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第八十七章

第八十七章

商挽琴一直保持警戒,但夜裡什麼都沒發生。

她側卧在床上,忍不住打了個呵欠,餘光就見卧榻上的人影動了動。

「睡不著?」喬逢雪的聲音傳來。

「不敢睡。」她誠實地回答。

他笑了一聲,說:「我也是。」

「……表兄也是?」商挽琴吃了一驚。

窸窣聲響起,是他轉了過來。暗夜裡,他的眼睛有一點反光。「表妹為何驚訝?」

她想了想:「因為,總覺得……表兄從沒有什麼『不敢』的事。」

「我有很多『不敢之事』。」他說。

「表妹……」

他也笑了,沒有否認。淡淡的笑聲,帶著一點沙啞之意,那是常年咳嗽留下的痕迹。

「給你了。」商挽琴躺回去,優哉游哉地說,「就我這點實力,看守骨牌只會戰戰兢兢。不如等表兄你收集齊了骨牌、召喚出九鼎,我再來摘果子,豈不是美滋滋?」

「好。」他語氣柔和,「我會記得讓著表妹的。」

再過片刻,他們忽然分列兩行,齊刷刷行禮,口稱「王爺」。與此同時,兩道人影走了進來。是李憑風和李棠華。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有人忍不住道,「難不成把我們當犯人?」

