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克萊門特
第二章克萊門特
格洛爾·普利塞斯。
諾倫茲卡帝國第三十七世小皇帝。
在這個萬族凋零、只剩人族的年代,能夠獲得血統傳承的人是極其稀少的。能夠同時獲得兩種傳承的人,歷史上更是少之又少。
直到格洛爾陛下的誕生。
作為諾倫茲卡帝國使用特殊手段孕育出的帝王,格洛爾陛下自然擁有著帝國帝系穩定傳承的天羽血脈。
他擁有了天羽血脈帶來的非凡聰慧,也獲得了背後那對其實飛不起來的小幼翅。
但令世人震驚的是,格洛爾陛下竟然同時獲得了聖鹿附身——要知道,擁有預知能力的聖鹿傳承者早在三十六世在位時期,還是帝國的心頭大患。或者說,一直如此。
為此,帝國曾經花了很多精力去抹黑「聖鹿傳承」這一形象。
結果,噢。
等到格洛爾陛下的出生,一切就盡歸於諾倫茲卡帝國的榮譽了。
「沒問題,塞利安。」
想起這事,管家沒忍住笑了出來。
「是的陛下,會幫您把它收好的,不用捨不得。」
因為身體的限制,格洛爾什麼事情都做不快,哪怕只是簽署一個寫過無數次的名字也是如此。
細軟的髮絲乖乖地別在一側的耳後,格洛爾左手握筆,在文件上圈出了幾處地方,並在另一份報告上籤署了自己的名字。
三十六世打下了整片大陸,卻沒來得及將他們完全收服。因此,在格洛爾出生的時候,整個帝國搖搖欲墜,復國、反.動旗幟到處都是,隨時面臨著分裂危機。
他的上一任在位期間征戰三十年,打下的成果使得格洛爾自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成為了整個蘭亞大陸的無上君王。
格洛爾仰起頭,感謝地向他彎彎眼。
塞利安對格洛爾十分心疼,即使他清楚這是承受傳承的代價。
他做得順手,格洛爾也接受得自然。
相反,此時此刻,小皇帝沐浴在溫和的午後斜陽里,整個人都顯得非常放鬆閑適,帶著一種平和的欣喜感,無聲享受著這大病初癒后終於能夠離開卧室的自由時光。
「走吧,陛下,我們該過去了。」
但與此同時,他也是歷任以來身體最差的一位皇帝。
作為陛下的貼身管家,伯爵需要幾乎全天候地守在身邊,成為他的手腳,為他處理所有自己無法做到的事情。
差到一種什麼樣的地步呢?就連獨立生活都難以完成。
塞利安笑著幫小皇帝將手邊一本兩厘米厚的文件冊抽了出來,放到書桌的正中央,貼心地問了句「您要看哪兒」后,又直接幫陛下翻了開來。
塞利安同樣向陛下回以笑意。他微微彎身,向小陛下伸出手掌。
「請進。」
稍有不慎,整個帝國就會變得四分五裂。
塞利安的照顧可以說是無微不至。
「咚咚咚。」
然而在格洛爾陛下上任之後,這一切都沒有發生。作為亞蘭大陸新一任的最高統治者,他用十八年的時間,硬是將原本一國十幾制的帝國,變成了現在這幅繁榮昌盛、和平統一的樣子。
