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疤痕
第一百四十五章疤痕
夏玄的肌膚因寧丹臣的觸碰產生戰慄,他情不自禁後退一步,尷尬地攏上睡衣:「小傷而已。不用太擔心。」
胸`前這道傷,當時在密林之中,條件有限,只能進行簡單處理,後來就留下了傷疤。
帝國的醫療艙療愈傷疤很簡單,但他那個時候不知出於什麼心思,將疤痕留下了。
對於那一刻的他而言,傷疤是刺激他精神的興奮劑,就像覺醒實驗中的精神污染。
他需要這些東西對他麻木的大腦產生刺激,反覆逼迫自己遊走在死亡與疼痛的邊緣,只有這樣,夏玄才能切實感受到自己是活著的。
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寧丹臣手指勾了勾,收回觸碰那道傷疤的手。他對夏玄的記憶一片空白,在界限之內的話並沒有權利說出口。
能給夏玄擁抱,對夏玄說出親密安慰的話,是那個擁有完整記憶的「寧丹臣」,而不是現在這個記憶缺失的「寧丹臣」。
他看著夏玄一顆顆扣上睡衣的紐扣,尷尬地抬手抓了抓頭髮:「我讓他們送衣服過來。」
給夏玄的就一套睡衣,內褲都是他全新未穿過的,尺寸應該不太合適。
主卧內還開著空調,就這樣靠在床頭睡,一晚上過去,不發燒,也得小感冒。
寧丹臣行動力一流,為了找回那段空白被刪除的記憶,從夏玄的嘴裡套話是有必要的。
客廳內,接過助理手裡衣服的寧丹臣將東西放到了茶几邊,在客廳內轉了一圈后還是覺得不對勁。
寧丹臣是人類,但夏玄還是不可避免將他當做了雄蟲,認為他也會害怕。
黑髮雌蟲朦朦朧朧睜開眼,模糊的視野範圍內是寧丹臣溫柔的眉眼。
然而這個「好好談一談」,還是放在了給夏玄吹乾頭之後。
卡賽庭機關宿舍內,昏黃燈光下是寧丹臣注視他的平靜雙眸,耐心傾聽他口中所說的一切。
他拿毛巾擦了擦頭髮,倦意卻在這時襲來,讓他就這麼靠著床頭睡了過去。
他走到主卧門口,抬手敲了敲門:「夏玄?」
臨走前還貼心地帶上了主卧的房門。
寧丹臣在抱他去醫院時就感覺出來了,一米九幾的個頭,在他懷裡輕飄飄的,一陣風就能吹倒。
夏玄的心跳空一拍,他抬起手勾住了寧丹臣的脖子,將下巴搭在了寧丹臣的肩膀上。
門鎖咔噠一聲響關上,夏玄慢慢撩起衣袖,看小臂上猙獰的疤痕,最後還是苦笑一聲,放下了衣袖。
他不清楚夏玄在這個時候想到了什麼,能連帶著讓他也感受到幾分熟悉的感覺。
「夏玄,」寧丹臣的聲音有些低沉,「我覺得我們的確需要好好談一談。」
沒記憶就沒記憶,又不是不能找回來。
突如其來的擁抱叫寧丹臣愣了愣,旋即他俯下`身,配合著回擁夏玄。
寧丹臣在簡單的擁抱里,腦海中閃過一些斷斷續續的記憶碎片。
向來對「羞恥」沒什麼概念的寧丹臣難得覺得房間內充滿尷尬的因子,忙不迭轉身跑路去客廳了。
寧丹臣首先看到的是他的頭髮。
他不知道失去記憶的寧丹臣對他身上的傷疤有什麼看法,但總歸是醜陋的。
夏玄直覺寧丹臣說的那句話有點問題,腦子卻被寧丹臣那句漫不經心的理由糊住了。
夏玄洗完頭只是簡單擦了一下,根本沒有把頭髮吹乾。
他鬆開摟住寧丹臣的手,卻被寧丹臣抱得更緊了。
他睡蒙了,一時間還以為自己回到了三年前的夜晚。
肌肉記憶騙不了人,都兩年了,他還能下意識對夏玄做出一些親密舉動來,足夠說明過去與夏玄的關係。
就好像他們以前也在卧室中相擁,頭頂是曖昧的燈光,懷中是分明的溫度。
「我都拿在手上了,你是客人,不用推辭。」寧丹臣輕輕撥弄他的頭髮,右手的吹風機全方位搖擺。
夏玄看著體型高大,健壯有力,實際上全是骨頭,身上就掛了層單薄的皮肉。
寧丹臣拿著吹風機,調節好熱風后給夏玄吹頭髮:「會不會太燙了?」
