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木魚

第八十二章 木魚

第八十二章木魚

沈迦玉被他毫無溫度的眼神深深刺到,好像她是什麼怪物,惹他反感。

她沒有犯錯,她是正當防衛。

她要做冒天下大不韙的謀反之事,若如了慧一般心慈手軟婆婆媽媽,早在柔羌王追殺中死掉幾百回了。

見了慧拒絕,沈迦玉也黑著臉縮回手去。

「非但殺你師弟,將來我攫取到北域天下后,還要把所有蠻子、連同你們這些道貌岸然的和尚統統殺光。我早跟你說過我不是什麼好人,你救我後悔嗎?」

這是氣話,其實廟裡和尚跟沈迦玉素無仇怨,她之所以這麼講只為和了慧對著干。

可了慧顯然當真,他方才可是親眼目睹沈迦玉掐死他師弟,咔嚓一聲,活生生的人脖頸就斷了,她說的任何話他都有理由相信。

「那我呢?」

他妙目莫名心酸,怔怔問,「你連我也殺么?」

佛子一隻手還被紗布緊緊捆著,從裡面滲出觸目驚心的鮮血。

這小僧愚慈至此,她殺人時他不可能袖手旁觀。若他真追隨她,整天哭天抹淚,煩也要把人煩死。

了慧掌握太多她的過往,況且她又剛殺死他師弟,萬一了慧真把秘密泄露出去,或者教柔羌王用雪葬花毒來對付她,後果將不堪設想。

他曾經奉行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準則,認為見死不救與作惡無異——現在他卻以救她命為悔。

了慧道:「我最後再饒女施主一次。趁我改變主意之前,你趕快走吧。」

「你拒絕還俗也可以,須得對天發毒誓或者把你舌頭割掉,我才能放心。」

黑與白永遠是對立面。

了慧:「沒有。」

他永永遠遠都不會愛上她。

由於長期供養她喝血解毒,他面呈菜色,形容枯槁,像個患有虛勞亡血症的病人。

沈迦玉抿抿唇,心下微起惜才之意。

她雖鐵腕狠辣,卻也並非木石無情之人。了慧為她斷指,她看得到。

「如果你想割我舌頭就趁現在吧。若你將來作惡多端,我會把你秘密交付出去的。救你,我確實後悔了。」

了慧清冷的雙眸緩緩闔閉,即便滿身遍體傷痕,也仍是那個六根清凈、性如冰雪的佛子。

他心志遠沒口頭說得那樣堅決,就在昨日,他還詢問法空禪師還俗之事。

這些日子以來兩人看似和諧的相處蒙蔽了她雙眼,她竟忘記了慧一開始就是站在自己對立面的。

了慧眸底溢出悲哀,泯不畏死。

「饒我,就憑你?你饒我?」

「都是我一廂情願?」

沈迦玉皺皺眉,猛然意識到自己異想天開了。

她居然還試圖拉他入伙?

「我不會還俗。」

了慧亦茅塞堵胸。

沈迦玉是外剛內也剛,了慧則外柔而內剛。兩顆剛心互撞,下場必定慘烈。

後悔?

原本整齊牙齒也殘缺了兩顆,一顆被沈迦玉打掉,一顆被官兵打掉。

她質問:「你到底喜沒喜歡過我?」

了慧緩緩琢磨著,

三生石上沒有他的名字。

「這就是你對人的好?」

「都是。」

「我曾對你好過,若你還俗投到我麾下,咱們二人相扶相持,我縱橫江湖之外,你運籌帷幄之內,定能事半功倍,逐鹿天下。」

沈迦玉自嘲地對天長笑。

沈迦玉喃喃念叨著:「後悔了……你前幾日還說過希望我好好活著,如今便後悔了?那前幾日的話算什麼?」

典型的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不跟隨你呢,是否連屍骨都無存?」

稍稍頓頓,「我也說過若我稱帝,你好處必定多多,我給你君后的至高位分,共享江山。」

「跟隨你,與你共享江山。」

沈迦玉語氣甚為倨傲,高高在上,宛若富人給窮人施捨。

「好,好個後悔。但我已經活過來了,你後悔也是徒然。」

沈迦玉聽他親口吐出後悔二字,滿腔情慾登時化為冰冷。她問他后不後悔,其實是想聽他斬釘截鐵回答「不後悔。」

要復仇的話,她將來當然還要剁下更多人的腦袋,無論有辜無辜。

了慧垂眼撫摸著師弟冰冷的屍身,失神道:「饒你便是幫你保守秘密。那些兵將還在廟外巡邏,如果喊人抓你很容易。女施主,回頭是岸。」

沈迦玉輕嗤一聲:「這麼說,我若磨蹭磨蹭,你便改變主意喊人抓我了?」

他道:「你殺孽太重,不得不除。」

沈迦玉聽他口出狂言,閃過一抹暴戾:「那我可得先殺掉你滅口。」

她腰間挎著彎刀,英武有力,勾勾手指就能把了慧師弟掐死,要掐死了慧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她擰著手腕骨節,一步步朝了慧逼近,等他求饒……了慧卻犟然不為所動。

看你能倔多久?

