顛倒錯亂。
這是充滿情.欲的一個吻。
是蛇在陰暗洞穴里糾纏、蜜蜂用口器采攫花蜜、蜘蛛蠶食網中的蝴蝶。
蕭妙音有種近乎窒息的感覺,像是溺水之人,只能牢牢抓住唯一的獨木,那木頭卻殘朽不堪,同她一同墜落、越陷越深。
可她卻還是牢牢抱住了他,手掌不自覺在他背上遊走,像是撫慰一隻不安又焦躁的野獸。
手上觸感變得異樣,蕭妙音感覺到,「少女」單薄的背變得像是展開的青之山巒,蝴蝶骨線條優美。
那是清瘦卻並不孱弱的少年軀體。
她長睫顫顫,有些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朦朧間卻對上陸觀泠眼底緋紅的霞色,哭過了那般,莫名嬌。
幾乎是一瞬間,她又想起,停燭樓上那個一邊哭泣,一邊喚著「阿姐」的少年。
她心口竟莫名堵得慌。
強烈的焦渴和不安迫使她牢牢抱住了他,她睫毛亂顫,莫名又想起那個遭受鼠疫的幻境,忍不住輕聲呢喃:「赬玉。」
卻感覺到唇瓣一痛,五感竟然一瞬間回歸,唇瓣被少年狠狠咬了一口,鐵鏽味佔據整個口腔。
白髮少年眼裡像是燃燒著兩團冰冷的火焰,他掐住了她的下頜,沙啞地笑了起來,「師姐,你睜開眼睛好好看看,我到底是誰?」
蕭妙音顫動著睫毛,眼睛水洗的寶石般清透,整個世界瞬間恢復清明。她看到黑暗中明明滅滅的搖曳燭影,像極了她不安定的心。
她忽然捧著他的臉,垂眼望著他,聲音藏著一絲難過,「你是赬玉,也是阿泠。」
陸觀泠狠狠咬了一口她的手指,帶著懲罰的意味,惡劣地想讓她痛。
像是貪婪的、食人骨髓的艷鬼,他吮xī著她的鮮血,妒忌十足道:「師姐,我不是他。」
感覺地面一陣震顫,蕭妙音看到,他腳下的餓鬼道又開始翻滾,變化出各種奇怪的形狀,像是無數的纖細的觸手,一點一點蔓延,想要抓住她的腳踝,將她變得骯髒不堪。
他像個支離破碎的瓷器,眼神錯亂:「師姐,我不是他啊。」
她沒有躲避,只是略帶難過地看著他,忽然問他:「阿泠,你喜歡我嗎?」
陸觀泠唇瓣動了動,病態地呢喃著:「師姐,我當然喜歡你,我愛你啊,永遠只有你。」
她從梳妝台上跳了下來,在餓鬼道中朝他拔足而來,她問:「阿泠,那你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愛嗎?」
他笑了起來:「怪物的愛,當然是搶奪、侵佔、獨吞啊。」
她搖了搖頭:「錯了,那不是愛,真正的愛是保護、寬容、尊重。」
他眼中又突然出現出那種自暴自棄:「我說了,師姐,我是個怪物啊,為什麼要對我抱有那些期待呢?我就是如此,生來只會作惡。」
他的誕生本就是陰暗的。
他的愛是為了滿足自己的需求,僅此而已,
蕭妙音貼近他,抱住他:「可是這樣的愛,反而讓你會更痛苦啊,我說過,我希望你能快樂,我不希望你痛苦。」
他唇瓣翕動,像是迷茫不解:「為什麼?」
她注視著他,目光溫柔:「我希望,以後你無論遇到什麼痛苦的境地,只要想起那麼多快樂的回憶,你就能夠有了對抗不妙處境的勇氣。」
他垂下臉,腳下纏繞的淤泥一瞬間退散。
她一把跌入他懷裡,被他穩穩接住。
她說:「無論你是赬玉,還是阿泠,我都希望,你能快樂。所以,別再把痛苦當作.愛意,好嗎?」
他又回歸到那種癲狂、混亂的情緒中,不知道如何是好。
半晌,他只能輕輕攏住她蝴蝶般的睫毛,感受著她鮮活的氣息,他有些絕望地問:「師姐,你會永遠只屬於我嗎?」
「我會。」她說。
他終於妥協般,將頭埋在她懷裡,無限眷戀、無限親近,帶著幾分妥協:「好吧,那我會學著,去正常地愛你。」
「好。」她的聲音藏著歡喜。
他忍不住摩挲她的唇。
卻感覺到他的手被她捉住了,她仰著臉看著他:「阿泠,我想看看,你心口的傷痕。」
他喉結滾了滾,竟然有些不自在地別開了臉:「有點丑,不要看。」
「不會的。」她帶著他來到羅帳下,帶著一絲笑意,「你怎麼樣都很好看啊。」
陸觀泠漆黑的瞳仁顫了顫,有一瞬間很像受驚的貓,他不知道說什麼,只好輕輕地「嗯」了一聲。
蕭妙音牽著他來到床邊,慢慢替他剝開心口的衣衫。
他心口猙獰的痂,像是一隻死去的蝴蝶烙印。她手指顫唞,輕輕觸碰著,不知所措:「怎麼會這麼嚴重啊?」
她眼淚墜落在他心口,滾燙難耐。
她問:「你以前的傷疤,不是都能好的嗎?」
他好像也有一瞬間懵懂:「我也不知道。大概心臟,和別的傷口不一樣吧。」
想通這一點,他又顫慄著將唇貼在她耳邊,誘哄般呢喃道:「師姐,或許,這裡是我的致命傷哦。」
他竟然笑了起來:「要是,有一天你厭煩我了,就親手殺了我吧,不然啊,我是不會放手的。」
蕭妙音一怔,氣得眼眶發紅,一把將他推倒在床上,俯身看著他,惡狠狠道:「你在說什麼鬼話啊!我才不要殺了你,我要你好好活著。」
她忍不住伸手戳了他心口一下。
「小毒物,我真的討厭死你了。」
「你老是讓我無可奈何。」
她嘴上說著討厭他,卻那般為他難過,陸觀泠瞬間覺得,他為她生、為她死都只是她一念之間。
「嗯……」他悶哼一聲,捉住了她的手指,似是難耐,下意識咬住了唇瓣:「有點,癢。」
看見她濕漉漉的睫毛,他心裡莫名也像是下了一場雨,他細細密密地親吻她的手指,說:「我不會死去的,我會和師姐好好活下去,永永遠遠。」
一線搖曳的燭火在她身後搖曳,將她柔軟的髮絲照得發亮。
她像是蓮台上的觀音玉像,來引渡他這麼一個餓鬼,四周烈火灼燒、粉身碎骨,臣服是他唯一的歸宿。
他眼尾輕輕顫動著,又陷入綺麗、絢爛的幻境。那是一種欲.求不滿的衝動、無處可逃的莽撞。他只能微微祈求著她的垂憐:「師姐,這裡好難受啊。」
「哪裡難受?」她滿眼焦急。
卻看著,少年指著自己心口的痂印,睫毛下紅痕如霞:「你能不能,親一親這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