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午後
第八十九章午後
夏日,午後。
沈之從那群人一塊坐飛機離開的時候,寧宣只是送到了門口,好多人,寧宣拘謹了很多,不像上次那樣抱來抱去,對,沈之從還惡作劇了他一下。
其實沈之從上機前也是有點遺憾的。
但是沒事,還有下一次。
而且他已經提前計劃退役的事情了。
大概一兩年就可以回來了。
這事跟寧宣提過,寧宣嘴角抿出一個淺笑,然後揍了他一拳:「你要是下次敢跑這麼遠,你以後都別回來了。」
沈之從舉雙手投降。
*
寧宣開始感到不舒服的是有一次,開會的時候,突然產生的暈眩嘔吐,而且還不止一次。
他本來以為自己只是普通的腸胃炎,並沒有過多理會,直到後面明顯吃不下東西后,寧宣才決定請假的。
那段話有種尷尬親密的感覺,寧宣聽懂了,無非是小蟲讓他多吃點東西,希望能繼續胖下去。
他沒什麼親人了,只有一個,但是小蟲剛離開一個月而已,不知道能不能趕回來。
寧宣走出醫院大門,站在陽光下,感覺靈魂都被安撫了。
「你現在手上的任務很重,你請假可以,但是明天的會議你要缺席嗎?有沒有想過後果。」
【Ning:你最厲害了沈教官。】
結果大力說沈哥有留言,或許是沈之從知道寧宣會打回來,寧宣有點好奇的問是什麼。
寧宣心裡早有準備。
他明知道打電話過去肯定沒人接聽,但還是嘗試打了一遍,那邊果然顯示關機狀態。
還能吃還能喝。
怪不得那個林博士這麼寶貝這個學生。
「儘快通知家屬,然後辦理入住手續。」
他們很清楚進了這間病房代表著什麼,看向寧宣的眼神都是充滿了惋惜,半點都不摻假。
臉上的表情跟語氣都是強硬沉著的。
看到這裡就結束了。
寧宣心想,大概是不能了。
他看起來狀態還行,跟其他晚期病人不同,他只是臉色蒼白了點,沒什麼精神了點,偶爾會咳嗽,腹部偶爾產生劇痛,但也只是一小會兒。
「什麼問題?」
【Ning:三個月也太長了……】
【小蟲:今天新兵營又挑了幾個考核優秀的兵,我跟他們要一起組隊去做任務,大概三個月^^】
【小蟲:想我的話,就打電話去站崗處,說不定有驚喜哦~】
然後大力中氣十足的全部讀出來了。
安排住院的時候,寧宣不要單獨病房,而是跟其他病人住在一塊,他仔細觀察了一下,都是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
他纖細的指尖滑動到前一周的聊天里。
寧宣一時間有點不能接受,主要是來得太突然了。
「我知道就不會去醫院了,銷假的時候我會拿檢查單過來的,請放心。」
之前他們是一直通電話,這次反而還能微信聊天。
很正常吧,畢竟不管誰知道自己有癌症晚期,都會很驚訝的。
領導看著眼前不過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容貌精緻漂亮,臉上帶著一絲不可查覺的病氣。
「有,但是不在這裡。」
不過幸好他還記得值班室的電話,是一名叫大力的人接的,跟他說沈哥去做任務了。
寧宣沉聲道:「批假!」
寧宣已經很不舒服了,依舊堅定的說:「要,我現在要去醫院檢查。」
*
醫生讓寧宣進去的時候,看見醫生沉重惋惜的表情,寧宣其實有猜到了,只是當醫生說出口的那一刻,錯愕又隨之而來——像是身體的條件反射。
而且這個假條差點沒批下來。
【小蟲:我也不想,但這次主要還是帶那個幾個兵去訓練,哼哼,我會讓他們知道我沈教官的厲害!總之我會平安回來的,你不用擔心我。】
上了車后,寧宣關上車門,拿出手機打開沈之從的聊天框,看了很久他都不知道發什麼好。
「請務必讓他趕回來。」醫生雖然沒說什麼,但表情語氣說明一切了,寧宣自己也有點感覺,應該是時日無多。
寧宣嘴唇動了動,不知道說什麼。
寧宣嘆息的看著三個月這三個字,不知道他能不能撐住,可能會有點困難。
「不知道?你這算什麼。」
「不知道。」
*
這次的任務結束之後,沈之從為了救應少曲受了點擦傷,還失足從山坡滾下去,不過幸好沒什麼事,有事的反而是應少曲,他暈倒了,被送進醫院。
而沈之從身上只是一些表面傷痕。
只不過他心裡總覺得惴惴不安,似乎有什麼事想發生,其他兄弟看見他這個樣子,紛紛安慰,應少曲福大命大肯定沒事的。
沈之從沒說話,從手術室門口離開了,後面有人追了上來:「沈哥,這是你手機。」
「謝謝。」
「哦,對了,大力說,有人找你。」
沈之從心慌的感覺越來越大:「怎麼了?」
「不知道。」
他剛打開手機,好幾條信息彈了出來。
只是看著文字,他眼前一黑,差點沒站穩。
沈之從咬牙,猛地一驚,將身上的裝備全部脫下來,扔在另一個人身上,厲聲道:「我馬上回去一趟,告訴連長他們!」
「沈哥,應少曲還在做手術,你不能走啊!」
*
沈之從趕到醫院時,身上還穿著那套軍裝,只不過看起來有些狼狽,臉上的傷痕也很嚇人。
