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第九十二章
熊熊這一頭可憐熊,本來是為了淵嘯兩肋插刀,這下可好,把自己搭進去了。
他一頭黑熊精,不像虎子似的三五不時就得住山林子里修養,他除去熊類本性的冬眠外,幾乎與尋常人無異。
可自打林白梧說了狠話,他那個沒主見的兄弟便日日在他耳朵邊嘮嘮叨叨,叫他趕緊同芷哥兒說清楚。
熊熊想了想,是得說清的,要不然哪天小嫂子告訴小芷兒了,還不得鬧得家宅不寧。
自打和鄭芷的婚事敲定,熊熊往鄭家跑得可勤,送糕餅、糖果子……
芷哥兒為了倆人的昏禮,窩在家裡綉嫁衣,他綉工差、繡得也慢,便學著笨鳥先飛,成日睡得可晚。熬得水靈靈的大眼睛起一層血絲、眼底青黑,白嫩的小手被針扎出好幾個針眼,指縫都起了繭子。
熊熊心疼,想著實在綉不好便算了,他有銀錢,到鎮上裁縫鋪子買一件,若小芷兒實在不可心,便買了布料、絲線,拿給綉娘趕工。
他說了幾次,鄭芷卻沒應,只拿著快綉好的嫁衣給他瞧。
熊熊低頭看著火紅綢面上栩栩如生的金鳳凰,心裡頭卻想著,這大一片綉面,鄭芷得熬到多夜啊,他伸著粗手指摸了摸,滿眼寵溺:「可真好看,誰說我們小芷兒不會綉了。」
鄭芷紅著個臉,喜滋滋的將嫁衣抱懷裡:「咱倆沒成親,照理說嫁衣不該先給你瞧,可我忍不住。」
鄭芷頭回被個壯漢子抱懷裡,熊熊身上山風一般清爽卻濃烈的氣息將他籠罩,讓他心口子震蕩,慌得手腳都不知道該咋放。
「那就住鎮上家裡嘛,地契都交你手裡頭了,你咋也得看看房呀。」
鄭芷心口子砰砰砰的亂跳:「你、你咋這樣呢!」
鄭芷眨著大眼,偏頭瞧他,倆人挨太近,差點親到一起去,鄭芷滿臉羞紅,趕緊垂下頭,翁聲翁氣道:「就、就不綉了?快成親了呀,我還得再改改呢。」
鄭芷伸著小腳,輕輕蹭了蹭地面,還待想,就被熊熊一把抱了起來。
日光傾灑,落在鄭芷的小臉兒上,映得他含羞帶怯的小模樣可招人疼。
熊熊放他下地,小哥兒踩著步子、噠噠噠跑進了門。
鄭芷懷裡還抱著嫁衣,他紅著臉:「那、那我和阿娘說一聲。」
熊熊笑起來,一把拉住他的手:「樊悅樓來了個江南廚子,說是有祖傳的手藝,可會做些精緻吃食,咱倆點上一桌子,吃完了,再去雲祥鋪子,買二兩的芝麻糖酥……」
熊熊心裡頭歡喜,伸手將他鬢邊的碎發撫到耳朵后,一偏頭,正看見鄭芷的發間,還別著他送的簪子。
他彎下腰,將鄭芷抱懷裡,顛一顛,伸著粗頸子過來:「摟著。」
「已經這好了,還改啥呀。」熊熊瞧著他發紅的耳朵根兒,沒忍住,「叭」一下親他嫩生生的耳朵上。
不一會兒就出來了,鄭芷滿臉喜滋滋的,伸小手到熊熊跟前,掌心裡是一小塊碎銀:「阿娘給我銀子了,不叫我亂花你錢。」
如今終於抱懷裡,心裡頭可歡喜:「走嘛、走嘛,我想吃那炙羊肉了。」
熊熊伸著大手,將鄭芷伸過來的柔軟指頭一根根推回去:「和我出去,用不著你花錢,走了!」
鄭芷聽著聽著,忍不住咂咂小嘴兒。
熊熊瞧著有戲,笑著哄人:「咱倆逛過街,到夜了,就去街邊吃湯麵,配一盤炙羊肉,暖肚子。」
熊熊總瞧著淵嘯抱小嫂子,老早就眼饞了。
熊熊俯低身,湊他耳朵邊:「別綉了,今兒個帶你上鎮子,吃好的。」
鄭芷想著那外酥里嫩、香噴噴的羊肉,心裡動搖:「那、那回家得多夜了呀?」
鄭芷一愣,也不扭捏,伸出手,乖乖摟住了熊熊的頸子。
因為鄭宏做工的關係,鄭芷偶爾也到鎮子去,可大多時候是有事,只為了吃個好吃食,這還是頭一回。
熊熊抱鄭芷上牛車,小哥兒站穩了腳,掀帘子進車廂里。
他一眼瞧見了放在座位上的木盒子,這盒子手掌大小,盒身上雕刻著繁複花紋,瞧著很是貴重,鄭芷想著該是熊熊的東西,沒敢碰,坐到了另一邊。
熊熊跳上車板,他實在太壯,這一動,整駕牛車都跟著晃了三晃。
隔著車帘子,熊熊沉聲道:「那盒子,給你的。」
車帘子被掀開,鄭芷探出個小腦瓜:「給我的?」
熊熊扭頭瞧他,笑著點點頭:「去瞧瞧。」
揚起小皮鞭,老牛哞哞低鳴,抬蹄子起程。
山路顛簸,牛車輕輕搖晃。
鄭芷坐回座位里,伸手將木盒子拿到腿面,輕輕打開蓋子,裡頭正躺著一隻金鑲白玉指環。
上河村的哥兒、姐兒,只有在成親后才能配戴指環,好告訴旁人,自己有相公了。