他溫暖的掌心正巧搭在夏玄後背的蝴蝶骨上,再往旁邊挪一寸,就能隔著睡衣布料,感受到薄薄皮肉下嶙峋的脊椎骨。
夏玄沉默地搖頭,握住了寧丹臣的手腕:「我可以自己來……」
雄蟲向來不喜歡軍雌,尤其是軍雌身上還有傷疤時。
環境靜謐,夏玄也逐漸回過神,天花板上不是昏黃燈光,卧室內的裝修布置也與卡賽庭機關的宿舍有很大出入。
耳邊是平靜的心跳聲。
寧丹臣對軍雌的身體素質沒有具體概念,但看到夏玄身上那些致命傷后,倒是有了模糊的想法。
主卧內安安靜靜,寧丹臣擰動門把手,打開一條門縫,卻見夏玄靠在床頭,正在熟睡當中。
饒是如此,也不能阻攔他叫醒夏玄吹頭的想法。
放才那個反應,明顯是被嚇到了。
「夏玄?」他輕輕捏了捏夏玄的肩膀,嘗試把雌蟲叫醒,「頭髮還濕著,先起來吹個頭髮。」
黑髮雌蟲坐在床邊低著頭,頭髮濕漉漉地搭在頭頂,發梢掛著水珠。
可見「來都來了」對雌蟲也有影響力,儘管寧丹臣沒有直白說明,但話就是那個意思。
夏玄鬆開握住寧丹臣手腕的手,坐在床上乖乖任由男人吹頭髮。
他的發質偏軟,頭髮很柔順,是能在之間滑落的程度。寧丹臣吹乾髮根,熱風掃過發尾,低頭看去時,夏玄又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
吹風機的聲音並不響亮,又是熱風,他的動作輕柔,夏玄又受了傷,昏昏欲睡簡直再正常不過。
頭髮吹乾后寧丹臣拔掉吹風機,小心翼翼扶著夏玄躺下,替他蓋好被子,道了聲晚安后就離開了主卧。
他離開后,方才沉睡的夏玄睜開了眼睛,松石綠眼瞳一片清明,不見半點困意。
許久后,他嘆息了一聲。
**
第二天一早,夏玄睜開了眼睛,床頭柜上的鬧鐘顯示時間六點半,他還是沒有離開人類社會,回到赫格拉斯帝國。
帝國內部早就大亂,也不知道若澤能不能控制好。
他掀開被子起床,打開主卧門才發現寧丹臣已經起了。
「不準備再睡會兒?」寧丹臣正在廚房煮粥,聽見門鎖響動的聲音轉過頭問道。
夏玄走到他身邊道:「夠了。」
他的眼下卻是一片青黑,很明顯昨晚沒睡好。
寧丹臣看了眼問道:「床不適應?」
夏玄失眠到凌晨四點,六點半醒來,滿打滿算也就睡了兩個半小時。
寧丹臣離開后,他就很少能睡一個完整的覺。幸運的時候能睡兩三個小時,狀態不好就是失眠到天亮。
睡兩個半小時,對現在的他而言足夠奢侈了。
「床很舒服,我自己的問題。」夏玄的指尖碰上自己的眼下。
他望向灶台上砂鍋里的粥,問道:「你今天要去上班嗎?」
夏玄清楚寧丹臣的習慣,除非有要緊事,不然不可能早起。
寧丹臣手裡的長勺攪動砂鍋內的粥,聞言淡淡道:「今天不上班。」
「今天不是工作日嗎?」夏玄在幻境構築的人類社會中也學到不少東西,工作日他能分的很清楚。
床頭柜上的電子鬧鐘寫著今天是周四。
寧丹臣看了眼粥的程度,關掉了灶台,:「請假了。」
他從碗櫥里取出兩隻碗,盛了兩碗粥出來。
「我昨晚想了很久,溝通還是有必要的。」他將粥端到餐桌上,又從冰箱里取出幾碟小菜,和蒸籠里的燒麥小籠包一同端到餐桌上。
寧丹臣靠著餐桌站在夏玄面前,雙手撐著桌沿,是一個很自然放鬆的姿勢。
夏玄卻與他相反,整個蟲無比拘謹。
「昨天……已經談過了。」他說。
潛台詞是已經沒什麼好談的。
寧丹臣往前傾了傾身,拉進了他和夏玄的距離:「我可不認為那是『談過了』。」
夏玄語焉不詳,關鍵問題就含糊其辭,那不是寧丹臣想要的答案。
明明是該一同擁有的記憶,卻只有一方記住了,無論對誰都算不得公平。
寧丹臣的聲音充滿了蠱惑意味:「你不覺得只有你自己記住很不公平嗎?要不要考慮『報復報復』我?」
夏玄的睫羽微顫,眼神不明顯地波動,下意識偏過頭躲開寧丹臣的注視。
