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這不是姜檐第一次用這樣的眼神瞧衛寂,上次雨露期也是這樣,似乎滿心滿眼都是他。
可他並非陰坤。
這世上陽乾與陰坤才是絕配,他不過是個尋常人。
所以衛寂只當姜檐燒糊塗了,雨露期看誰都順眼,看誰都覺得喜愛,畢竟姜檐也到了思春娶妻的年紀。
衛寂雖想得明白,但被這樣盯著瞧,他極不自然地將目光向一旁滑去,身子僵得像個驅蛇的木棍。
衛寂被他的氣息包裹,姜檐這才覺得心裡痛快,終於說出方才在鬧什麼彆扭。
「上次與你說過,雨露期也要來東宮,你怎麼不聽我的話?」
姜檐湊近衛寂,他的唇燒得緋紅,氣息虛弱,連帶著說話也不似平時那樣,明明是詰問,此刻說出來卻像是在撒嬌。
衛寂以為姜檐那時在夢囈,所以並未當真。
寢殿內掌著燈,薄黃的光映在姜檐臉側,潮紅中又透著幾分蒼白,他窩在床榻,望向衛寂的樣子我見猶憐。
見姜檐合上了眼,衛寂提著的心仍舊沒放下。
衛寂忙說,「臣知道了。」
「臣明日給殿下帶。」
如今被姜檐「逼視」著,衛寂僵硬地點了點頭,「臣……這次記住了。」
雨露期真是可怕,叫一個平日里倨傲驕橫的人變成這樣。
姜檐聽后一言不發,他抿著唇,拉著臉,盯著衛寂的雙眸既含著怨又帶著不舍,彷彿一隻被主人狠心趕出家門,還淋了雨的巨犬。
他滑動了一下喉,開口道:「臣……回府給殿下做冰糖脆梨,明日一早便來。」
果然片刻后,姜檐又道:「這次就算了,但不準有下次。」
雨露期就是這樣,會反覆地高燒,還很嗜睡。
衛寂動作微頓,「臣知道了。」
姜檐沒再說話,濃長的眉微擰,呼吸有些重,似乎又燒了起來。
姜檐還是不怎麼高興。
晌午的時候,衛寂陪姜檐用了午膳,一直待到日暮西沉,月上樹梢,他才提出告辭,怕晚了會像上次那樣過了宵禁時辰。
姜檐這才滿足,然後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隱約間,他似乎聽到身後傳來一道哼聲,又似乎沒有,衛寂忍不住回頭。
姜檐合眼躺了好一會兒,就在衛寂以為他睡著時,他突然開口,「我想吃冰糖脆梨。」
衛寂拽過錦被小心蓋到姜檐身上,姜檐反手抱住他的腰,嗓音黏糊糊的,「我要吃你做的。」
姜檐極少露出這樣的神情,衛寂失聲片刻。
姜檐一向有理不饒人,這次難得沒說什麼,聞言只是輕飄飄「嗯」了一聲,便重新躺回衛寂膝上。
衛寂進退兩難,想了想,還是朝姜檐行了一個禮,硬著頭皮離開了。
衛寂在門口僵了一會兒,還是狠下心腸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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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侯府,衛寂讓人拿了幾個梨、五兩山楂、三兩冰糖。
冰糖脆梨是衛寂母親家鄉的一種小吃,先將山楂去核,洗凈後用砂鍋跟冰糖熬成糊糊,再放切成厚片的梨熬煮一盞茶的功夫。
待梨片放涼取出來,曬上一晚上就好了。
冰糖脆梨可以直接吃,也可以泡水喝,酸甜可口,十分開胃,正適合雨露期食慾乏乏的姜檐。
做這個極耗費功夫,想要那些梨片不黏在一起,只能費一番心思。
衛寂與小廚房的人忙到亥時,才將梨一片片曬到鋪著白紗的桌案上。
忙活了一通,衛寂沒精力再溫書,洗漱完便上榻睡了。
第二日醒來,他跟小廝將梨片裝進食盒,然後去前門大街的福記買了姜檐愛吃的醬菜,繞到街尾又買了幾樣茶果子。
金福瑞一早便出來候著衛寂,看到侯府的馬車如同看到救命的福星。
「您可來了。」金福瑞上前撩開馬車布簾,聲音掐細,「昨日您走後,殿下發了好大的脾氣。」
衛寂聞言心下一緊,抱著食盒從車內下來。
「我來給您拿,您快去看看殿下,清心湯到現在還沒喝呢,就等著您來。」
金福瑞接過食盒,衛寂時不時就會從外面給姜檐帶些吃食,他早已見怪不怪,不過還是得按規矩查過裡面的東西,確定沒毒才能送到太子口中。
外人都道衛寂是太子眼前的大紅人,這幾年姜檐對他的寵信,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來。
只是衛寂一直謹記父親那句「伴君如伴虎」的教誨,在東宮當差時謹慎小心,從不敢恃寵而驕。