前台的護士都嚇了一跳。
「寧宣,有沒有這個人的名字。」
「您別著急,我找找……查到了,在重症……」
沈之從聽完直接走了,太熟悉了,光是重症這兩個字,他的手心都開始出汗,開始輕微顫唞了。
他走過的這一條路,走了兩次,第一次是琳姨,第二次是他的母親,第三次……
以前被壓抑住的悲戚如浪,跟開閘放洪水般傾瀉而來,他一個人擋在前面,力量懸殊,毫無抵擋資本。
沈之從走到病房門口,一股涼意從腳底竄上來,蔓延到四肢百骸。他奇怪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淡定,一點都不震驚,他只是會雙手發抖而已。
他只是有點呼吸困難了。
他從趕飛機過來的時候,根本不敢相信,直到這一刻。
他只是有點想哭而已。
病床上的寧宣已經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很虛弱,唇色很蒼白,看樣子做不出表情了,也不會再笑了,他一動不動的躺在這,很冰冷。
沈之從蹲在床邊,抓著寧宣的指尖。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憋著不掉眼淚,在他母親去世之後,他只要想哭了,就會抱著寧宣。
儘管什麼都不說,但寧宣肯定都知道。
只有寧宣可以止住他的悲傷。
可是這一次,在觸碰的那瞬間,感覺到那是寧宣的手,眼淚突然控制不住了。
「……我一直很想跟你說……」沈之從眼淚淌過臉頰,越來越多,弄濕了手套,還有寧宣的指尖,「我喜歡你。」
「我本來打算,打算等我回來的……」沈之從說不下去了,壓抑著哭泣,聲音夾雜著極度痛苦的挽留。
不知過了多久,他愣愣的抬起頭望著寧宣平靜的臉,跟平時一樣,只是睡著了而已。
他全身上下彷彿失去了感覺,頹然的看著他,坐在床邊。
看了好久好久,要看久一點,要把寧宣印在自己的腦海中。
醫院生離病死的事情發生太多了,護士跟醫生站在門口嘆息一聲,能做的,只有不去打擾。
周圍開始變得靜悄悄的,仔細一聽,那間病房外能聽見隱約壓抑的哭泣聲,很讓人心疼。
*
應少曲醒過來的時候,沈之從不在身邊,他猛地從床上彈起來,問他去了哪裡。
大夥不知道說什麼。
應少曲微微皺眉:「你們說話啊,不要告訴我……」
不知道誰忽然開口:「那個,沈哥的弟弟過世了,就是那次我們上沈哥家裡那男的。」
「我們已經幫他請了假了,你也可以回家好好休息的。」
那天之後,應少曲回家了,但是沒在醫院待著,他家境優渥,父親直接讓家庭醫生定期上門做檢查。
這幾天他一直給沈之從打電話,都沒人回應。
他很擔心。
思來想去,便獨自來到了沈之從的家裡。
他深呼吸一口氣,按了門鈴,結果沒人來開門,於是他試探的擰了擰把手,居然擰開了。
應少曲小心翼翼的走進去,就看見客廳坐著一個人。
他低著身體,兩手撐在膝蓋上,身上那件衣服居然還是那天做完任務穿在身上的軍裝。
應少曲:「……」
現在是黃昏,客廳沒開燈,陽台外面的光線刺眼又濃郁,沈之從的側影背對著,逆著光,整個人陷入黑暗中,孤獨感撲面而來。
應少曲走近:「……沈哥。」
他以為會聞到什麼味道,畢竟一個人這麼久沒洗澡,但是後來他發現沒什麼味道,仔細一看,沈之從的頭髮是濕的,他洗過澡,只是反覆的穿著這件衣服而已。
家裡的氣氛彷彿被籠罩了一股陰鬱的沉悶。
讓人喘不過氣。
應少曲也不敢大聲說話:「你還好嗎。」
「你,怎麼來了。」開口的那瞬間,應少曲以為是其他人,嗓音沙啞的都不像本人了。
「你家裡沒鎖門,我幫你鎖上。」
沈之從眉頭一蹙。
應少曲又不敢動了。
他甚至懷疑沈哥其實在等什麼人回來。
「沈哥,節哀。」
沈之從眉頭一動,似乎是這麼久以來,第一次有人跟他說這句話。
他稍稍轉過身:「帥嗎?」
應少曲:「?」
沈之從眼眶很紅,甚至都腫了,這麼多天了,依舊沒釋懷:「他最喜歡特種兵了,只見過我的照片,都沒見過我真人,他就這麼走了,他會後悔死的。」
應少曲一下子鼻子一酸。
他認識的沈之從不是這樣的,意氣風發,指揮果斷,是他們一群弟兄的安全感來源。
沈之從似乎都開始迷迷糊糊了,他都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誰。
這幾天他門都沒鎖,也沒人過來。
現在有個人在他耳邊說話了,沈之從內心渺小的渴望傾訴著:「反正他也聽不到了。」
應少曲忍不住了:「沈哥……」
沈之從睫毛一顫,表情不再變得木然,眼前的畫面轉來轉去,彷彿靠著那點回憶留存在世上,嗓音哽咽:「我一句話都沒說出口,他在床上,一句話都聽不到我說的。」
「我來不及陪他過年,所有的東西都留不到冬天。」
應少曲拳頭握緊,低語哀求著:「沈哥,你別這樣……」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