逃避裝鴕鳥裝的很流暢。
寧丹臣換了種說法,轉而開始剖析沒失去記憶的自己:「記憶丟失在『我』的意料之外。通過對你的態度來看,過去的我應該很喜歡你。」
過分自然的親密行為足以證明這一點。
夏玄驚了一驚,猛烈咳嗽出聲,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期待多年的回答會不合時宜地出現在現下的談話中。
寧丹臣還在分析。
無論哪個時期的他,都能精準地坑到過去的自己。
兩年前的寧丹臣和兩年前的寧丹臣又不是同一個人,他分析起來毫無壓力。
對自己心理狀態的把握讓他輕鬆剖析出過去的自己腦子裡在想什麼,這也就讓聽了一耳朵兩年前寧丹臣內心戲的夏玄從一開始的局促,變成了現下的麻木。
他清清嗓子,生硬地轉移了話題:「為什麼一定要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麼?」
現在的平靜生活來之不易,夏玄並不想破壞寧丹臣現下的平和。
「為什麼?」寧丹臣揚了揚眉,「我只是想找回重要的東西而已。」
不重要的記憶他平時就會清理掉,兩年前昏迷的那一個月一定出了什麼情況,才會讓他把這段神秘的重要記憶遺忘。
甚至還有可能是外力因素,強行從他的大腦中剝離這段記憶。
夏玄低聲喃喃:「重要的……記憶?」
「那段記憶對我很重要,才會讓我念念不忘好奇了兩年。」
胸口時不時隱隱作痛的傷疤就是最好的證明。
寧丹臣將餐具遞給他:「所以想和你談一談。不應該所有的東西都讓你承擔了。」
夏玄定定地看著他,無聲嘆氣后,他接過寧丹臣手裡的餐具,對他說:「我只是一個意外,你沒有必要一直記著那些事情……」
他隨時都會離開,寧丹臣如果想起來什麼事,又遭遇了危險該怎麼辦?
「我不想你再遇到那樣的事了。」夏玄輕聲說,聲音輕飄飄,幾乎捕捉不到任何音節。
可寧丹臣還是聽到了。
他當年給夏玄留下的陰影,足夠讓夏玄選擇將過往爛在肚子里。
思索過後,他還是決定告訴夏玄。
寧丹臣放下餐具,抓住衣領就要脫上衣。夏玄還沒來得及攔下他,那件T恤衫就被他乾脆脫了下來。
黑髮雌蟲側過頭迴避,寧丹臣將衣服搭在椅背上,順手理了一把亂糟糟的頭髮,看見他通紅的耳廓時,玩心大起:「夏玄,你臉紅什麼?」
「沒什麼!」夏玄正色道。
「那你倒是轉過頭看我。」寧丹臣無奈道,見夏玄還是那副非禮勿視的模樣,索性直接牽起他的手,往胸口上放。
夏玄一驚,根本抽不回自己的手。反抗的話還未說出口,指尖就觸碰到一片凸起的肌膚。
他緩緩轉過頭,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猙獰的傷疤。
是那柄貫穿寧丹臣心臟的長.槍留下的疤痕。
寧丹臣是冷白皮,那道橫亘胸口的傷疤就很是明顯,甚至異常猙獰恐怖。
夏玄的指尖顫唞地撫摸過疤痕的起始與結束,耳邊似乎再次響起暴雨聲。
電閃雷鳴下,是他踟躕不安的步伐,是血泊之中逐漸失溫的屍體。
寧丹臣低緩的聲音隨著暴雨一同出現:「兩年前我昏迷過一個月,醒來之後胸口就多出了一道傷疤。我不知道它是從哪兒來的,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受傷。」
「它時不時會發痛,尤其在念你名字的時候。」
夏玄的手還停留在那道傷疤上,他全身都在發抖。
寧丹臣輕輕握住他的手腕,深棕色的眼眸注視著他:「夏玄,我想知道它是怎麼來的。」
他的語氣溫柔,幾乎帶了點有誘哄的意味。
可夏玄腦子裡那根繃緊的線卻因為這樣溫柔的語氣斷了,懸吊的心砰的一聲砸到谷底。他顫唞地說:「對不起……對不起。」