可農家人成日里辛苦勞作,指頭上套個環倒顯得累贅;況且指環貴重,好看一點兒的,就要幾兩銀,因此也不是人人都有。
鄭芷伸著小手,將盒子里的指環輕輕拿出來,環圈純金,上頭雕刻著芷蘭花,就連鑲嵌的白玉石,也是芷蘭的形狀。
芷蘭……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這是鄭芷名字的由來。
忽然,車外頭傳來一聲輕輕的問:「喜歡嗎?」
鄭芷抿了抿唇,心裡頭砰砰砰跳得好厲害:「你、你幹啥送我指環呀?」
熊熊這粗糙的漢子,從沒心悅過誰,倒也不曉得成親了得送心上人指環。
他只是瞧著小嫂子腕子上有條脆綠鐲子,也想給鄭芷買,便到玉石鋪子里,問了店夥計。
熊熊出手大方,店夥計一眼認出了人。
聽說他要成親了,忙薦了打金的老工匠。工匠師傅打首飾許多年,問得了鄭芷的名兒,和熊熊商量許久,特做了這枚指環。
熊熊笑起來:「想給你牢牢套住,不叫你跑了呀。」
鄭芷的臉頰到頸子,起一層緋紅,暈染的小臉兒嬌嫩嫩,他輕聲道:「你若不負我,我幹啥跑呀。」
「不負你你就不跑?」
鄭芷的手肘抵在膝面,兩手捧住發燙的臉蛋兒:「是呀。」
熊熊勾唇笑起來,反身將車帘子掀開,瞧向車裡頭的小人兒:「那可說好了,我不負你,你可不興跑。」
這會兒的鄭芷,還不知道將要發生啥,抱著木盒子傻乎乎的點了點頭。
熊熊瞧他好騙的小模樣,實在想給抱懷裡親兩口,他忍了忍,笑著落下了帘子。
*
巳時中,還不到飯點兒,樊悅樓里客人不多。這裡是鎮上頂好的酒樓,吃飯的多是富戶,穿金戴銀、駕馬車。
像熊熊這樣駕一架嘎吱亂響牛車的,不太多。
站在門口的店夥計倚著門框子打瞌睡,本不想上前招呼,待瞧清是熊熊,忙點頭哈腰的迎了上去:「熊爺,您裡頭請。」
熊熊是這裡頭常客,但大多時候,是孤身一人走路來。他勒停牛車,掀開車帘子,將裡頭小人兒抱了下來。
店夥計一瞧,殷勤道:「熊爺,難得瞧您帶朋友來。」
熊熊沒搭話,低頭瞧見鄭芷手上還光禿禿著,沒戴那指環,他湊頭過去:「咋不戴啊?」
鄭芷抱著木盒子,往熊熊手裡塞:「太貴重了,我、我不能收。」
熊熊一頭熊,吃好喝好最要緊,向來不大在乎金銀錢財,他伸著寬厚的手掌將鄭芷的小手握緊:「我不大清楚你指頭尺寸,估摸著買的,你試試呢?」
鄭芷聽了話兒,乖巧的將木盒子打開,拿出裡頭指環輕輕套在了指頭上,伸手給熊熊瞧:「合適呢。」
他正要脫下來,卻被熊熊攥緊了手,他湊到鄭芷耳朵邊,聲音又低又沉:「合適就戴著,好看得緊。」
熊熊牽著人上了二樓,找了處清凈雅間,將菜牌上的菜叫了個遍。
客人少,菜上的很快。這江南廚子確實有點兒本事,一道道菜很是精巧——
箸頭春,腌制的嫩鴿炸作醬紅色,添入雞湯,小火悶酥;
羊皮花絲,羊肚切作細長絲,與木耳、萵筍等輔料,入料溫拌;
小天酥,雞肉、鹿肉剁碎,拌上米糝製成①。
樸素食材到這廚子手裡,蒸煮烹炸悶……翻花兒似的巧妙。
鄭芷瞧著堆滿桌子的佳肴,水潤大眼裡泛起光。
熊熊將鹿肉端到鄭芷跟前,不待熊熊說,這小哥兒已經夾起一筷子,他嘗著好吃,又夾了許多進熊熊的碗里。
熊熊瞧著他流油的小嘴兒、鼓囊囊的小臉兒,心裡頭歡喜,忍不住伸手捏了捏。
熊熊好吃,淵嘯卻不咋喜歡,因此大多時候,熊熊都是自己。
他一頭熊吃得也樂呵,可碰上好吃的,沒人分享,到底冷清。
他一早想尋個志趣相投的小人兒,一塊兒吃吃喝喝、玩玩鬧鬧,無憂無慮的相伴一生,倒也暢快。
吃過飯,熊熊拉鄭芷到雲祥鋪子買芝麻糖酥,剛出鍋的芝麻糖酥還冒著熱氣,入口又香又脆。
鄭芷拿起一塊,伸長手臂舉到熊熊嘴邊,先喂他吃。
樊悅樓那一大桌子菜,熊熊已經吃得很飽,可瞧著鄭芷伸過來的小手,還是張開了嘴。
熊熊只感覺自喉口到心裡頭全甜絲絲的,他彎腰將鄭芷抱懷裡:「累不累?去宅子歇一歇?」
鄭芷塞一塊芝麻糖酥進口裡:「累了,可咱倆還沒成親,我不好去你家的。」
熊熊輕聲哄:「我有話兒想同你說。」
鄭芷皺皺眉:「非去宅子說嗎?」
熊熊想著,他是熊的事兒這麼驚世駭俗,不給人堵門裡頭,跑沒了可咋辦:「宅里清靜。」
鄭芷抿唇想了想:「那好吧。」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