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第九十八章

第九十八章

郭家來了很多人,多得遠遠超出郭家人的想象。本是愁雲慘淡的府邸,一時竟有了熱火朝天的氣氛。

「恨鴛鴦」的傳說在洛京流傳多年,卻從不見官府有太大的動作。如今,皇帝一道詔令傳下,說哪個孩子解決了惡鬼,哪個孩子就能即位,頓時引起了軒然大波。

不光是主管洛京的京兆尹出動,大理寺也騰出了人手,各家族的部曲也全出動了,自然也少不了大名鼎鼎的羽林軍。

擠在這些人里,商挽琴和喬逢雪兩個人變得很不起眼。

也趁此機會,他們分頭在郭家走了一圈,各自調查異常,又在門口匯合。

「啾——」

銀色的肥啾收束翅膀,落在商挽琴手中。她站在一棵銀杏樹下,餵了芝麻糖兩顆零食,作為獎勵。

「有鬼氣嗎?」她問。

芝麻糖點點頭又搖搖頭。

郭家大郎,一年前與門當戶對的何娘子成婚。何家也是富商,也是本地人,兩家門當戶對、知根知底,是雙方都滿意的親事。然而,花燭夜一過,新婚夫妻兩人就雙雙失蹤。

郭家二郎,一月前成婚,娶的是自家先生的女兒,為了防著「恨鴛鴦」,特意讓表兄穿上新婚服飾、扮成自己前去迎親,然而還是重蹈覆轍。

「郭家的人被團團圍住,我沒找到單獨問話的時機。」喬逢雪說著,往周圍看了一圈,目光在幾處地方停頓了片刻,「不過,他們的情況並不複雜。」

不過,郭二郎的婚事還有一點與眾不同之處。

「還記得嗎?迎親那天,『新郎』的模樣。」喬逢雪問。

「顛倒過來了,這是什麼意思?」商挽琴皺眉思索片刻,抬眼看他含著微微的笑,忽然反應過來,打了他一下,沒好氣道,「表兄這不是知道么?偏還要看我在這兒冥思苦想。」

想解決它,首先得找到它。而想要找到它,就要搞清楚它到底是根據什麼規則,盯上這些失蹤的新人的。一切惡鬼行動都遵守著特定的規則,沒有例外。

惡鬼有很多類型,有些惡鬼喜歡盤踞在特定的地方,引誘獵物自投羅網,也有惡鬼擅長隱匿、行蹤不定,根據特定的規則捕獵。「恨鴛鴦」應該就是後者。

據說,那位先生掐指一算,眉頭大皺,又搬出蓍草、龜甲,好大陣仗地一通卜算,最後鄭重其事地告訴郭家人,說郭二郎命里陰陽顛倒,又主動問郭二郎是否還有個兄長,這兄長多半也是類似命格。

「據說是個算命先生說的。」他繼續說下去。

「新娘穿的什麼顏色?」商挽琴反應過來了。

他並不反駁,只更笑起來,笑容中有點近年少見的孩子氣。

喬逢雪讚許一笑,道:「絳紅。」

大周禮數不少,其中有一條,規定庶人成婚當日,男方著絳紅色、女方著深青色。隨著王朝衰落,各地遵守禮制的人也漸漸減少。金陵更是風氣自由,成婚當日大家穿上自己最鮮亮、最新的衣服就行,哪管什麼顏色和禮制。

「表兄,你問清郭家的情況了嗎?」商挽琴問。

可洛京不同。洛京還保留著濃厚的守禮氛圍,郭家是富商,自家還做織染生意,不至於置辦不起絳紅的新郎服。

郭家是富商,但到底不是官,面臨這麼多官帽子,恨不得將十年前的往事都說出來。況且,二老本已絕望,忽然看見官府竟如此重視,他們免不了產生希望,盼著官府能硃砂惡鬼、找回兒子,因此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商挽琴若有所思:「有鬼氣,但很淡,不足以追蹤惡鬼蹤跡,也看不出『惡鬼規則』……看來還是得從受害人身上著手。」

他說,這類命格的人,只能和同樣命格的人成婚,否則就會引煞上身,輕則傷殘,重則死無全屍。

「模樣?」商挽琴回想片刻,「似乎沒什麼特別,就是騎著高頭大馬,穿著一身嶄新的綠袍,顏色還挺鮮亮的……咦,洛京的富商穿綠色?」

郭家大郎失蹤后,家人日夜惶恐,生怕二郎也遭遇不測。他們聽說洛京城裡有一位算命先生,師承古時陰陽家,算命靈得很,最擅長幫人避禍趨福,便拿上郭二郎的八字,找到了算命先生。

郭家人好一陣驚悚,連忙問解法。

算命先生又算了一通,給出一道八字,說郭二郎只能和這個八字的女子成婚,而且婚禮當天必須調換服飾顏色,才能合上「陰陽顛倒」四字。

郭家人拿著八字,歡喜后又犯了愁。世上人都將八字看得牢牢的,生怕被人用八字詛咒了自己,他們能去哪裡尋人?

