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重生
第一百二十四章重生
冰冷鋒利的異物,時刻刺激著溫暖柔軟的腹部神經。
江昱懷忍受著腹部巨痛不由壓彎了腰,凝神攢眉,額頭浮上一層汗珠,喉頭震動發出低啞嘶吼。
「秦降,你答應的話呢。」
秦降驀然被提醒神色略微一頓,然後不緊不慢按下裝載機的停止按鈕。
已經下移大半的身體終於定住高度,在空中小幅度地搖擺晃動。
江昱懷憋住的一口氣慢慢放鬆下來,緊繃的雙肩微微下沉。
秦降由上而下打量的目光逐漸浮現出詭異複雜的神色,先前他還不大相信,一個站在金字塔頂峰可以掌控一切的人,會心甘情願為別人折腰。
如今親眼見證過江昱懷對祁余的在意,哪怕付出生命依然堅定毫不遲疑,那為愛不惜放棄一切的勇氣正在對他的世界觀造成巨大衝擊。
他始終相信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在當下弱肉強食的殘酷環境,什麼情愛皆是縹緲虛無。
人與人之間的區別,就在於誰更會掩藏自己。
「你究竟如何才願意放了他……」
秦降迫不及待想要撕下男人虛偽的表面,眼神輕蔑忿忿的,語氣中微不可查地試圖誘導。
江昱懷的一切,他都厭惡至極!
江昱懷面不改色,沉吟片刻:「秦降,你冷靜一點,我們死了你也逃脫不了法律的制裁,想一想你所愛的人,他們會願意看見你這幅樣子嗎?」
「江昱懷,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你們不過是協議結婚,你根本不愛他。你和我是一類人,為了利益可以不擇手段,甚至不惜對付自己家人。你又何必裝出一副家庭美滿情深似海的模樣,看著就讓人倒胃口。」
他全神貫注盯著秦降手上的細微動作,放慢腳步一步步試圖向對方靠近。
他雙手大力拍在欄杆上,身體壓低前傾,情緒激動。
「所愛的人?」秦降如同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在這個世上,愛是最不值錢的東西。」如同被戳到內心深處的痛楚,他說著不由低下頭,陷入一段長時間的沉默。
他想要欣賞對方糾結痛苦時的掙扎,而不是即便受傷,依然高高在上的模樣。
江昱懷單手捂著腹部,面色已然變得蒼白,他對秦降的任何出言挑釁都表現得無動於衷,因為眼下沒有什麼比救下愛人更讓他關心的事。
他想要的一切只能靠自己努力爭取,即便得到還有可能會被再次搶走。
扒下偽裝露出醜惡的真實面目,誰也不比誰更高貴!
秦降下意識就要被力量裹挾,順著對方的話做出回答,猛然回神后惱羞成怒,語氣變得愈發狠毒:「你以為我在跟你談條件嗎?別做夢了,你們今天都會死在這兒!」
江昱懷趁著秦降失神的片刻,突然一個猛撲,將人推開操控台。
秦降自知已是退無可退,在徹底被毀滅之前,他想要把所恨之人統統拉下水。
「像你這種家裡註定的唯一繼承人,是不會懂我們這些被無視拋棄的人的悲慘處境的!」
在秦降的眼裡,同樣是秦家兒子,秦老爺子無論什麼都會優先給他那個弟弟,就連公司都是秦牧不願意要才輪到他的頭上。
秦降向後一個趔趄,又迅速站穩。
男人氣息顯得略微虛弱,沒了先前森然巍峨的氣勢,然而,眼底翻滾的濃墨,似乎比方才更多了能摧毀一切的可怕力量。
秦降憤怒悲痛地訴說著多年以來積壓的怨恨,雙目中充斥著熊熊烈火,渾身被濃重的黑霧團團圍住,沒注意到幾句話的工夫,一個人影已經悄然靠近他身旁。