但他從未因此有過任何不耐或不滿。
天羽傳承使得歷任帝王的身體都十分不好。
這樣的手段與功績,使他成為了諾倫茲卡帝國千年來最出色的一任皇帝。
例如現在,這本厚達兩厘米的文件冊子,即使上呈者貼心地沒有給它包上厚重的燙金封皮,它的重量也已經超過格洛爾能拿得起來的程度。
「塞利安,麻煩幫我把這本文件拿下來……嗯?怎麼了,塞利安?」
這並不是一句誇張的話語。
不過格洛爾陛下對此從來沒有表現過在意。
但在那時,諾倫茲卡帝國完全就是強拼硬湊出來的。
格洛爾抬手,不舍地摸了摸自己好不容易長到二十厘米長的小鹿角。
「又要掉了呀。」
格洛爾簽署完最後一份報告后,將筆輕輕地放到一旁。塞利安不用多說,便配合著幫陛下將文件全部收到一旁。
「陛下、伯爵。最高核心會議還有十五分鐘就要開始了。」
越是優秀,越是聰慧,身體便會越弱。
格洛爾從文件間抬起頭來,正好見到塞利安上揚的嘴角。
格洛爾陛下極為出色。
「請不要在意,陛下。我只是想起了您第一次長角時的事情,」中年伯爵笑道,「說到這個,您又快到換角期了,我一會得跟廚師去說一聲,讓他們準備新的食譜。」
因為這本來就是塞利安一直在做的事情。
還記得十八年前,帝國正在努力搜尋著新任聖鹿傳承者,想將危機扼殺於搖籃之中時,小格洛爾陛下的頭頂上忽然生出了兩個小疙瘩……
書房內,塞利安用淺色濕毛巾捂在格洛爾的鹿角上,細細擦拭著。
格洛爾陛下將手搭於其上。
伯爵稍稍用力,輕鬆地將陛下扶了起來。
陽光從書桌后的窗外斜斜射入,金髮帝王在柔和光線里溫和地笑著。
*
弗西大陸,懷特王國,瑞特城。
混亂、騷動。哭泣、尖叫。槍.支喧囂、晶能瀰漫。
這些便是半年以來,這座城市每天的日常。
反.動軍的旗幟已經插遍了這塊土地的每一個角落,無辜的平民們在王國軍隊和反.動軍隊的拉扯夾縫間艱難地生存。
但這一切,在這幾天的時間內已經變得全然不同。
「轟——!」
「轟——!」
最新型的軍用轟炸機盤旋在瑞特城的上空。
它們乾淨嶄新,氣勢磅礴,每一架轟炸機上都印著非常標準的帝國編號,一看就與這混亂而破爛的城市格格不入。
「!@#$%^&……」
「*&%@#¥*……」
異國的語言嘈雜不堪。
隨著轟炸機的到來,身著灰藍色制服的反.動軍們怒罵著逃竄,四處散開。
只留下一些自認為實力強勁的縱能師留在原地。
各色晶骨從他們的手心或肩胛骨等地「喀拉」一聲向外展出,更有甚者還憤怒地以手心對天,數不盡的半透明晶體在他手心凝聚成錐狀,「嗖嗖嗖」地向著天空上發射而去。
一艘轟炸機在晶骨的襲擊下歪了機身。見狀,他們嚎叫著對天空上插足的異國轟炸機比劃著極其不雅的手勢,肆意地用聽不懂的話語侮辱嘲諷。
不過,他們的囂張氣焰沒能夠持續多久。
「嘭——!」
在他們面前,一座早就廢棄的破樓轟然倒塌!
