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小紅
第一百零六章小紅
沒有一望無際的大海,也沒有稀奇古怪的大樹,更沒有猙獰可怖的戚景行。
一切都是個夢,
幸好只是個夢……
戚巳急促地喘熄幾聲,掀開被子,跌跌撞撞下了床,給自己倒了杯水。
冰涼的水滑過喉嚨,滑去腹部,他不覺打了個寒戰,終於從后怕中清醒過來。
怎麼會做這樣一個夢?
他出神的看著手裡的茶杯,水面倒映著一張慘白的臉。
「哐當!」
不知哪裡來的一陣風,吹來了窗戶,冷風灌入,吹在他汗濕的臉上。
戚巳放下手裡的被子,來到窗前,正想把窗戶關上,一陣悠揚的簫聲傳入耳中。
荒郊野嶺,深更半夜,怎麼會有人吹簫?他甩了甩腦袋,凝神聽去,簫聲卻又不見了,莫不是聽錯了?
下一刻,一股寒氣如毒蛇一般悄悄從腳底鑽進骨縫。
「阿景,不要聽那簫聲,快回來!」
阿景……
戚景行的手驀地鬆開,戚巳落在地上,大量的空氣灌進肺里,幾乎要將他的胸腔撕扯開來。
「阿景!」
本應安然入眠的戚景行不見了。
黑暗中隱約傳來一聲不耐的「嘖嘖」聲,聽不真切。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落下雲端,穿過樹林,繞過山脈,蹚過小溪,在田間逗弄了一陣,終於悄悄照進了院子里。
失力的手滑落在身側,黑暗來臨前,他隱隱約約又聽見了山間悠揚的簫聲,空靈,詭異。
阿景……
「七七,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回家啊,天都這麼黑了,你這樣夜不歸宿,小白爹爹要生氣的。」
戚景行看著蜷縮在地上的人,目光漸漸恢復清明,幾抹血色落在他眼底,麻木的人像是忽然受到了驚嚇,畏懼地後退幾步,雙手抱膝,蹲在了棗樹後面。
戚巳的呼喚沒有起到絲毫作用,戚景行眸中的血紅之色更甚,黑夜中無端而起的寒氣動的戚巳臉色煞白。
眼前越來越黑,暈眩漸漸吞沒意識,肺里的空氣一點點被抽干,他想彎下腰,劇烈地咳嗽,卻連睜大眼睛都做不到,密密麻麻的小黑點充斥著他的大腦,已經快要看不清戚景行的臉了,周圍的一切都彷彿離他遠去,戚巳第一次感覺到,死亡離他如此之近。
戚景行似乎收到了某中牽引,開始慢慢往院外走去。
捂著胸口,咳的撕心裂肺。
「怎麼不穿鞋?」戚巳進了屋,將盥盆放在一邊,拉著戚景行坐回床上,矮身為他把鞋子穿好。
無濟於事。
他關上窗戶,腦子一片混沌,緩了許久,終於吐出一口氣,疲憊地轉身。
戚景行緩緩從睡夢中醒來,睜著眼睛盯著屋頂看了一會兒,從床上坐起。
稚嫩的童音在黑暗中響起,他好像很困,還打了個哈欠。
他運起內勁,衝破氣牆,擋在戚景行面前,「阿景,你快醒醒,不要被簫聲蠱惑。」
月光下的人慢慢轉過頭,面目猙獰,雙眸赤紅,身後烏髮無風自動,四散飄在空中,和他夢中景象一模一樣。
戚巳方寸大亂連衣服都來不及穿,赤腳出了門。
他跌跌撞撞地來到他身邊,將他攬入懷裡,輕輕拍著他的背,「沒事了,都過去了。」
世界重新安靜下來。
月光下,戚景行一襲青衫立在棗樹下。
棗樹在陽光中伸了個懶腰,樹頂上新添了幾抹紅,它的影子正好落在窗戶上,投射進屋子,將整個屋子慢慢照亮。
連綿不絕的山脈像蜿蜒盤旋的巨龍,靜靜蟄伏在黑暗中,一片一片的樹林連在一起,山中似乎有野狼的嚎叫。
簫聲一陣連著一陣,時而高昂,時而低沉,戚景行歪了歪頭,看著眼前的人,眸中越發的不耐煩,在簫聲的指引下,緩緩伸出手,掐住了戚巳的脖子,一點一點收緊。
他的力氣大得驚人,幾乎要將手下的脖子掐斷。
「阿景?」
戚景行的眉頭便又舒展開來。
一陣劇烈的咳嗽后,戚巳捂著脖子,笛聲已經消失,戚景行蜷縮在角落裡,滿目惶恐,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他歪了歪頭,目光在屋裡逡巡一周,發現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額間兩撇頓時緊蹙,掀開被子下了地,徑直往門外走去。
他瞬間出了一身冷汗,再要往前,卻有一堵無形的氣牆,擋在自己面前,讓他動彈不得,那道詭異的簫聲再次響起,傳遍山野,悠揚深遠。
男子收起玉簫,笑了笑,道,「你小白爹爹今日在家偷酒喝,他不會希望我們這麼早回去的。」
不過片刻,戚巳已面色青紫,額頭青筋根根爆起,嘴巴大張,卻連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只能無力的推抓脖子上奪命的鐵手,很快就在戚景行的手上留下了一道道血印。
正在這時,房間的門開了。
「阿景,你……看看我,我是戚巳啊,你快醒醒。」
戚巳半個身子探進來,與他四目相對。
「我看你睡得香,就沒叫你,熱水已經燒好了,洗把臉,過會兒就能吃早飯了。」
他抬起頭對著戚景行溫柔地笑了笑,方才起身,把洗臉的帕子濡濕,甩了甩手上的水,為戚景行凈臉擦手。
他今日穿著一件墨綠色的長衫,領子格外高,低著頭時,幾乎把他整個脖子都蒙在裡面,越發襯得他肩寬腰窄。
等袖子被撩起來,戚景行的目光才從他臉上移開,落在自己胳膊,那裡多了幾道傷痕,紅腫發燙,還往外翻著油皮。
他伸出手,輕輕碰了碰,傀儡人感覺不到疼,他只是有些好奇。
「別動!」手那麼臟,如今戚景行又不知痛,發炎了怎麼辦?