郭家二老長吁短嘆好一會兒,某天無意聽見,二郎的先生也在和旁人訴苦,說自己女兒八字不好,竟被退了親事,該怎麼辦才好。

二老福至心靈,立即請先生進來,詢問女方八字。先生當然不肯說,雙方來回好一會兒,才算將女方八字亮明,二老頓時激動:沒錯了,新娘就該是這人!

如此,才有了這場婚事。

然而,「恨鴛鴦」還是來了,又消失了,還讓一對新人也跟著消失。

「八字?還這麼巧?」商挽琴嘴角抽抽,「騙人的吧?」

喬逢雪點點頭:「我也這麼想。究竟如何,找到那算命先生一問便知。」

兩人即刻出發。郭家住在洛陽城中心附近,那位算命先生住在東南角,趕過去不算遠。可他們趕到時,正好遇見官兵清理道路,將那屋子看守起來。

商挽琴輕輕抽了抽鼻子,眉毛擰起。

喬逢雪也停下腳步。

「血腥味。」他低聲說。

附近的人群也在議論,高高低低、各有不同的聲音混雜在一起,拼湊出一句話:那位很靈的算命先生,今天竟然一頭撞死了自己。

「撞死……」

商挽琴品味著這個死法。

雖然戲文中很愛說「某某忠臣為了諫言,在大殿上一頭撞死了自己」,或者「後宮中某人為了表達冤屈或隱瞞某事,一頭撞死了自己」,但事實上,人是很難自己撞死自己的。

當人產生「我要撞上去把自己撞死」這個想法的時候,求生本能就會開始拚命阻止身體的衝刺。而同時,頭骨的堅硬遠超普通人想象,不是真正全力以赴的衝撞,很難突破骨骼對自我的保護。

因此,上吊、投水、服毒、吞金、使用利刃攻擊自己的要害,才是自戕者的主要手段。當然,如果住得起高樓,或者附近城牆夠高,也可以嘗試從高處一躍而下。

商挽琴在四周打聽了一圈,得到了更多線索。這個算命先生姓劉,是五年前搬過來的,一來就闖出了名聲。大家都說他算命確實很靈,不過收費也不便宜,這才能在短短五年間給自己掙下一套不錯的宅院,甚至娶了妾。

「妾呢?」她立即問。

人們說:「去年掉進洛水裡,淹死了。」

又死了。

商挽琴皺了下眉,裝作天真爛漫的口吻,惋惜道:「哎呀,我還想請他算命呢,怎麼就沒了!這劉先生是哪裡人?我聽說西邊餚城的人算命很靈,他是不是餚城的?」

和她說話的人搖頭表示不知,旁邊忽然搭來一聲:「什麼餚城的人?他是我們青州的人!那口音,我化成灰都認得出!」

商挽琴眼睛一亮,面上不顯,一臉好奇地看過去:「青州也出算命先生么?」

「咋不出?」對方憤憤道,「不光算命靈,咱青州讀書人也靈!小姑娘,你知道青州出了多少三元?我來和你說道……」

商挽琴笑眯眯談了幾句,輕巧脫身。她扭頭看見喬逢雪站在人群外,用一種有點困惑的目光望著人群。

「表兄?」她問。

他看過來,頗有些感慨:「論交往的手腕,我不如表妹。」

商挽琴愣了愣,笑道:「我也只會和市井小民打交道罷了——我自己就是市井小民嘛。表兄應付的那些人,我也應付不來的。」

「這才是天下間的大多數……」他頓了頓,一時竟有些失神。

商挽琴靜靜看著他,沒有再問,只道:「走罷,我們再去問一個問題。」

「問什麼?」他神色一動。

「表兄何必明知故問?」商挽琴沉穩道,「自然是問郭二郎那位先生,本是何方人士了。」

回到郭家時,先前熱鬧的官帽子們已經散了大半。郭家重又冷冷清清,甚至顯得更凄涼了。府里並未掛白,聽說是二老不信孩子們死了,拒絕辦喪事,否則是咒孩子們死。

郭家二老坐在大堂內,屋子裡沒點燈,窗戶也閉著,大白天也顯得陰森森的,只門口一片陽光,照得青花地磚亮堂堂的。仆婢們也不愛做事,三三兩兩躲著閑,也是愁雲慘淡,憂心自家未來。