距離最近的一人眼尖,一下就看清了煙塵中的景象。瞬間,他面色大變,嘰里呱啦地朝著友軍一揮手。
兩隻藍綠色的晶骨翅膀破衣而出,當即狂扇,想也沒想就直接掉頭飛走。
其他人的臉色同樣變得鐵青。
「@#$%^&……!!」一人焦急地向同伴喊道。
晶骨翅膀從他們的背後伸出,他們神色慌張地想要後退,掉頭逃跑。
可惜,他們還是慢了一步。
「噗嗤!」
淺紫色的晶骨從他們的身後猛地刺出,眨眼間就刺穿了幾個人的胸膛。
下一秒,在他們逃跑路線的前方,一個身影哀嚎地從空中墜落而下——在他的胸膛上,同樣貫穿著一道淺色的骨刺。
「唔啊——!」
「嘭!」
他們痛苦地在地上蜷成一團,哀嚎慘叫。
然而戰場之上沒有人會憐憫他們。
混亂之中,高筒馬靴的清脆踩地聲顯得格外清晰。
「噠、噠、噠。」
一個身披深綠色軍大衣的高大身影,閑庭信步地向著他們的方向走去。
一邊走,手上還分心地打著電話。
「行行行,我知道,別再向我重複了。我會去的。好了,就這樣,等我到了會跟你們說的,再見。」
一名軍官跟在他的身後,語氣同樣是不同於這片混亂的隨意和輕鬆:「將軍,對面可是里斯蒙德參謀長啊,您這樣就不怕他向陛下打小報告?」
「說點有用的話,多爾塔。」
被稱呼為「將軍」的男人說道。
「好吧,好吧,那讓我們回到最開始的問題——您到底打算什麼時候啟程回帝都啊,統領大人?」
多爾塔煩惱得不行:「達爾森將軍都快落地了,就這麼一個小城市,中間空上一空不要緊的,我的將軍,反正這又不在我們帝國內,上將軍銜還在帝都等著您呢!」
「我看是你急著去帝都找你的漂亮妹妹吧。」
克萊門特哼笑一聲,說:「我就是在等著達爾森,東西還在他的手上,必須拿到才能走。」
「東西?噢!您是在指那個本子——」
多爾塔恍然大悟。他舔了舔嘴唇,一下就沒了著急,說:「那是該等等,是該等等。」
「不過現在距離儀式開始只剩下兩天時間了,達爾森將軍明天才能到達這裡,時間上我們真的夠嗎?」
「有什麼不夠的,大不了不坐飛行器,自己用晶骨翅膀飛回去而已。全力飛只要八小時,很快。」
「噢天哪,將軍,拜託,能用晶骨飛躍大洋的只有你而已,我不行啊!」副官哀嚎抗議,「您是十級縱能師,那當然輕鬆,我們帝國總共也就您和塞利安先生兩名十級……可我又不是塞利安先生!」
將軍嗤笑著歪頭:「你又不著急去參加儀式,早一天晚一天無所謂。」
「晚去一天,我的假期就會再少一天。而且您總不能落地就直接去參加儀式。橫跨大洋,就算是您也會累的吧,會的吧?您想想,這可是您和陛下的第一次見面,還是在晉銜儀式這種公眾場合下,形象可是很重要的!」
「說到這個。」
克萊門特忽然停下腳步,雙手插在軍大衣里,晶骨從他的背後伸出,就像身後長了眼睛一樣,一把扇飛了嘗試從身後偷襲的人。
他的目光卻一點兒也沒被分走,非常認真地問自己的副官:「你說我在儀式上穿那件制服怎麼樣?就是白色的那件。」
副官反應了一下,才知道將軍指的是哪件衣服。隨即拍掌驚訝:「那件制服很合適,將軍!這是誰給您的建議,我還以為您和平時一樣就打算直接穿這一身過去呢。」
「……我就不能是自己想到的嗎?」
「什麼,您認真的嗎??噢,當然可以,只是我沒想到您也有在穿著上這麼上心的一天,畢竟……呃,在這之前,將軍,需要我幫您擦擦晶骨上沾的血嗎?」
*
下午的會議如期舉行。
這是帝國中央每月至少舉行一次的例行會議,能夠坐在這裡的,無一不是手握核心大權的實權者們。
他們向帝王彙報這段時間的工作,討論未來的方向,聆聽帝王對於後續工作的安排。
一切都如平常般順利。
有格洛爾陛下在這裡,他們從來不會發生多大的爭執。畢竟陛下溫和且仁慈,沒人忍心在他面前吵起架來。
等到各名部長大臣彙報完工作時,會議已經過去了四個小時的時間。大部分問題都已經有了定論,只剩下最後一點輕鬆的小問題。