沈迦玉掐住他脖頸,將他緩緩拎起。

了慧雙履離開地面,青筋暴起,臉部被掐得充血腫脹。

他漸漸呼吸滯澀,只消得沈迦玉再多用一點點力氣,他脖子就也和他師弟那般咔嚓斷裂。

「發誓。對天發毒誓你不會泄露我的行蹤,我便饒你。」

沈迦玉看見他空空如也的食指處,終究起了些惻隱之念。其實發誓都是屁話,她只想讓了慧求求她,服個軟,給她一個放過他的借口。

了慧脖子被抻得老長,呃呃喉嚨艱難地蠕動著。

他苦笑道:「你……一定……要,要這樣……嗎?」

喉嚨也快要殘廢。

沈迦玉道:「你偏要和我對抗,別怪我心狠。」

兩行清淚從了慧眼角滑下,他慘然說:「那……我……唯有,自保……」

沈迦玉有種晦氣的預感,見了慧雖然命懸一線,但胸有成竹。她驀然感覺腹部劇痛,手臂顫顫再也使不上勁兒,鬆開他便顫然跌在地面。

差點忘記,她體內還有雪葬花毒,是了慧當時為阻止她行兇親手種下的。

以往用血液為她解毒,治標難治本。只要他想,隨即都可以重新喚起那花兒的毒性。

了慧十多年的醫術毒經豈能無功,既然救她是造孽,那這孽障由他親自了斷。

怯怯懦懦小和尚,第一次直起脊樑。

了慧與沈迦玉同時摔在地上,一個捂喉嚨大喘粗氣,一個捂著腹部滿是冷汗。

該死,他居然還能用那雪葬花毒素控制她。沈迦玉十分震驚,震驚中又帶有鄙薄。

憐憫和惻隱,終究轉變為濃濃的恨。

她陰森森欲拔刀:「你想死嗎?」

了慧不躲不閃。

憑心而論,了慧掌握著沈迦玉兩樣致命把柄,一則他血是她中毒的唯一解藥,二則他知悉她過往以及行蹤,隨時都可以向柔羌王泄密,使她身首異處。

沈迦玉想殺了慧頂多逞逞口頭威風,實際根本難以做到。

沈迦玉剛把了慧師弟的脖子擰斷,他想讓她在佛前懺悔,好好贖罪。

沈迦玉想做什麼,了慧就像礙腳石,處處阻撓於她。

從前沈迦玉還能拼著性命不要出去打天下,現在了慧手裡有她兩件把柄,狠狠拖她後腿,叫她如何放下後顧之憂?

她真對了慧起殺心了。

太固執,會害死人。

過往他對她做過一千件一萬件好事,此時皆被厭惡抵消。

得不到便毀掉。

沈迦玉暗暗籌謀,先找辦法滅了慧的口,然後放他血儲存起來,供她以後解毒之用,這樣她既能擺脫他又沒有後顧之憂。

那小和尚忽然脖斷氣絕,了慧沒敢和住持稟告是沈迦玉殺的。

了慧帶她來到寺廟另一處隱蔽的地窖,叫她在此靜思己過,為他逝去師弟抄寫佛經,超度亡魂。

殺心既定,沈迦玉裝作一副懺悔模樣,事事都聽了慧的,實則呆在地窖中展開她的殺戮計劃。

了慧弱不禁風,要殺了慧簡單,重點是如何殺。光明正大地殺斯人肯定會反擊,沈迦玉需要找到他一個弱點。

古板,執拗,拘泥不化,愚善,書獃子……了慧弱點多如牛毛,可以說這個人就沒什麼優點。

沈迦玉知道北地有種很厲害的藍色燃料,當地人都稱其為「業火」,把人骨頭燒成渣渣沒問題。

沈迦玉便挑那種燃料作為兇器,只待了慧一死,她的秘密就無人得知了。她以後可以放開手腳做大事。

了慧見她驟然變溫順,還以為她真放下屠刀。

沈迦玉騙了慧說,她要祭奠他恩師——已故的圓塵大師。

了慧單純:為什麼?

沈迦玉說:佛法無邊,惠及眾生。你恩師也是我的恩師,若非是你,我焉能醍醐灌頂、迷途知返?