「你不懂那種每天提心弔膽,還要處處被人比下去的屈辱,而這一切,都來源於你們口中所謂最親密的家人。朝夕相處的家人尚且如此,更何況毫無關係的外人,無非都是自私地互相利用罷了!」
二人瞬間扭打在一起。
秦降瘋了一般,高舉著手臂伸向操控台,想要奪回這場戰役中能夠操縱生命的主動權。
江昱懷用身體死死擋在他面前,奮力攔截癲狂的惡魔。
頓時,
他感到腹部傳來一陣猛烈到無法忍受的疼痛,眼前驟然一黑,等他回過神兒來低頭髮現,是秦降握住他腹部的刀柄,大臂帶動手腕用力正在用力轉動。
鮮紅的血液一時間如瀑一般湧出。
江昱懷一時的鬆懈,讓秦降搶到時機。
秦降幾近失去理智,一掌重重拍在裝載機松爪的啟動按鈕。
與此同時,懸在半空的身型一下墜入鋼鐵巨口,發出「砰」的一下撞擊聲。緊接著,從中傳出鋼鐵齒輪碾過血肉,液滴飛濺和肉餡攪動的聲響。
恐怖和絕望立即抽干江昱懷渾身的血液,男人猛然睜大雙眼,不顧身上的疼痛和衣褲流出的大片血液,沖向破碎機漏斗一般的入口邊緣。
此刻,被鋼鐵巨獸絞住的身體牽動著四肢,以猙獰的角度揮舞彈動幾下,不過眨眼,就被拽進機器的齒輪消失不見,伴隨著一陣骨頭清脆斷裂的聲音。
恍如隔世般,
江昱懷怔怔望著空轉的雙軸,鈍重的齒輪上還掛著暗紅色的模糊肉塊。
在一瞬間,他看清由於下墜吹落頭套顯現出來的面容,並不屬於他的愛人,然而炸裂的視覺衝擊依舊在他模糊的意識中,留下深刻沉重的一筆。
江昱懷克制著怒火,深呼吸穩住衝動情緒,下一秒,他目眥盡裂地回首瞪著不遠處滿面笑意的秦降。
對方像是接到他宣戰般的目光,迅速撲了上來,戲謔的語氣冰冷刺骨。
「祁余死了,讓我來幫忙送江總一程。」
空氣中濃郁的血腥氣味兒,能激發出人類原始的獸性。
二人奮力對抗陷入膠著。
江昱懷得知祁余安全的消息,再也沒有了後顧之憂,他迎面死死掐住秦降的脖子,宣洩著他對對方的不滿。
秦降殺瘋了似的紅著雙眼,一把握住江昱懷腹部的刀柄,喪心病狂地抽出,又壓上全身力量重重捅了一刀。
江昱懷咬牙堅持著,扛不住腹部的血窟窿不斷向外湧出熱流,失血帶來的一陣陣眩暈,讓他在對峙中逐漸趨於弱勢,逐漸脫力的手臂開始顫唞麻木,慢慢的,他被秦降按在破碎機的邊緣。
耳畔傳來機械巨大的噪音是來自地獄的死亡呼喚。
面對死亡,
他無所畏懼。
然而男人遲遲不肯放棄的理由是他對這個世界還有所留戀。
清澈的眸光,如驕陽般燦爛的笑容,還有那顆純粹善良的心,都來自於一個名為祁余的青年。
他費勁千辛萬苦才終於和對方一步步走到現在,眼看就快修成正果,卻再沒有機會去接他回家。
眼看身體和意識就快支撐不住,江昱懷眼底不禁湧上一股酸楚,他多想再最後看一眼他所愛之人,再親耳聽到對方滿懷愛意地叫出自己的名字。
一剎那,
遠處傳來他夢寐以求的一聲呼喚。
「昱懷——」
彷彿上天聽到他內心最後的渴求,在帶走他之前,滿足一個瀕死之人最後的心愿。
江昱懷不敢置信地循聲望去,就看到內心擔憂了許久的人,正完好無損地出現在他眼前。
他清晰聽到自己微弱的心臟,猛然跳動了一下……
兩分鐘前,
祁余焦急地衝下車,來不及等老秦熄火,就一頭奔向全工廠唯一發出機械運轉聲響的方向。
邁進廠房大門,他看到遠處秦降死死按住江昱懷,男人背靠著巨大的設備邊緣,血紅的襯衣上插著一個刀柄。
江昱懷的傷勢讓祁余心底爆發出無限勇氣,對潛在的危險視而不見,心裡僅存一個念頭,就是去拯救幫助男人。
秦降察覺來人身份,陡然一怔。
唯一知道他這次行動的人已經被絞成肉醬,不可能有人能這麼快找到這裡!
