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第七十六章
虞姑姑正收拾庭院的茶點時,宅院的朱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她抬起頭。
燦金的秋陽里,姜檐一身綉金的蟒袍,英朗的面上帶著笑意。
進來只見到虞姑姑,姜檐好心情地問,「他呢?」
虞姑姑說,「小公子在屋內。」
姜檐勾著唇角,邁步要去屋裡找衛寂時,虞姑姑忙道:「小公子可能在換衣服。」
姜檐聞言腳步一頓,回眸看她,「這個時辰他換什麼衣服?」
不等虞姑姑回話,換回舊衣的衛寂匆忙從屋內走了出來。
見他滿身泥點,姜檐滿臉不解,「你這是做了什麼?」
菜園還沒收拾好,所以衛寂換回了先前的臟衣,早知姜檐會過來他就不換了。
只是許聞宜不想將大喜的事弄得滿城風雨,因此想出一個溫水煮青蛙的辦法。
衛寂聽完姜檐所言,呆愣了許久,半晌憋出一句,「出什麼亂子?」
姜檐以為衛寂是在擔心成婚後回不去史府,忙說,「你若覺得這個主意不好,那我們再想其他辦法,不辭官就不辭官。」
其實這事看的便是皇上的意思,太子堅持要娶,皇上只要默不作聲,出面阻攔,縱是文武百官滿身是嘴,也斷不了衛寂跟姜檐的姻緣。
衛寂只得老實答,「還,還沒定下來。」
許太傅博古通今,若說沒了他,修書會徹底亂了套,天下沒人會懷疑。
掃過虞姑姑手中精緻的茶點與杯盞,姜檐眉梢微挑,開口問,「方才有人來過?」
「再則,旁人未必有你這樣用功,比你用功的未必有你這樣的好記性,比你記性好的人未必有你這樣的好眼神。」
史府編纂一職,便是要整理古今以來的叢書,除了整理,還會編撰,為詩詞文章作註解。
八字沒一撇的事,衛寂自是不會隨隨便便與旁人說,在姜檐的逼視下他搖了搖頭。
虞姑姑幫腔,「奴才以前在太傅府時,被太傅撥到許公子身邊伺候,這次他要遠調,臨行時特意來辭行。」
衛寂低聲說,「臣只是運氣好,歪打正著而已。」
衛寂被姜檐問的一怔。
文軒閣是皇家的藏書閣,裡面珍藏了很多難尋的孤本。
「誰說沒有定下來?」姜檐翹著嘴角,「今早我進宮將你我的事與我母后說了。」
姜檐看著衛寂道:「你與他不是舊友,到時可以請他來喝我們的喜酒。」
姜檐不喜他這樣妄自菲薄,「題目那樣多,你怎麼歪打正著?」
衛寂順著姜檐的問,朝虞姑姑那邊看了一眼,神色頓時慌亂起來,他張了一下嘴。
衛寂臉皮再厚,他也不敢將這樣的牛皮吹出去。
衛寂與虞姑姑一時不知他是不是在說反話,因此誰都沒回。
見姜檐不似要刁難衛寂的樣子,虞姑姑悄悄端著茶具去了廚房,留他倆在庭院說話。
姜檐不滿道:「你怎麼沒有這樣的本事?像你這個年紀便一舉中第,還是一甲探花的,歷來有幾個?」
衛寂露出懊悔之色,囁囁道:「臣在犁菜園的地。」
姜檐:「我母后的意思是,你先進史府。」
等喪期過後,他倆的婚事訂下了,到時衛寂暫且辭去編纂一職,與姜檐完婚。
最初他來時,虞姑姑也會拿出最好的茶具招待,後來他嫌麻煩,便開始用衛寂日常用的杯盞。
歷朝歷代從未出過這樣的事,若這次開了先河,勢必會有言官上諫。
過個一年半載,等大家都習以為常后,讓衛寂官復原職。
姜檐:「我父皇也曾想編修叢書,只是修河一事更為要緊,銀子都花到這上頭了,他便打消編撰的主意。叢書是修不了了,但文軒閣的書倒是可以整理整理。」
「不是主意不好。」見姜檐誤會了,衛寂為難地解釋,「沒有臣,書便編不下去了,這……臣沒有那樣的本事,說出去不會有人信的。」
許聞宜想要衛寂整理文軒閣,這樣他辭官后,便能用修書不順這個借口,將衛寂再請回去。
姜檐不露聲色,「許懷秉來過?」
婚事辦完之後,再讓史府那邊出一點小亂子,然後『不得不』調衛寂回去。
出乎意料的,姜檐並沒有發火,反而道:「怎麼不留他用午飯?」
