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周嫵容與離開隨州,將下一站地定在京城,但他們進城時刻意遮瞞身份,連父親都未曾告知,為方便行事,兩人暫歇於青玄門先前隱秘設在京城的據點,又啟動羅網,調集暗線,方便隨時刺探情況。
容與將可用之人的名單交付周嫵,後者仔細閱覽,視線從上到下掃過每一人的名字及其偽裝身份后,不由地驚訝瞠目。
她抬頭,確認開口:「竟然有這麼多嗎?」
若非容與哥哥親手交付,拿到此名單在手,周嫵怕是只會當作這是府衙官員遺失的戶籍記薄,這真怪不得她有眼無識,在她印象里,潛伏暗諜不該都是蟄居避世的嘛,所以在看到那名錄之上相繼出現——西街的張姓瓦匠工,翠亭樓后廚的崔姓伙夫,還有東南角街巷擺攤的剃頭匠等等這些,她難免不覺驚詫。
所有,都是鬧事之中,最為醒目顯眼的存在。
周嫵再次喃語:「或許有的,我還曾與他們擦肩而過。」
看出她眸中留存的困惑,容與出聲解釋:「大隱隱於市。他們居在各行當,隨處可見,是這京城內最為平凡的一粒塵,且與人交際往來甚密,人人可注意到他們,可同時,人人又都不會在他們身上多留目光,這便是最好的偽裝,保護色。」
周嫵漸漸了悟,同時也猜知到,埋布下這些暗樁,且如此不小規模,青玄門的歷屆門主一定花費掉不少的心思,就眼下她手裡拿到的這份機密名錄,若非容與哥哥以新任門主之位得之,眼下又信任交與她看,恐怕這些人的真實名字依舊會久封塵下,無人敢啟。
倘若敵對之手妄想圖之,更是難如登天。
周嫵搖頭,說實話:「只挑選了幾個著重記。」
「不用你背,足夠用了。」周嫵看著他,口吻認真起來,「若不及時燒毀,萬一被有心之人尋之利用,將青玄門期年密布的暗樁盡數拔除,我豈非成了紅顏禍水,宗門罪人?」
周嫵順勢也環臂摟緊他,側著臉蹭在他懷中,頗有撒嬌意味,「此次在京,相信一切也都該塵埃落定了,等我完成想做之事,放下心中壘砌的重石,我們便攜手恣意江湖,無憂無愁,做一對連神仙都艷羨的眷侶,好不好?」
周嫵環住他勁瘦的腰身,一下一下地輕力拍著他的背,她安撫說:「原本就是我一意孤行,堅持身涉兄長查案一事中,你事先都沒有追問我很多,就這樣直接義無反顧地迢迢跟隨,並陪我辛苦輾轉於多地,你做的已經夠多了。」
周嫵心疼地捧住他的臉,因他悒悒不樂的語氣,更因他忽而失意的神情。
「抱歉……」容與摟住他,深嘆了口氣,搖頭深覺懊悔,「我不該在這種時候,胡言亂語,說這些話。」
容與低首,輕力抵在她額頭,兩人呼吸瞬間交纏,氣氛膠著別樣的曖昧,就當她以為容與哥哥就要吻上自己時,他卻偏了下頭,啟齒出聲,語調啞沉。
他說著,用手抓握住她的手腕,抬起,撫摸自己的臉頰。
容與被她這話逗得莞爾,他搖搖頭,將人往懷中摟,「紅顏禍水,誰跟這麼跟門主夫人說話?」
周嫵瞪大眼睛,嘴硬回:「誰犯怵?我那是不跟他計較,容與哥哥,等我們回了青淮山,你可要多護著我一些,不能總叫他得意。」
說著,她抬手向外松扯自己衣襟,直至右肩衣衫滑落,她側過身,給他看自己肩胛處那半邊青鳥展翼,「容與哥哥你看,在我身上,它似乎愈發顯映清晰了。當初程師父告訴我,她研製的紋綉顏料天下獨此一家,只要著膚,此生都難以消除,除非刀割火烤,她事先照例向我確認,是不是真的已經考慮好,確認不會反悔,當時我斬釘截鐵地回答了她——『我不會後悔,此印如比誓言,我們相愛不渝。』」
處理乾淨,他才開口,「就看過幾眼,能記得住嗎?」
容與捏了捏她臉頰,垂眼問:「我還不夠向著你,哪次不是站在你這邊?」
周嫵瞬間覺得手中分量沉如千斤,她屏氣凝神,盯著名錄上的名字靜心銘記,片刻後走到桌案前,伸手將名單壓覆燭焰上引燃,紙張很快從中間燃出一個小洞,並迅速向四周張擴,煙氣飄散,轉瞬化為灰燼。
「現在一切都已經不一樣了,我不會離開你,永遠不會。」
容與:「這份名單我也是才得,印象不深,而且僅剩的謄抄余份在師父那裡,一時找尋不過來,所以你現在把它燒了,我可給你背不出來。」
容與看她動作,只在最後配合地將煙灰缸置放她手下。
不管是在青淮山還是後面到隨州,兩人一路共度,他在她面前從來都是無所不能的,所以當下,他突然顯露不安,令周嫵有些無措,她想,或許是因重臨京城,觸景生情,容與哥哥又想起了先前那些不好的回憶,思及此,她懷愧地只想勸慰他。
容與輕笑:「你在我身邊天不怕地不怕的,竟會對向塬犯怵。」
聞言,周嫵腦海里瞬間便清晰浮現出一張臉,於是她撇撇嘴道:「怎麼沒有,你還有個好師弟名叫向塬,你忘記他從前是如何看我不順眼的了?我哪還敢犯錯。」
