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習慣
第一百四十三章習慣
凶獸在黑髮「人」的利爪下被撕成碎片,血肉橫飛,寧丹臣卻沒有任何懼怕的意思。
他眼裡閃爍著興奮,明顯對夢境中多次出現的「人」很感興趣。
松石綠的獸瞳僅僅是看了他一眼,又轉過身應付不知從何而來的畸形凶獸。
對方似乎覺得一隻只斬殺太過麻煩,站在原地輕輕抬手,某種不可言說的威壓登時降下,所有凶獸的攻擊一滯,緊接著哀嚎倒地。
一時間,地上全是凶獸的屍體。
緊張的獵殺氣氛一掃而空,四周安靜下來,連行人車輛都沒有經過。
凶獸屍體如粒子般消散不見,黑髮「人」將利爪上泥濘的血肉甩乾淨,身後絢麗奪目,鋼筋般的藍紫色翅翼收攏,最終消失在身體里。
利爪也跟著褪去鱗甲,恢復成人手的模樣。
他穿著一身深黑色軍裝,布料上還隱約有金線綉制的模樣。
寧丹臣站在他的身後,期待他再次轉身。
那是夏玄穿著軍裝的照片,不知道要去做什麼,臉上還帶了點稚氣,但整個人的氣場卻是向上的。
他胸口的傷疤隱隱作痛,夢裡模糊不清的容貌終於清晰,對方轉過身,黑髮凌亂,獸瞳般的松石綠雙眸緊緊盯著他。
寧丹臣抬起手,掌心是一片艷紅。
寧丹臣的視線重新落到病床昏睡的夏玄身上。
他只是覺得,自己應該這麼做才對。
他的手搭在夏玄的背上,卻摸到一片粘稠的濕意。
他摁亮開關,卻見鎖屏壁紙逐漸成像,一張清晰的照片取代了之前的漆黑模糊人影。
寧丹臣微微挑眉,對他的知曉自己名字這件事有些驚訝:「你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
他的手指輕輕拍著夏玄的手背,默默安撫夏玄不安的心。
對方受了重傷,失血過多才昏迷。
和鎖屏的夏玄大概是同一個年齡。
掌心的溫度似乎讓夏玄平復下來,夢囈減輕,最後只剩下清淺的呼吸聲。
手機解鎖,桌面壁紙也同樣恢復了,是夏玄的睡顏。
他昏迷前一定和夏玄有過相處經歷,只是他昏迷后,和夏玄的聯繫就斷開了,看夏玄的狀態,他們之前的關係應該挺不錯。
他的腦子裡忽然轟得一聲響,撿起地上的手機,打橫抱起夏玄就要往路口沖。
離別的這些年,夏玄經歷了什麼?
寧丹臣像是要把這兩年所有的好奇都投注到夏玄身上,坐在病床邊反覆推測夏玄的身份與過往經歷,不僅如此,還要猜自己和夏玄經歷過什麼,感情才會如此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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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些皮外傷,包紮好就沒事了。昏倒是因為沒力氣。」醫生和寧丹臣說完后就離開了。
「……夏玄。」寧丹臣喃喃,再次說出了那個名字。
安慰是下意識的行為,連寧丹臣都不能解釋這種近乎肌肉記憶的動作。
傷口包紮后,他的呼吸也跟著平穩不少,現下睡的極深。
寧丹臣應了聲好,走進病房。夏玄那身軍裝脫下來疊好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藍白條紋的病號服襯得他更加虛弱。
「寧丹臣……不要去……」他發出囈語,眉間緊皺,掙扎著要呼喚對方回來。
手機在劇烈奔跑的時候摔到地上,如今貼著的鋼化膜爬上道道裂痕。
寧丹臣鬆了口氣,卻沒有收回手的打算。
和病床上躺著的這個,睡著時眉間依舊緊皺,臉上有揮之不去的鬱氣,簡直判若兩人。
對方沒有驚奇,也沒有否認的意思,沉默地打量他許久,才開口說道:「寧丹臣。」
他用視線去描摹夏玄的五官,無數次夢境中,對方只讓他看見了藍紫色的翅翼,連張正臉都沒有。
他不知道酸澀與心疼的感情從何而來,包括現下,他的大腦里出現了自己不應該忘了夏玄的念頭。
他尚未明白一個對他而言是陌生人的傢伙,眼裡為什麼會有那些複雜的情緒,對方的身體忽然動了動,脫力般往前傾了傾。
寧丹臣心下一驚,眼疾手快接住對方,將「人」接了個滿懷。
他想的入迷,沒注意到夏玄輕輕動了動的手指。
如今親眼見到,心底卻是久久不散的酸澀。
至少身份這一關不用擔憂。
夏玄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裡有懷念,也有擔憂與哀傷。