片刻后又聽姜檐開口,他對衛寂道:「聽說他被調到淮岸做縣丞,一時半會兒怕是不會回京了,你有沒有告訴他我們的婚事?」
衛寂腦袋閃過片刻空白,手不自覺抓緊,僵僵地「嗯」了一聲。
去了一趟壺口縣,姜檐自然知道犁地是什麼意思。
先讓衛寂進史府,給他安排一件要緊的差事。
姜檐一直對許懷秉有種敵意,若是讓他知道他倆私下見過,怕是要生氣。
衛寂聽得直搖頭,一臉惶恐,「不可不可,這樣說不可。」
衛寂心虛地低下頭,既不敢撒謊,又不敢回姜檐這話。
「太傅有時看書還要用凸凹鏡,還有那個錢大學士,走路哆哆嗦嗦的,三步一小喘,五步一大喘的。」
「他們是讀書多,但能修好書么?」
姜檐這樣一通說下來,徹底將衛寂說懵了。
他未曾想到,自己適合修書的理由竟是眼神好,體力好。
其實許聞宜只是找了一個借口將衛寂再調回史府,是衛寂太過老實了。
而姜檐是真的相信這話,別說史府了,沒了衛寂天下都得亂套。
衛寂還是心有不安,但在姜檐言之鑿鑿下,他還是噤了聲。
姜檐又說,「你若真不喜歡這個主意,我們再想其他就是了,你不用這樣煩心。」
衛寂小聲說,「沒有不喜歡。」
只是不好意思,他肚子里那點學問怎麼好讓史府沒了他不行?
皇後娘娘的主意很好,衛寂只是覺得自己有些不配罷了。
虞姑姑端出一盤茶水點心,放下后與衛寂說了一聲,便出門去買菜。
上午他們一直在忙活菜園子,家中沒有肉食,若姜檐不來,他倆倒是可以燒一些清淡的素菜,如今只能出去買。
虞姑姑走後,衛寂端起一碟梅子酥給姜檐。
姜檐瞧了一眼,心裡的醋意發酵到現在才發出來,「他吃剩下的拿來給我。」
方才虞姑姑確實給許懷秉上了一碟梅子酥點,但這怎麼可能是許懷秉吃剩下的?
衛寂:「梅子酥是虞姑姑昨日做的,這種點心能存放得久,而且開胃,姑姑便多做了一些,這碟肯定是新盛的,而且許懷秉沒有動梅子酥。」
姜檐更酸了,「你連他吃了什麼,沒吃什麼都一清二楚。」
那是因為與許懷秉獨處時,衛寂無話可說,可又不好怠慢客人,就不由關注起這些雜事了。
見姜檐抿著唇,衛寂默了一會兒,然後低聲問,「那……什麼時候訂下親事?」
他轉移話題的手法並不高明,但卻正好戳心姜檐的靶心。
面上的不虞一掃而光,姜檐猛地抬頭,目光灼灼地看著衛寂,「你若是著急,那便在喪期過後的第二日,我進宮去請旨。」
衛寂眼睫斂動著,磕絆道:「不,不是要先等言官上諫么?」
姜檐想也未想,立刻回道:「那就催一催他們。」
說完這話,在衛寂臉上看到驚愕,姜檐清了一下喉嚨,隨後恢復了矜持,「你不要總是這麼心急,我知你想早日來東宮,但也太著急了。」
衛寂被他說得臉熱,端著手中那盤梅子酥如同捧著燒紅的火炭。
可這個時候也不好反駁姜檐,衛寂低聲說,「臣去廚房看看還有沒有其他點心。」
這時姜檐也不嫌梅子酥是許懷秉『吃剩下的』,他從碟中拿起一塊,「做什麼那麼麻煩?你還沒說……到底定在那一日?」
衛寂避而不談,「還有七十三日,到時再說罷。」
姜檐嘟囔,「七十三日一眨眼就過去了,現下不商議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商議?」
聽到姜檐的話,衛寂抬頭看了一眼,他立刻將臉轉到了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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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虞姑姑買完菜回來,便看見衛寂與姜檐坐在庭院,兩人手裡捧著一樣東西,肩並肩地挨著。
待她走近才發現那東西竟是一本黃曆,兩人看得倒是很認真,連她回來都沒發覺,還低聲說著什麼。
衛寂:「……日子定得會不會有些急?」
姜檐:「怎麼就急了?」