「阿嫵,其實這段日子裡,我很多時候會忽的莫名身陷真實與夢魘兩面之間,即便能感受到你真真實實的溫熱,氣息以及聲音,可有些時候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想,萬一一覺醒來,時間又回到那個暴雨雷鳴的分別雨夜,我該怎麼辦?又該如何留住你……我知道,我們已經成婚,有些舊事不該重提再想,可近來與你共度的一段時光,實在太過美好,甚至如夢一般,我怕醒來,很怕。」
聞言,容與想說些什麼,可周嫵卻不給機會,她絮絮叨叨不停,「我知道,再次踏入京城,你肯定會不受控制地憶起些從前發生的舊事,尤其是與我有關的那些,估計都是壞的居多……明明是我該擔心才對吧,畢竟當初你那麼傻,對我全心全意,又忽略所有缺點的,等現在再回想起來,萬一你突然腦袋靈光了,後悔了,不喜歡我了該怎麼辦?」
周嫵面上自然浮現出委屈不安的可憐神色,容與見了,瞬間心疼得整個胸口都擰疼起,他急於做否,可開口時唇齒卻變得異常笨拙,他重複著『喜歡』二字,誠懇真摯地訴說衷情,一言一字,分量極重。
「阿嫵,我永遠喜歡,怎麼可能不喜歡,怎麼可能……」
周嫵又問,也是真的有一點點好奇,「那你想起我之前對你做的壞事,比如總對你冷漠,不收你的禮物,每次見面就只跟你說一兩句話,故作疏遠,想到這些,你真的不會討厭我嗎?」
容與不顧及面子,坦然跟她說實話,只是神色微窘,似乎有些無奈。
「後來才知道你是故意躲我,開始幾次,我只以為你是矜持害羞。」
聽完,周嫵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眨眨眼,到底又問出:「那後面知道了我是在故意躲你,你還總來見我,難道是並沒有受到打擊嗎?」
「誰說沒有?難受得想死。」容與相當坦誠,回憶起往昔酸澀,他依舊不吝細節描述,「往往都是,和你見面的前一晚,激動興奮到難眠,但和你見過面后,當晚又總會抑鬱得睡不著覺,然後我會躺在榻上,望著床板,仔仔細細回想這一整天內,我一共跟你說過幾句話,相比較上次,有沒有進步?」
大概是被他語氣輕鬆所影響,周嫵慢慢也不覺這個話題有那麼沉重。
她不假思索地開口,都沒意識到這個問題由她問出,似乎有些無情,「所以,你那時得出的結論是什麼?」
「結論是,每次見面你我對話總共不會超過十句,更多時候,就只有六七句。」
意識到什麼,她笑容淡了,同時也將眉眼垂了下來。
「這麼少……我,我要替小周嫵道歉。」
容與語氣輕揚:「只替小周嫵嗎?那等再過幾年,出落成了大周嫵,某人和我見面時不是一樣的只知避著躲著?」
「我……」周嫵一噎,聽他算舊賬,本該懷愧更深,但因聽出他此刻口氣中明顯的玩笑意味,於是實在鬱郁不起來了,她抬眼反問說,「這個我可不認,大周嫵現在就站在你面前,你覺得她現在對你不夠好嗎?」
容與嘖了聲,似是思忖模樣,「至於好不好,我要再想想。」
「還要想?」周嫵哼聲,踮起腳尖湊近,很迅速地在他左側臉頰親吻了下,而後立刻原地站好,她笑容明媚又有些狡黠,「怎麼樣,想好了嗎?」
容與一笑,往後欺身幾步輕易將她抵在牆上,作勢壓覆要吻。
兩人位置挨窗,容與將深頭埋她肩窩,她癢得下意識偏過脖頸,視線無意間一移,就看到窗口臨街,斜前方正有人朝這邊騎馬慢行。
他們據此並不算太遠,定睛一看,周嫵猛地渾身一僵。
她毫不猶豫,立刻伸臂推在容與肩頭,警惕地帶他挪移幾步藏身,容與蹙眉,鬆了吻,正要開口詢問,卻被周嫵眼疾手快地捂住唇。
「噓……」
片刻后,馬蹄聲減弱,她這才鬆了手。
「怎麼了?」
容與看著她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蹙起眉頭。
確認人已走遠,周嫵鬆了口氣,她拉著容與再次臨窗,兩人從二樓的視野望去,依舊可見街道盡頭有一挺拔不凡的背影,漸漸向遠。
「那就是最近風頭正盛的屹王殿下,我們需避著他。」周嫵目光指向,眸中顯出分明的忌憚。
容與只淡淡看了眼,目光很快收回。
想到什麼,他說:「良賈的物證所指?」
「正是。」周嫵點頭,心頭卻有困疑,「良賈的話是真是假尚未可知,而且聖上遇刺那天我就在當場,我曾親眼目睹屹王殿下為救聖上性命,不惜以身攔刀,還因此受了重傷。旁的先不說,就他現在聖眷正濃,承蒙天子信任,又哪裡有勾結光明教意圖奪位的必要,這樣豈非是弄巧成拙?」
兩人臨窗而站,窗外是熙熙攘攘的鬧事,整條街,前後總共布著三個青玄門的暗線。
周嫵目光向外,率先將猜疑問出,可半響過去,容與一直沉默未語。
見他如此思忖認真,周嫵不由忐忑,容與看待問題素來比她要周全很多,沒準待會開口,他會直接否了她的發言,給她以當頭一棒。。
可是不成想,他轉頭看向她,啟齒卻是——
「你和屹王,很相熟?」
周嫵:「……」
相比隱秘、機要,權利更迭、生與死,他沉默苦思的居然是這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