因為心急,他聲音有些大,戚景行像是被嚇到了,趕緊縮回手,連帶著整個人都離戚巳遠了些,乖乖坐好。
「你……」戚巳欲言又止,到底什麼也沒說。
昨夜,戚景行幾乎將他掐死,過後,他便好像有些害怕自己。
戚巳壓下心中疑惑,小心翼翼地用熱毛巾將戚景行傷痕纍纍的胳膊輕輕擦拭一番,轉身拿出藥膏。
昨天剛在藥鋪買的,專治外傷,老大夫還貼心的給他們送了個毛刷子。
「你忍著點,可能會有點疼。」他說完自己也愣了愣,現在的戚景行根本感覺不到疼。
藥膏輕輕塗抹在抓痕上,再用毛刷溫柔地刷開,戚巳像是捧著全世界最珍貴的寶貝,動作表情溫柔的不像樣子。
戚景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戚巳的動作,一動不動,像個乖巧的瓷娃娃。
上好了葯,戚巳把桌子上的東西收拾乾淨,「廚房還燒著水,你先在這坐一會兒,今天早上咱們做麵條吃,讓你嘗嘗我的手藝。」
他端著盥盆往外走,還沒出門,身後的戚景行「騰」一下站了起來,他眉頭又皺起來,目光自始至終沒有從戚巳身上移開過,嘴角下拉,看上去有些著急。
「……」
「你想和我一塊去?」
話音未落,戚景行已經快步走到了自己身後,伸手輕輕拉住他的袖子。
他變得越發粘人了。
「好,那我們一塊去。」
***
戚巳醒來的早,已將廚房都收拾了一邊,昨天買的米糧蔬菜也放在了該放的地方。
廚房的布置很簡單,一個灶台,一口鍋,還有兩個木頭柜子,一眼看去,頗有些簡陋。
戚巳想了想,從外面搬了一個小凳子,放在灶台旁邊,讓戚景行坐下。
「你先把手放開好不好?這樣我沒辦法幹活了。」
也不知道戚景行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深透的目光在四周逡巡片刻,慢慢鬆開了自己的手,端端正正的坐好。
他雖然鬆開了手,眼睛還是釘在戚巳身上,戚巳往左走,他的腦袋就往左轉,戚巳往右走,他的腦袋就往右轉。
看起來又傻又乖。
戚巳的本意是想做碗陽春麵,在屋裡耽擱這一會兒,鍋里的水早開了,他揭開鍋蓋,蒸騰的熱氣撲面而來,熏的他幾乎睜不開眼睛。
麵條下進去,煮開的水頓時平靜下來,他趕緊拿來筷子,手忙腳亂地在鍋中攪了幾下,大概是火太大,不一會兒,沸水又撲騰起來,眼看就要漫過禍沿,戚巳趕緊後退幾步,把鍋底下的柴火取出來,一隻手還拿著鍋蓋想扣上去。
沸水到底還是撲騰出來了。
戚巳:「……」
他其實並不是特別會做飯,除了烤肉之外。
青衣衛訓練辛苦,挨打養傷的時間都不夠,怎麼會閑的學做飯,他唯一的印象也是在很久以前,他接了個任務,去一富商家裡做線人,上面給他安排的身份,就是廚房的學徒,惡補了兩天,挨了不少鞭子,才堪堪學會了燒火切菜。
現在忽然要讓他自己做,實在是有些難為人了。
戚巳回過頭。
戚景行依舊端端正正地坐在小凳子上,兩隻眼睛好奇地看著他。
若是以前……他是說戚景行還清醒的時候,一定已經開始嘲笑自己了,然後從自己手裡接過筷子和鍋蓋,自信滿滿地開始翻騰,最後將廚房燒上一遍。
想到這,戚巳自嘲地笑了笑,繼續翻攪鍋里的麵條。
火小了,鍋里沸騰的水也漸漸平靜,只剩下中間一點點還在咕嘟咕嘟地往外冒泡,面也浮了起來。
戚巳取過事先準備好的湯碗,等煮的差不多了,用筷子把面撈起。放上荷包蛋,擱上幾片青菜,再撒點蔥花,看起來還像模像樣的。
他產生了一種不同以往的成就感,和成功擊殺任務對象不一樣的成就感,這種感覺給人以平靜,祥和,宛如平靜無波的湖面,裡面卻又藏著最深沉的激動和洶湧。
戚巳端著面來到院子里,擺好筷子后,戚景行也跟了出來,兩人距離比較近,他順手拉住他的胳膊,清冷的語調掩不住自豪,「坐下,嘗嘗看,味道怎麼樣?」