因此聽說姜檐發了脾氣,他一點也不敢怠慢,三步並兩步朝寢殿走去。
衛寂進去時,姜檐盤腿坐在床榻,他身上裹著錦被,只露出一雙漆黑的眼。
見衛寂來了,姜檐擰眉問,「怎麼來得這樣晚?」
衛寂忙道:「臣給殿下買了些吃食,這才耽誤了時辰。」
這幾日姜檐只能吃些清淡的粥,衛寂見他昨日午膳沒動幾次筷子,這才去了一趟福記。
姜檐似是接受了這個理由,扒拉下被角,露出唇跟下巴,硬邦邦道:「過來。」
衛寂朝他走去,「聽金公公說,殿下還沒喝葯。」
姜檐不悅,「要他多嘴?」
意識到自己說錯話,衛寂忙說,「金公公也是擔心殿下。」
姜檐只是隨口抱怨,並未真的放在心中,他又拉上被子遮住自己,不滿道:「我只是想放涼一點再喝,誰說我不喝?」
說曹操曹操到,金福瑞拿著食盒躬身進來,發福的臉上堆著笑。
「殿下,小衛大人給您帶的,都是您愛的吃食。」
姜檐明明高興的模樣,卻還要故意道:「我怎麼知道是不是我愛吃?」
金福瑞笑盈盈打開食盒,「是春園的涼果跟浮雲糕,奴才記得上次您說喜歡。」
姜檐唇角翹了翹。
金福瑞端過放在一旁的清心湯遞給姜檐,「還是小衛大人記性好。」
姜檐接過葯,唇角幅度變大,語氣驕矜,「我也就是隨口一說。」
金福瑞笑道:「要不說小衛大人記性好,您隨口的一言,旁人都不記得,就小衛大人記到了心裡。」
姜檐低頭喝了一大口清心湯,眼眸漾漾。
那模樣不像是在喝難咽的苦藥,而是在喝蜜糖。
衛寂動了動唇,金福瑞雖是在誇他,但他總覺得哪裡不對。
金福瑞又說,「這幾日殿下吃的清淡,小衛大人見您昨日中午沒動幾筷子,還從福記買了您愛吃的醬菜,這份心思奴才可比不上。」
「什麼心思?」姜檐嘴上問金瑞福,目光卻落到衛寂身上,瞳仁發亮,「他……他對有什麼心思?」
衛寂一臉空白,在姜檐看過來時,愣愣地跟他對視。
一觸及到衛寂的目光,姜檐忸怩地別過臉,雙耳沾了一點紅。
見姜檐喝了葯,金福瑞打了一個哈哈,便躬身退下去,留他倆單獨說話。
殿內一時靜了下來,氣氛頗為古怪。
姜檐低頭撥弄著食盒裡茶果子,眼神飄忽,「你怎麼不說話?」
衛寂不知要說什麼,半晌憋出一句,「殿下今日難受么?」
姜檐沒答這話,扭頭不滿地看向衛寂,「沒讓你問這個。」
衛寂一頭霧水,下意識問,「那殿下……要臣問什麼?」
「什麼叫我要你問什麼?」姜檐硬邦邦道:「金福瑞說你對我有心思,這話什麼意思,你對我有什麼心思?」
衛寂被問蒙了,訥訥地張了張嘴,「臣……」
『臣』了半天,衛寂也『臣』不出所以然來。
方盡安一直說他是只圍著姜檐搖尾乞憐的哈巴狗,整日媚上、拍太子殿下的馬屁。
衛寂覺得自己冤枉,他也只是從外面給姜檐帶些稀罕的小物件,頂多算是討好,媚上簡直就是無稽之談。
他倒是想拍姜檐的馬屁,但他根本沒那個口才。
「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不必害羞扭捏。」姜檐撇下視線,指腹碾碎一塊浮雲糕,耳廓的紅痕更深了,「我未必不答應你。」
衛寂覺得他這話說得怪,但此刻腦袋一團漿糊,因此並未深想,生搬硬套了一番忠臣良將之言。
「臣對殿下一片丹心,願為殿下馬前卒,門前吏。」
他的心思很簡單,不求什麼封候拜將,只求腦袋能安安穩穩長在頸上。
姜檐不怎麼滿意衛寂這番說辭,但又是『馬前卒』、又是『門前吏』的,話里話外都透露著想留在自己身邊。
這樣一想,那點不滿意便消散了,姜檐心裡充盈著一種輕飄飄的歡愉。
他又碾了一塊浮雲糕,別彆扭扭地說,「你也不必說得這樣可憐,我身邊還是有……好位子留給你。」
不知姜檐說的『好位子』是什麼,衛寂也不好問,趕忙道了一聲『多謝殿下』。
又靜了幾息,姜檐抬眸飄了他一眼,「你站那麼遠做什麼?」
衛寂只好走過去。
姜檐拍了拍床榻,衛寂會意地坐上去后,姜檐又像昨日那樣枕到他的膝上。
又來了。
感受到姜檐一錯不錯的黏膩目光,衛寂神色越發不自然,手不知放哪兒,腳也不敢動,盯著一處不敢亂瞄。
過了一會兒,膝上的人突然道:「你鼻孔有東西。」
衛寂腦袋轟地一聲,忙抬手,以袖遮住不雅觀的地方,倉皇地低下頭。
姜檐仰面看著衛寂,漆黑的眸盈著細碎的光,像是能將人融進去似的。
衛寂愣了一下,然後聽見他笑著說,「騙你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