商挽琴盯著他們,尤其盯著李棠華左臂上綁的一根白色布條。彷彿察覺到了她的目光,皇太女的頭略偏了偏,飛快地看來一眼。

他的聲音低而柔,彷彿含了一點無奈之意,又夾雜著一點感慨。

和上次一樣,落月山莊的弟子送來了早飯,有粥、蒸蛋、蔬菜,還有一碟子點心,是很穩妥的安排。

不僅這一夜,第二天也一切正常。

不光是他們,路上還碰到了其他賓客。到了園子后,陸陸續續又來了一些人。

這一夜,什麼都沒發生。

眾人積累了一整天的不滿,不覺消散了許多。

片刻后,他那邊響起了一陣動靜,像是將骨牌仔細收好的聲音。接著,他的聲音再次響起。

「你不會是指,你許完願之後給我吧?」她有點抱怨。

他又笑,還是不承認也不否認。

用過早飯,又等了一會兒,才有羽林軍的人過來敲門,說王爺讓大家去「月落烏啼」集合,也就是上次召開宴席的園子。

人到齊后,羽林軍就將出入口看守起來。

弟子搖頭,緘口不言,行禮退下。

「表妹?」

「好啊。」他說。

「那都有什麼?」

「譬如……我不敢放棄。」他語氣淡淡的,卻藏著一種奇異的東西。

「諸位……得罪了。這全是我李某的不是,我先給大家賠罪。」

那兩人都身著大周皇室禮服,廣袖飄逸,色彩莊嚴又不失明亮。但他們一個滿臉憂鬱、心事重重,一個眉目低垂、只看地面,和眾人預想中的囂張截然不同。

「可我也想要九鼎。」等他笑完了,商挽琴開口了。

「拿到之後就給你。」

商挽琴笑了,有點感嘆:「真是模稜兩可的回答。表兄真是……明明還說,可以把願望讓給我,結果自己完全放棄不了九鼎嘛。」

李憑風剛一開口,就嘆息了一聲。他面上那憂鬱之色愈發濃重,好似牡丹垂首,風采令人折服。

「嘁……算了。大不了,等拿到九鼎之後,我們打一架決定。」商挽琴翻了個身,雙手疊在腦後。

「府上究竟是誰出事了?」商挽琴試著問。

「接著!」她將骨牌扔了出去。黑夜裡一團影子飛過,準確無誤地落在了卧榻那一頭。

「你……」

沒人回答。那些羽林軍一個個都像打磨光亮的秤砣,留給大家沉甸甸的沉默。

「睡了。」商挽琴翻身朝向內側,閉上眼睛,「既然表兄那麼精神,那就麻煩你守夜啦。」

「不敢放棄的事,是指九鼎嗎?」她又問。

「謝謝表兄哦。」商挽琴對著上方翻了個白眼。她抓住胸`前的三枚骨牌,在手裡把玩片刻,然後全都取下來,將繩子系成一股。

「可以這樣說。」

「我的後背交給你了!」

「真的?」

「好,我會為你守好的。」

「王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有人大著膽子問。

李憑風望著他們,還是那溫和又憂鬱悲苦的模樣,嘆息道:「半個月前,落月山莊有叛賊作亂,賊人雖已伏法,趙莊主……卻不幸遇害!」

短暫的沉寂。

繼而是炸鍋般的驚呼。

商挽琴低聲說:「半個月前?那不正好是……」

她想跟喬逢雪說兩句話,卻見他神色奇異。他彷彿有些驚愕、有些迷惑,繼而他沉下臉,目光冰冷至極。

「蘭因會!」他冷冷地吐出這一句,「果真該死。」

商挽琴沉默片刻,咽下話語。她抬起頭,正好遇見李憑風的目光。

隔著人群,他的目光準確透過來。剎那間,那張憂鬱悲苦的臉上浮出一點耐人尋味的笑容。

下一刻,李憑風就看向其他人,憂鬱又莊嚴地說:「落月山莊是皇室姻親。親人遭難,我如何能坐視不理?這才急忙帶人前來。」

「諸位稍安勿躁,從前落月山莊如何聚會,今後都照舊……」

李憑風沒有再投來目光。剛才一瞬間的笑容,就好像夢幻泡影,只是商挽琴的錯覺。但她知道不是。

她沒有移開視線。她一直回視著李憑風,一直一直。

李憑風兌現了他的諾言。

次日,落月山莊召開宴席。雖然剛辦完白事,山莊弟子都還在服喪,菜色也少見葷腥,但宴席畢竟是召開了。

李憑風理所當然地接過主人的職責,主持起宴席來。

和上次一樣,玉級驅鬼人坐在上首,喬逢雪拿出在沙漠中取得的骨牌,向人們展示,也免不了說一番「若得九鼎、必以天下為重」的客套話。人人都笑臉相對,口說「期待期待」,實際每一個人都轉著眼珠子,打著私下的算盤。

商挽琴想,這麼多驅鬼人中,真的希望用九鼎實現國泰民安的人,怕是只有個位數。

「……挽琴。」

她抬起頭,見到趙芳棣的身影。她忙站起來。

一別半年,這位少莊主瘦了許多……不,現在該稱莊主了。她穿著素白的麻布衣褲,眼睛紅紅的,那種紅不光是因為哭過,還因為布滿血絲。她似乎幾天沒睡,神情疲憊至極,甚至顯得獃滯。

「挽琴,許久不見。」趙芳棣嘴唇哆嗦了一下,眼睛更紅,語調卻是麻木的,「明明該慶祝你們找到了新的線索,卻因為我們的緣故,無法道賀,我很過意不去……」

「別說這種客氣話。」商挽琴想起上次她神采飛揚的模樣,再看她這麻木死寂的神態,不由難過,「令尊的事,還請節哀……要是有我能幫忙的,你千萬別和我客氣。」

「你……謝謝你,挽琴。」

那話似乎觸動了趙芳棣的愁腸。她伸出雙手,緊緊握住商挽琴的手,反覆搖了幾下,才依依不捨地鬆開。

在弟子們的簇擁下,趙芳棣告辭離開,走到另一邊,繼續歡迎客人去了。

商挽琴凝視著她的背影,悄悄將手指蜷縮進袖口。在她指尖,壓著一團皺巴巴的紙張,是剛才趙芳棣塞給她的。

她沉思片刻,叫了個弟子來,吩咐說:「那兒,看見玉壺春的喬門主了么?幫我和他說一聲,我身體不舒服,先回房休息,但沒有大礙,讓他無需擔憂。」

吩咐完后,她就離開了。

回房后,她展開那團紙。上面寫滿了字,顯然是一封信。這封信並不是趙芳棣寫給商挽琴的,而是李棠華寫給趙芳棣的。

上面的大致內容是,李棠華說她會想辦法說服李憑風,讓他撤走羽林軍,把落月山莊還給趙芳棣。她還勸趙芳棣忍耐,不要在這個時候觸怒李憑風。

「……姨父之死,固然疑點重重。但彼時,皇叔才自西北歸來,一路顛簸,皆有人證。姨父之死,並不能貿然歸結於皇叔……」

「……近年來,蘭因會越發勢大,竟有『無處不在』的勢頭。他們擅長挑唆人心、製造裂痕,芳棣,對於姨父之死,我的悲痛並不比你更少,可越是如此,我們越要小心……」

商挽琴站在窗邊,借著天光,將信的內容反覆閱讀了好幾遍。這信並不全,像是從某一封信件中摘出來的。

趙芳棣將這一張單獨遞給她,是想讓她幫忙做什麼?