戚景行看看他,又看看桌上的面,伸出手去就要抓。
戚巳趕緊拉住他的手,那目光又帶著疑惑望回來。
「要用筷子!」戚巳提高了聲音,把手裡的筷子塞進他手裡。
戚景行又看了看自己手裡的筷子,不動了。
戚巳:……忘記了,他還沒學會怎麼用筷子。
他想了想,拿起桌子上的另一雙筷子,坐在戚景行旁邊,手放在石桌上,以便他能看的更清楚。
「你看,就像這樣,」他把筷子夾在大拇指和食指中間,中指微微撐著,只要食指動一動,筷子的一頭便開開合合。
戚景行有樣學樣,圓滾滾的筷子在他手裡就像是泥鰍一樣,不是滑到別的手指上,就是掉在桌子上,他皺著眉頭,又試了好幾次,終於攥住了筷子,把它們放在了正確的位置上。
雖然臉上沒有什麼特殊的表情,但戚巳隱約能感覺到,戚景行現在應當是開心的。
他把筷子放進碗里,一頭夾住荷包蛋,「看,一用力,它就上來了。」
戚景行繼續有樣學樣,他顫顫巍巍地把筷子伸進碗里,試了一下,沒有成功。
又試了一下,還是沒有成功。
如是三回,他好像終於不耐煩了,氣沖沖地把筷子插進了碗里,下一刻,再抬起手,荷包蛋正好插在筷子上。
他眉眼舒展開,立刻去看戚巳。
戚巳嘴角浮起溫柔的淺笑。
其實……戚景行並不總是面無表情的,也並不是毫無感情的,他有自己的情緒,即使單薄微弱,卻也是真實存在的。
比如他生氣的時候,雙手會變冷,比如他不耐煩的時候,會皺起眉頭,比如他疑惑的時候,會轉頭定定地看著你,再比如開心的時候,就會像現在這樣,眼尾上挑,瞳孔變大。
他分明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戚巳無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被遮住的脖子,還有點疼。
他只是偶爾控制不住自己罷了。
他和他的阿景還有很美好的未來,他不會的東西,自己都會慢慢教給他,包括他本應有的感情。
「阿景……」戚巳喃喃叫了一聲,忽而粲然一笑,「你真厲害。」
他說完,低頭去吃面,一口喂進去,忽然發現……
有點咸了。
抬起眼,戚景行還在和手裡的荷包蛋較勁兒。
一種暖融融的情緒破開心房,緩緩流入他的心臟。
陽光透過棗樹照下來,今天是個好天氣。
阿景,我絕對絕對不會再讓你變成昨晚那個樣子。
***
早飯吃完沒多久,小院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彼時戚巳正在門前的小河裡洗衣服,河水不算很深,叮咚的流水時不時飄過一兩朵野花,又或者是綠葉,偶爾還有幾條小魚苗悠哉悠哉地游過去。
戚景行對河水裡遊動的小魚起了興趣,蹲在河邊守著,每游過一條小魚,他就撲騰進水裡,四處亂摸一陣,把清澈的河水弄混,然後又皺著眉頭回到岸邊。
總算不再死死纏著戚巳了。
他也有了點時間干自己的事,現在小院里只有他和戚景行兩個人,事事就都得自己幹了,好在他在青衣衛的時候,這個粗活也干過,總不至於手忙腳亂。
掌柜是個細心的人,列出的單子里連皂角都沒落下,戚巳在靠近河岸的地方挖了個凹陷的坑,等水流清澈后,在底下用光滑的小石頭鋪了一層,這樣既可以借用河水沖刷衣物,也不至於讓河底的淤泥弄髒了衣服。
他正打算把皂角撒進去,忽然覺得有點不大對勁,似乎有點……冷?
他抬起頭,太陽明明很大大,照在身上也暖融融的,怎麼會冷呢?
可他確實覺得周身涼颼颼的,就連腳下的河水也從原本適宜的溫度,忽然變得刺骨起來。
他有些奇怪,卻也沒多想,回頭去看戚景行,讓他不要再下水了,卻不想,一回頭,竟看見了荒誕又離奇的一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