在他走神兒的瞬間,江昱懷使出渾身全部力氣,霍然踹在秦降腹部。
秦降向後摔坐在地上,心念電轉琢磨著對策,祁余的到來必然伴隨著消息的泄露,馬上會有其他人來阻撓他的計劃。
幾乎是抓緊最後的機會,他惡狠狠地盯著江昱懷一個突擊猛撲,卻不料被對方閃身躲過。
腳下踩中濕滑的血跡,秦降驟然失去重心。
廠房上空響起一道綿延刺耳的痛苦哀嚎。
意識到正發生著什麼,祁余慌亂地望著操控台不知所措,密密麻麻的按鈕沒有標註,按錯或者晚按都會造成不可逆轉的嚴重後果。
正當他顫唞著手想要試一試運氣,忽然,視野里伸出一隻血紅的手掌,大力按在最靠遠端的紅色按鈕上。
「好了,沒事了。」
江昱懷虛弱地道,手臂再無力撐在操作台邊緣,身體靠著欄杆慢慢向下滑去。
祁余聞言轉過頭,看到男人額頭布滿汗水,慘白的嘴唇微張喘著粗氣,望向自己的眼神卻滿是溫柔略帶著一絲笑意。
祁余不爭氣的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顫唞著唇瓣,低頭看向男人不斷向外滲血的腹部,像是有什麼東西堵住嗓子,哽咽的聲音就要抑制不住。
但是現在根本沒有時間留給他哭。
祁余幾下脫下自己的上衣,用力按在男人血流不止的腹部。對方愈發虛弱的半闔雙眼,輕飄飄地吐出一句:「能最後再看見你一眼,我已經知足了……」
男人如同生死訣別的話語,深深刺痛了祁余的心,多時以來的擔憂恐懼化為憤怒爆發出來:「說什麼最後,你要給我好好活著!」
隨著血液流失的還有身體的溫度,祁余從側面緊緊摟著江昱懷,支撐著對方的身體,眼淚終於抑制不住,吧嗒吧嗒落在男人肩膀。
「你要是不在了,江氏那麼多項目要怎麼開展,還有你答應要和我哥的合作,你爸還躺在醫院,你要我以後怎麼面對他……」
江昱懷聽著頭頂抽抽嗒嗒的一長串,聲音越來越哽咽,不禁無奈輕笑:「說一句你離不開我,就那麼難么。」
祁余聞言一頓,摟住男人的手臂不斷用力,頭慢慢埋進男人肩窩,不一會兒,低聲悲傷地道:「我不要你走……」
江昱懷心滿意足地閉上了雙眼,放鬆身體靠在祁余的懷中。
男人滑落的手臂讓祁余心裡「咯噔」一聲,雙肩止不住劇烈顫唞。
此時,兩輛警車也趕到現場,留下部分人對現場進行勘查,其餘幾人火速抬著傷者轉移,一路警車開道,直奔距離工廠最近的公立醫院。
江昱懷由於大量失血,途中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一進醫院就被推送到手術室接受急救。
被送進隔壁的是徹底喪失一整條手臂的秦降,緊貼著腋下纏繞的是秦牧的上衣袖子。
在江昱懷按下設備停止鍵后,秦降的手臂已經被吞沒到手肘,身處倒立用力抬高的頭距離齒輪不足十公分。
被卷進一半的骨肉被齒輪死死絞住,根本動彈不得。
拆開大型機械所花費的等待時間,幾乎能把他身體里的血液控干,最快速能救出他的辦法,就是讓齒輪反方向轉動,同時固定住秦降,把人一點點兒拖拽出來。
破碎不堪的手臂重新再一次經歷折磨,能把人疼暈過去。
秦降忍受著痛苦,依舊無法從內心低頭接受來自弟弟的救助。
然而秦牧的動作強硬不容拒絕,全然無視秦降的謾罵掙扎,崩潰的罵聲持續了好久,直到醫院。
看到醫生推著擔架衝到自己身邊,帶來生的希望。
秦降終於支撐不住,眼角流下熱淚。
那一刻,
他才意識到並不是所有人都盼著他死。
自己恨了將近一輩子的弟弟急匆匆地趕來,是專門為了來救他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