臉頰略顯消瘦,五官線條清晰凌厲,嘴角抻平,沖淡了容貌中明艷的那部分,只剩下冷峻,細細看去,眉宇間還有幾分消散不開的陰鬱。
寧丹臣嘆了口氣,從西裝口袋裡拿出手機。
寧家在附近有一家私人醫院,把夏玄送到那裡治療要保險一點。
就讓他好奇了兩年。
可他分明不認識對方。
寧丹臣搬了把椅子坐到一邊,胸口的傷疤不再隱隱作痛,鬧騰一陣后偃旗息鼓,安分待在他的胸`前。
寧丹臣被他忽然的夢囈震回神,輕輕握住了他的手:「我哪裡都沒有去。」
空出的手看了眼時間,寧丹臣想起自己先前給司機發了消息,下一秒,司機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怕打擾夏玄,他收回手,走出病房接電話:「喂,趙叔,你來醫院門口等我,就……」
他的話語被病房門隔絕,只剩下模模糊糊幾乎聽不清的聲音。
對夏玄而言卻不是難事。
和司機說好后,寧丹臣掛斷電話重回病房,卻見方才還昏睡的夏玄已經睜開了雙眼。
「你要離開了嗎?」他的嗓音干啞,說話便顯出幾分彆扭滯澀,一字一句極其緩慢開口。
有些字的發音甚至很不熟練。
寧丹臣坐到他身邊,坦然點點頭:「嗯,等會就走。」
那雙松石綠眼瞳本就沒有多少亮色,他話音剛落,就愈發暗淡。
夏玄沉默地偏過頭,一言不發。
他似乎只是單純好奇問問。可臉上的失落卻有不作偽。
寧丹臣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認為他感到失落。
夏玄面無表情他都能腦補出來對方隱藏的情緒。
病房內只剩下沉寂。
寧丹臣理了理凌亂的衣領和袖口。他穿西裝狂奔,跑完一身衣服凌亂。整理儀容后,他慢吞吞開口問夏玄:「你要和我一起走嗎?」
夏玄的眼睛動了動,輕移后,望向他,在寧丹臣等待中開口道:「要。」
回答得很篤定。
寧丹臣看著那雙多出幾分亮色的松石綠眼瞳,心裡有一絲輕鬆。
夏玄這個狀態肯定不好帶他回家,他給張頌齡打了個電話,核心主題就是自己今晚不回家了。
張頌齡警覺問道:「你今晚要幹嘛?不是飆車打架吧?」
寧丹臣失笑道:「媽,我今年是25歲,不是15歲,對那些東西不感興趣。」
「不感興趣就行,別做危險的事啊,掛了。」張頌齡囑咐完乾脆利落掛斷電話,完全不在乎寧丹臣要去做什麼。
只要不違法犯罪不危及生命,張頌齡向來是不管他的。
寧丹臣收起手機,夏玄這個狀態,只要好好休養,養養皮外傷就好,其他倒沒有多大問題。
他在市中心有一套公寓,有時候在公司加班晚了,就去那裡將就一夜。
讓夏玄借宿應該也不是什麼問題。
今天那個凶獸從動物園逃離的新聞已經消失了,網路上所有的視頻照片包括關鍵詞也一掃而空,寧丹臣看了眼,已經沒有人關注這件事了。
夏玄和那些憑空出現的凶獸,就這麼離奇地消失在大眾面前。
就像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其中調停,阻止異世界的存在過度暴露於現實之中。
晚間時分,寧丹臣帶著穿病號服的夏玄回市中心的那套公寓。
客卧隨便收拾一下就能睡人,相比較起來,主卧環境更加舒適,寧丹臣把主卧換了套被褥,給夏玄睡了:「你今晚睡這裡。」
夏玄面色蒼白站在主卧門口,目不轉睛看著寧丹臣,聲音沙啞問道:「你沒有什麼想問的嗎?」
明明對他那麼好奇。
寧丹臣正在套被子,西裝外套叫他丟到一邊,身上只有一件白襯衫,袖口挽至小臂。
他抖平被子,無所謂道:「你願意說嗎?」
夏玄見到他的第一面,眼神里就帶了極其複雜的感情,對方認識他,他們之間的淵源還不淺。
那種依賴不是一朝一夕能養出來的。
寧丹臣拉起被罩拉鏈,心想,如果他問,夏玄肯定會全盤托出,甚至還會事無巨細。
但他總覺得這些問題應該是他自己努力去想起來的。
他昏迷一個月後,明明什麼問題都沒有,卻感覺自己與周圍格格不入,現在想來,大概就是記憶斷片的問題。
還是完整一大段記憶中,被強行抽走了一段。
「你身上還有傷,過來躺著。」寧丹臣向他招招手,沒過幾秒卻像是想到什麼,嘖了一聲后,走上前打橫抱起夏玄,直接把對方抱到了床上。
「是我想的不周到,你現在行動不便。」他做的很順手,完全沒有生疏的意思。
明明沒有記起來夏玄是誰。
夏玄被他抱住時全身都僵硬了,後背沾上柔軟的床鋪,他低聲開口:「這點傷沒有關係,不必緊張。」
「這點傷?」寧丹臣站直,垂眼看他,揚眉一字一字說,「你知不知道那道傷的面積有多大?」
夏玄迴避他的視線,語氣平淡:「我習慣了。」