了慧很欣慰,滿以為沈迦玉真正悔過,卻沒察覺她眼底毒鋒般的殺意。

三言兩語,沈迦玉便順利套出了圓塵大師棺木所在。

白天,她和了慧共同前往安謐的墓地,對著墳包三叩首,為圓塵大師墳前奉上幾束白花,無比虔誠。

夜晚,她帶著鐵鍬獨自折返,挖墳掘墓。

越黑殺人風高放火的事沈迦玉做過太多,挖個棺材簡直如家常便飯。

鬼火磷磷,她喝著酒,無半分害怕。

三下五除二地,便將圓塵大師棺木披露出來。

之後,她在圓塵大師的棺板內安置機關,將那種藍色燃料藏於其中。

棺內被她事先置有火種,只要一推開棺木,業火立即會噴發出來。

師父圓塵向來是了慧最崇敬之人,即便斯人故去了慧也還念念銘記。

若是師父棺木被燒,她倒要看看了慧會不會袖手旁觀?

到時候就算她在棺畔也無所謂,她身形敏捷,定然可以及時躲開。了慧笨手笨腳,可就沒那麼幸運了……

了慧第二天往地窖送飯之時,驀然發現沈迦玉蹤影消失。

他以為她偷偷離開,格外焦急,四處尋她,卻在郊外師父的墓地發現了她。

墳包被挖得遍地狼藉,沈迦玉撂著鐵杴,正坐在旁邊漫不經心。

「你……」

了慧已被氣得牙齒磕磕絆絆。

「師父!」

北地這邊講求入土為安,何況是一個德高望重高僧的屍首。

她嬉皮神色,笑道:「你別怪我,我就是有點好奇嘛,想挖出來看看你師父長什麼樣子,能把你教得如斯迂腐。」

說著,竟假意用鐵杴去撬棺材板。

了慧悲憤已極,淚流滿面衝過來,身子牢牢護在師父棺木之上。然而他力氣本較沈迦玉為低,沈迦玉怒斥道:「滾開!」

了慧苦苦哀求:「不要!不要……求求你!」

沈迦玉決心要了慧性命,精心籌謀多日,此時焉能反悔。

她對了慧的哀嚎置若罔聞,執意撬開了棺材板。她知自己設置的機關,一旦棺材板開啟,烈火也會隨之噴涌而出,於是她暗暗後退,只待棺開剎那,唰,把了慧燒成灰。

沈迦玉未曾曉得自己為何要如此狠心,只明白自己必須要這麼做。

了慧僅僅微不足道的小和尚,生命中過客。

她可非是愚善良之人,她殺他,不用任何惋惜憐憫。

然上天就是要捉弄人,野地上一塊凸起的石子驀然絆住沈迦玉雙足,使她未免踉蹌一下,沒能退到安全位置。手中鐵杴力道來不及收,已將棺材板撬開縫隙兒。

修羅業火傾巢而出。

了慧五官須臾間被映得火亮。

他大驚失色:「怎麼有火?」

「女施主。」

「快逃呀!」

下意識的動作,竟然是推開她。

沈迦玉被推到三四尺遠處,重重摔倒。

了慧平日手無縛雞之力,真不知道他哪來這麼大力氣,幾乎將她擊飛出去。

唯聞一陣劇烈爆鳴聲,沈迦玉捂頭伏地,熾熱火浪摧毀她後背的衣衫。

再睜開眼睛時,黑煙漫天,了慧和他師父共同焚成黑黢黢焦炭人。

了慧的焦屍還維持著生前伸手推她的姿勢,想是火焰太烈,一瞬就要了他命,他都來不及切換姿勢。

周圍所有樹木,都被熏得煙黑。

良久良久,才恢復平靜。

几絲夾雜熱氣的風拂過,沈迦玉衣衫襤褸,撿起了慧掉在地上的一串佛珠,同樣有燒糊味兒。

一個大活人,瞬間抽水萎縮成焦屍。

眼球位置,凹陷成兩隻黑洞。

好哇,好哇,這回可好,了慧徹底嗚呼送命。

她再也沒有後顧之憂。

可了慧死了,她的心空落落的,似是遺憾他的美色,似又憶起她與他之間度過的那些美好過往。

在茅廬時,洗洗澡他都會害羞。

明明是野菜湯,他做得卻別有一番清淡滋味。她叫他喝酒時,他害怕地扭頭不敢喝。

有所思。他豎起笛子在唇邊的樣子最文雅,一隻笛子兩人輪流吹。

他還喜歡閑暇時舞文弄墨,描她的丹青。

被官兵捉住,他寧可斷指也不是指出她在地窖。

就在剛才,他本能的反應居然是推開她。她還以為他和自己一樣狠,想動手把她的頭壓進火焰里呢。

他說,若有來世,但願做她的哥哥……再也不要比她小十歲,廢物無能,纖纖瘦瘦了。

沈迦玉忽然感到頭暈目眩,狂噴數口鮮血也昏倒過去,在了慧焦屍旁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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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指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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