兩人走進去,見了禮。

二老有些吃驚,又有些麻木,還有點鬧不清他們是誰,只用對待官家的態度來小心應付著,有點唯唯諾諾。聽說他們子嗣不易,四十歲上才有了大郎,這會兒兩人都六十多了,看著卻和七八十歲似的。

不過一聽見「玉壺春」三個字,兩個老人的眼睛就亮了。

「是天下第一的喬門主?」他們激動道。

喬逢雪原本神色沉靜,聞言神色一滯,略有些苦笑道:「當不起『天下第一』四個字……」他忙轉移話題:「我們來是想問一問,二郎的岳父、已故的張家先生,是哪裡人士?」

「張先生?」兩人愣了愣,相互看一眼。郭母思索道:「張先生來家裡多年了,口音也和我們沒什麼區別……但我記得,張先生是青州人士吧?」

郭父也想起來了,一拍大腿,道:「不錯不錯,就是青州人!可喬門主問這事是要……」

喬逢雪看商挽琴一眼,她對他做了個伸手「請」的動作,目光中還帶了幾分調侃之意。他略瞪她一眼,這才道:「那位算命的劉先生,也是青州人。」

郭家二老先還沒反應過來,只獃獃地坐著。

等反應過來后,他們就「啊呀」一聲大叫起來,喊道:「原來如此!」

這是個很簡單的騙局。

張家先生是讀書人,進洛京是為了考試,然而多年無法中舉,才無奈謀了個教書先生的職位。因為多年讀書考試、不事生產,他家十分清貧,日子頗為窘迫。

而正好,近年聲名鵲起的劉先生和張先生是同鄉,兩人年歲相近,說不定早就認識,也可能並不認識,但託了同鄉的情誼,劉先生就幫張先生一把。又或者張先生許諾過一些好處,這也有可能。

喬逢雪還在說:「張先生夫婦已經故去,劉先生據說也是自裁,死無對證,這也只是猜測……」

「必然是了!」二老抹著淚,十分篤定,「喬門主有所不知,我們二郎和張小娘子自幼相識,玩得很好,年少時就說過什麼要娶張小娘子的話。」

「那時我們不許,又叫張先生將女兒帶回去,為此還鬧得很不愉快。回去后不久,張先生就給小娘子定了親。」

「我們叫二郎不許再去找張小娘子,不能耽誤了人家,可二郎總丟不開,偷著也要去找人家。若是做妾,也就罷了,可張家再清貧也是讀書人,還是二郎的先生——哪能讓先生的女兒給二郎做妾?要娶,就只能當正頭娘子。」

「這一來二去,就拉扯了好幾年。唉,其實我們原就心軟了,再有大郎那事……我們便想,就讓孩子順遂一生好了,原也就想答應下來。」

「那八字那樣巧,我們心裡也不是沒嘀咕……可再怎麼樣,張小娘子是個好的。那是個好孩子呢。」

說到這裡,郭母哭得更厲害,哽咽道:「那孩子聰明又乖巧,學什麼都一學就會,連那賬本給她看幾眼,她能說出個道道來。不像二郎——我那二郎,就是個繡花枕頭一包草!娶了張小娘子,指不定是件好事呢?誰知道……誰知道!」

這兩人哭得投入,另兩人便只能沉默。

忽然,商挽琴耳朵尖一動,踏前一步,問道:「大郎與何小娘子,婚前是否認識?」

郭家二老並不認識她,但見她一身英氣、腰懸金刀,另外還掛了一面鑲金邊的令牌,心裡就先敬畏上了。他們不和她講話,並不是像商挽琴想的那樣,是只認喬逢雪的響亮名聲,而是因為他們在她身上嗅到了一點和權力掛鉤的氣味,心裡有點怯。洛京的人,尤其是洛京那些憑自己掙下富貴的人,都對這種氣味十分敏[gǎn]。

見她問話,兩人連哭聲都一止,相互看一眼,才有些小心翼翼地說:「娘子是怎麼看出來的?我們大郎與何小娘子,的確青梅竹馬,感情十分和睦。」

商挽琴有些詫異他們的態度,但也任他們去。她點點頭,道一聲謝,便對喬逢雪說:「表兄,我們該去下一家了。」

猜測惡鬼規則第一條:新人婚前相識,頗有感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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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到聖父黑化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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