「……儀式流程,奈林克姆宮臨近三個街區的封鎖布控,還有相關人員的信息觸達,幾乎全都布置完畢。唯一的問題出現在克萊門特中將身上……」
約里斯老公爵頭疼地按著太陽穴,氣憤說:「中將倒是答應過一定會來參加儀式,可現在距離儀式開始只剩下不到一周的時間了,他還是給不出一個具體抵達帝都的日子!陛下,說真的,現在這些年輕一輩的禮儀真是一代比一代不行了,一點都不知道尊重長輩,真該讓他們全都去上禮儀課!」
坐在格洛爾陛下左手邊第一個位置的,是帝國統帥部總參謀部的參謀長,里斯蒙德上將。
他是一名中年人,輪廓方正有力。淺藍色的軍裝穿在身上,將他的身材襯得無比挺拔。
「關於這個問題,公爵你倒是錯怪他了,」參謀長十指交叉,向後一靠,笑了一下,「克萊門特可不是針對你,他就這性格,耍起脾氣來連我的消息都不一定回呢。不過他這回畢竟是去隔壁弗西大陸幫我們的好朋友平息動亂,稍微慢點也情有可原。」
「噢不,里斯蒙德參謀長,你可不能因為他是你們軍部的人就這麼縱容。這場儀式全球直播,無數國家的眼睛都盯著我們,萬一出了什麼紕漏,那丟的可是全帝國的臉!」
老公爵滿是褶皺的手用力地敲在會議桌上,很是不滿。
公爵將目光轉向陛下。
他清楚地知道這個問題最後是由誰來拍板——他們的小陛下。
小皇帝接到他的目光,眉眼彎彎,淺金色的髮絲溫順柔軟地落在額邊。
他終於發表了自己的意見:「別擔心,約里斯,既然克萊門特中將說了能夠趕回來,那我們相信他就行了。」
里斯蒙德同樣將目光落在了陛下`身上。他是陛下最為信任的左右手之一,也是陛下的心腹大將。
他對於陛下非常忠誠,主動詢問:「需要我去催一下中將嗎,陛下?」
「嗯……以我的名義問一句吧,好讓我們的約里斯安心。不過要是實在趕不回來也沒關係,這枚上將勳章不會少了他的,一切以當地情況為重。約里斯,備用方案的準備辛苦你了,請給帝國的新上將多一點靈活調整的空間。」
陛下的說話聲音不大,時常帶著笑。跟他說話就像是行走於清風之間,輕風拂面,帶著晨露與陽光的氣息,讓人下意識地就能心生愉悅。即使他們在談論的,是嚴肅正經的帝國事務。
他太過溫柔,太過平和。
像是天上高掛的皎月,也像雲杉枝頭落著的雪花。
唯獨不像是一位帝王。
不過話又說回來。
「不像帝王」,這也就格洛爾陛下剛剛上任的那兩年會有人提了。放到現在,管你什麼公爵上將,誰敢再對著陛下十多年來的政績說一句這話試試?
參謀長望著年少的帝王,態度下意識地就變得恭敬又溫和。他向陛下深深頷首:「沒問題,陛下,請您放心。」
約里斯公爵則無奈地嘆了口氣:「好的,陛下,我明白了。」
事情就這樣完成了安排。
會議結束,依照習慣,陛下通常會坐一下再走。因此在這時候,貴族大臣們紛紛上前問候、關心陛下剛剛病癒的身體,並獻上自己的祝福與禮物。
塞利安伯爵擔心這會讓小皇帝勞累,便在地位最重要的那幾位大臣與大貴族上來問候得差不多之後,出面幫小皇帝打發掉了剩下的人。
很快,格洛爾的耳邊清靜下來。
格洛爾坐在稍高的帝王椅上,暗金色大氅披在肩上,精緻繁複的花紋在領口細細勾勒,一路延展向下,顯得端莊而優雅異常。
他雙腳懸空,悠遊自在地輕輕晃著。
他的手肘撐在椅子把手上,輕輕抵著臉頰,側頭對著自己的貼心管家笑道:「謝謝塞利安。」
在帝王椅的加成下,他此時坐著的高度只比伯爵站著的高度稍微矮上半個頭。
塞利安伯爵從下人手中接過腳踩階梯,親自彎下腰,將它擺放到格洛爾腳下。
「大家都很關心您呢。」
他笑著起身,脫下白手套扔到下人端著的盤子上,然後重新從口袋中掏出一副戴上,微微仰頭,向著小皇帝恭敬地伸出手:「可以下來了,陛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