他始終認為三年前的暴雨夜是他的錯誤。
他不該什麼都沒發現的,寧丹臣那個時候的狀態不太好,顯而易見的事情,他卻沒有看出來。
對所有事情保持平常心,不好奇不過問,是他的處事法則,甚至無意識地套用到了寧丹臣的身上。
他應該多問一句的。
夏玄固執地將錯誤攬到自己身上,寧丹臣的眼皮卻猛地一跳,意識到自己做了件蠢事。
他能隱隱察覺到夏玄的精神狀態,卻遠沒有達到失憶前精準把控的能力。
明知道胸口這道傷疤很可能是夏玄的刺激源,他卻將它當做了談話的籌碼。
裝了青菜瘦肉粥的碗內,白氣正在慢慢消散。
寧丹臣緊緊盯著夏玄,甚至因為過於專註,顯出幾分冷意來:「夏玄。」
黑髮雌蟲似乎被他這一聲喚回思緒,抬眼看向他。
「他不會怪你,我也不會。」寧丹臣說,「沒有必要自責。」
他有些強硬打斷夏玄的話,語速極快,卻字字清楚:「這不是客套話的安撫。我清楚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如果我的結局是死亡,那我會在死亡之前安排好所有的事情。這道貫穿傷絕對不會是意外,大概率是我自己的安排。」
寧丹臣的控制欲差不多擺在明面上,周若明不止一次因為這件事怒罵過他是個牲口。
如果有計劃在身,他是能毫不猶豫利用自己死亡的人。
「所以你沒必要自責,也不需要道歉。」他對夏玄說,「如果要自責要道歉,那也應該是我向你道歉才對。」
夏玄獃獃地站在那兒,冷峻陰鬱的氣場總算沖淡不少,露出下面被隱藏的明艷。
他還沒完全消化寧丹臣口中的話,就聽見寧丹臣單方面下達決斷:「所以是我的問題。」
反正是兩年前的我乾的事,和現在這個失去記憶的我又有什麼關係?
寧丹臣不負責任地想。
「聊一聊嗎?」他對夏玄說。
**
夏玄並沒有多講,主要講了寧丹臣身上那道傷疤是怎麼來的。
其他的事情,他一筆帶過。
他不擅長講故事,描述就顯得乾巴無味。
寧丹臣聽完后眨眨眼睛,當著夏玄的面毫不客氣批判自己:「果然是個混賬。」
夏玄:「……」
這麼罵自己真的好嗎?
「所以那天是幾號?」寧丹臣問道。
夏玄身形一僵:「十二月二十四號。」
他描述時並沒有將日期納入其中,只是簡明扼要說一說。
寧丹臣為什麼會死,死在哪裡,誰殺的。
「平安夜啊。」男人已經把那條T恤穿了回去,怕刺激胸口的疤再次刺激到夏玄。
他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太對勁。
這個時間點應該還有其他特殊意義在,才會讓夏玄應激到這個程度。
帝國節日不太可能,夏玄的性格不像是會對國家法定節日有感觸的蟲。
他看著夏玄平靜的面容,某個念頭在心裡盤旋。
「夏玄,你的生日在什麼時候?」寧丹臣的指尖輕敲桌面,最後還是問了出來。
夏玄先是愣了愣,而後臉色蒼白道:「十二月二十四日。」
果然。
寧丹臣心想,再次對過去的自己下了評價:「真是個混蛋啊。」
夏玄剛來沒多久的抑鬱情緒因為他這一句話煙消雲散。
寧丹臣一合掌,對夏玄道:「今天給你補過生日吧。」
夏玄:「……?」
「百密一疏,那個時候錯過了。現在你都到我身邊了,我不給你補過就太過分了。」
寧丹臣言辭鑿鑿。
夏玄的眼皮跳了跳,他已經三年沒有過生日了。
每一次的生日都沒有什麼好兆頭,十九歲的生日直接讓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一起離開了。
他又怎麼敢再過生日?
「不必了。」夏玄生硬地說,「沒有那個……必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