他早就習慣了,更何況這次受傷也是意外。
不過一次意外換來與寧丹臣見面,也不算虧。
儘管寧丹臣並不知道自己是誰。
夏玄想著,心口卻像是被一道鬱氣堵住。
他怎麼能忘了我呢?他忍不住在心裡質問。
「這種事情有什麼好習慣的。」寧丹臣似乎是嘆了一口氣,右手動了動,還是沒有抬起來冒昧地搭在夏玄的頭頂。
畢竟他倆現在還在「陌生人」範疇,只是過往的彼此很熟悉而已。
這句話對夏玄而言很是熟悉,寧丹臣不止一次對他說過要好好照顧自己。
「我只是……」他囁嚅著,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寧丹臣卻在這時突然蹲下來,抬眼看他:「晚餐想吃什麼?」
大概是覺得站在那兒太有壓迫感,寧丹臣選擇蹲下來,讓病人放鬆一點。
「我什麼都可以。」夏玄說。
寧丹臣挑了挑眉,示意他清楚了。
他站起身,往廚房走,走到主卧門口時,忽然轉過身誇獎夏玄:「你的翅膀很好看。」
誇完也不管夏玄是個什麼反應,趿拉著拖鞋去做飯了。
夏玄靠在床頭,表情獃滯,好半晌才徹底反應過來,蒼白的臉染上紅暈,而後蔓延至白皙的脖頸。
整張臉都紅透了。
在蟲族,誇一名雌蟲的骨翅好看,是有隱喻含義在的。
尤其是,當誇讚者是一名雄蟲。
寧丹臣雖然不是雄蟲,但雄蟲也沒有區別了。
公寓是中央空調,主卧內製冷溫度正好,夏玄卻像是泡進了熱湯。
不知道自己口頭耍流氓佔便宜的寧丹臣打開了冰箱。
幾根蔫掉的蔥可憐巴巴躺在冷藏櫃里。
寧丹臣:「……」
忘記這裡只是個臨時住所,很少買菜了。
手機屏幕上碎裂的鋼化膜他已經撕下來,親自下廚的念想因為冰箱空蕩蕩破滅,他打開外賣軟體,點了清淡口飯菜做晚餐。
晚餐暫時沒著落,寧丹臣又跑回主卧。
先見到的就是整張臉通紅,熱意未消的夏玄。
寧丹臣眨眨眼,萬分不解。
空調溫度也不高,臉怎麼這麼紅?
夏玄腦子裡還是寧丹臣的那句話,見他站在主卧門口,臉更加紅了。
寧丹臣:「???」
「空調溫度是不是太高了,要低一點嗎?」他問道,「但你身上還有傷,不好再低了。」
夏玄擺擺手:「現在正好。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寧丹臣瞭然地點點頭,又說道:「冰箱里沒菜,我點了外賣,可能還要一會兒才能送到。」
夏玄應了聲好,被子下的手卻不自覺地扣動掌心,直至劃出一道又一道紅痕。
和失憶的寧丹臣相處對他而言是件很困難的事。
他有太多問題要問,然而面前的寧丹臣不能給出一個答案。
對方甚至連他的身份都想不起來。
連名字都是無意識喊出,儘管寧丹臣叫他姓名時很熟練,但夏玄還是能看出他臉上一閃而過的不適應。
就像寧丹臣能透過他平靜無波瀾的面孔猜出他遮掩的心思,他也能從寧丹臣變化的眼神里看出隱瞞的情緒。
他們之間實在太熟悉了。
寧丹臣坐在書桌前,低頭看手機回郵件,夏玄的角度正好能看清他的側臉。
他身上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寧丹臣卻好像和之前一樣沒有多少區別。
只不過看上去更成熟,掩藏情緒的能力更強一些。
夏玄用視線去描摹他的容貌,眼前閃過的卻是寧丹臣被長.槍捅穿心臟,倒在血泊中的屍體。
此後的三年時間裡,那個場景成為了他的夢魘,他不敢睡得太深,睡得太深,就意味著那一夜會重複在夢境中播放。
他不敢去看那具在他懷中逐漸失去溫度的屍體。
喉間像是被諸多石塊堵著,他的呼吸不暢,窒息的痛苦忽然攫住他,讓他動彈不得,就像一尾躍上岸的魚。
夏玄的身體剋制不住痙攣,他的意識卻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這種狀態他再適應不過。只要抽離自己的意識,身軀就會慢慢平復下來。
他已經習慣了。
直到他被人擁入懷中。
一隻手捂住他的口鼻,寧丹臣貼著他的耳朵低聲說道:「夏玄,放輕鬆,呼吸,慢慢來……」
被迫抽離的意識回歸身體,他剋制不住掙扎,卻被身後的男人緊緊錮在懷中。
「沒事了……夏玄……沒事了……」寧丹臣柔聲說,雙唇輕擦過他的發梢。
夏玄想,怎麼會沒事呢?
吸氣聲逐漸放緩,痙攣的身體重歸平靜,他在寧丹臣的懷裡,手卻緊緊攥住了床單。
夏玄在靜謐的卧室里聽見一道並不同的聲響。
一下又一下,健康有力。
那是寧丹臣的心跳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