商挽琴心中有好幾個假設,卻都不能肯定。末了,她無奈地搖頭,嘆道:「芳棣未免太高看了我一些。她究竟想要我做什麼,難不成我還有本事刺殺了堂堂鎮鬼王?」

「我要真有這份本領,早就這麼干啦!你說是吧?」

她轉而看向屋內,目光也變得幽深。

在她視線前方,立著一道人影。雖是白晝,但落月山莊的建築式樣太古舊,如果不點燈,屋子裡就黑洞洞的,只有窗邊亮堂。

因此,屋內那道人影只有個模糊的輪廓。

商挽琴望著那影子,吐出兩個字:「師父。」

一聲輕笑,繼而是清脆的拍掌聲。

他向她走來,起先是綉著龍紋的衣擺暴露在天光里,繼而,從光影交界處浮現出一張清晰的面容。那面容艷麗又憂鬱,好似布滿冰裂紋的花瓶,笑起來時充滿易碎的美感。

「我的乖徒兒,你可算認出為師了。」

李憑風聲音甜蜜地說。

短暫的寂靜后,商挽琴發出一聲嗤笑:「師父給了那麼多暗示,都快明示了,我要是認不出,豈非腦子有問題?」

「很有道理!看來,我的乖徒兒早就認出我了,卻不肯相認?這真是……叫我有些傷心啊。」李憑風恍然大悟似的,再次輕輕一擊掌,可他面上那盈盈的笑意,卻連一寸都沒動搖,

「鬼羽,你見了師父,竟不問好嗎?」

商挽琴垂下眼,將手裡的信疊好,仔仔細細放進袖中。

接著,她跪下來,俯下`身,恭恭敬敬地說:「見過師父。」

*

如果你和一個人相熟十多年,那很多細節都不必詢問,答案自然在你心中。

李憑風明明在主持宴會,為什麼會出現在她房間里?因為這個人很擅長分/身術,還養了不少替身。隨便哪一種,都能做到一人分處兩地。

她明明是拿到趙芳棣傳來的信,臨時起意回屋,為什麼李憑風恰好在這兒等著?因為趙芳棣給她送信的小動作,完全落在李憑風眼裡。恐怕連李棠華給趙芳棣寫的信,李憑風也盡在掌握。

李憑風為什麼要讓自己暴露在她面前?蘭因會十多年,她見到的都只有一張漆黑的面具。答案恐怕是因為:心血來潮,覺得好玩。

正好,李憑風蹲下來,笑眯眯地問了她這個問題。

「你不問問,我為什麼要把身份暴露給你?」

商挽琴就說出了剛才的答案。

「很對嘛,不愧是鬼羽!」李憑風高興了,轉眼卻又陰沉下來,「對我了解到這個程度,已經是個威脅了。鬼羽,你說呢?」

他的手探過來,掐住她的脖子。不很用力,也不很放鬆,正好是一個讓人會覺得不舒服,卻不會有生命危險的力道。

商挽琴張口想說話,卻不禁咳起來。她喘著氣,耳邊又聽見李憑風的輕笑。

「說罷。」他鬆開手。

商挽琴沒有抬頭,只盯著地面,笑說:「師父贖罪,徒兒也有並不了解之事。」

「哦,比如說?」

「比如說,從五月到六月,師父明明都在沙漠之中。我親眼所見,絕非分/身,也絕非替身,可是……金陵城中的人,也的的確確是師父。徒兒……並不明白。」

「啊,那個啊……」

按照商挽琴對吞天的了解,這個人任性又惡劣,碰到這種只有他知道、別人怎麼都猜不透的事,他應該很興奮才對。然而,他的語氣一下子變得平淡,似乎對此興趣缺缺。

「那是為師的秘密,如果告訴你了,豈不沒趣?」他懶洋洋地說。

這句話確實很符合他的個性,可商挽琴總覺得,這只是在敷衍她。她原本就在意這件事,現在心中更覺奇怪。

或許,這就是對付吞天的關鍵?

李憑風卻突然伸手,抓住她的下巴往上抬。她沒有反抗,順著力道抬頭,看見那張艷麗的、笑眯眯的臉——哪裡還有半點憂鬱的蹤影?簡直是開到極致的牡丹花,俗艷惹人煩。

「牡丹花」笑道:「要是你在心裡想,可以利用這點來對付你師父我的話,我現在就殺了你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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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到聖父黑化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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