衛寂:「臣聽聞定下親事後,少說也要四五個月置辦東西,兩個月太趕了。」
姜檐:「定了日子,禮部會看著操辦,哪裡要你操心趕不趕?」
虞姑姑聽了幾句,頓覺好笑,搖著頭拎上手中的肉進了廚房。
在案板上切菜時,她依稀能聽到兩人的談話。
定下月份后,衛寂與姜檐又開始算他倆的雨露期,太子大婚禮事繁雜,一定是要避開雨露期。
衛寂算好那月他倆的信期,然後翻看著黃曆找宜婚嫁的好日子。
其實這些事應當由欽天監定,姜檐偏要拉著衛寂一塊算,還要倒打一耙衛寂是那個心急想要成婚的人。
姜檐指著黃曆上一個日子,拍板道:「你不是想早日成婚?就這日罷,還快一些。」
他說話的熱氣全噴洒到衛寂耳畔,衛寂不自在地側了側臉。
與越靠越近的姜檐拉開了一點距離,衛寂這才抬眸看了一眼姜檐指的那個日子。
他還是覺得太趕了,先帝大婚的時候,聽聞單是縫製喜服便用了三個月,還是數十個綉娘趕製而成。
似乎看出衛寂心中所想,姜檐癱著臉,一臉大義道:「如今國庫里的銀子都用在興建水利一事上,我身為太子要以國事為先,你我的婚事盡量從簡。」
這話說的在理,衛寂也不想太過鋪張,便沒了話。
看著衛寂垂下眼眸,露出眼皮那枚小痣,姜檐不由自主地湊近衛寂。
衛寂察覺到什麼似的,抬眸去看姜檐,那顆小痣跟著沒了。
姜檐目光碩碩,「不許你抬眼。」
衛寂懵了一下,反應過來后便依姜檐所言垂下頭。
姜檐飛快在衛寂眼皮落下一個吻。
衛寂慢半拍地摸了一下被親的地方,下一瞬他的臉被姜檐捧了起來。
看著姜檐眸中的溫情眷戀,衛寂心口重重一跳。
姜檐傾身湊近他,衛寂下意識要閉上眼睛,卻聽見廚房傳來刀落在案板上的剁肉聲,他一下子驚醒,抬手推了推姜檐。
姜檐也聽到了廚房的動靜,他黑著臉朝裡面看了一眼。
知道衛寂臉皮有些薄,不願在外人面前與他親近,姜檐扣住衛寂的手,要帶他回屋。
虞姑姑的聲音從廚房傳來,她讓衛寂幫她從井中打一瓢水,廚房的水缸空了。
聽聞水缸空了,衛寂起身正要去打水,卻被姜檐攔住了。
姜檐擰著兩道濃眉,語氣十分不滿,「她為什麼要你打水?」
衛寂並不覺得有什麼,「因為姑姑在廚房忙活。」
這處宅子雖然不大,但若是只有一人打理也很累,衛寂體恤虞姑姑的辛苦,經常與她一起收拾宅子,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姜檐沉著臉,「不許你去!」
衛寂覺得姜檐是誤會了,虞姑姑並沒有欺負他,相反在他最難的時候留在他身邊陪著他。
還未等衛寂開口解釋,就見姜檐挽起一截袖子,不怎麼高興地說,「我去打水。」
衛寂仰面看著姜檐,幾息后他低下頭,眼底卻化開一抹笑。
姜檐打上來一桶水,舀了一瓢水送進了廚房。
虞姑姑心中訝異,面上卻沒表現出來,接過那瓢水,順著鍋沿倒了進去。
衛寂走進來,打開水缸的蓋子,「這不是還有么?」
虞姑姑面不改色道:「水中進了飛蟲。」
衛寂見過虞姑姑刷水缸,用手比劃了兩下,「那個掃水缸的,毛毛刺刺的東西。」
虞姑姑從牆上取下飲帚,「是這個么?」
衛寂點了點頭,「就是這個。」
他與姜檐將水缸搬了出去,用缸中的水澆過菜園,然後衛寂開始用高粱糜子做的飲帚刷水缸。
洗乾淨水缸后,他們又將缸搬了回去。
虞姑姑站在灶台前翻炒鍋中的菜,餘光不住往挑水的姜檐身上瞄。
姜檐力氣比衛寂跟虞姑姑都大,挑兩桶水進來毫不費力,他一人便將水倒進了缸中。
其實她方才是故意的,不管是用力切菜,還是要衛寂幫她打水,都是想阻攔衛寂隨姜檐進屋。
昨日衛寂跟姜檐出去,回來后嘴巴都紅了。
她是擔心姜檐沒個輕重,進屋后再像昨日那樣欺負衛寂,誰知竟是一個會疼人的。
姜檐挑了四桶水,便將水缸填滿了。
這次他再帶衛寂回房,虞姑姑望了一眼,卻沒再說什麼。
回屋后,衛寂拿了一方乾淨的帕子遞給姜檐。
姜檐邊擦手,邊問衛寂,「平日都是你打水?」
衛寂搖頭,「不是,都是虞姑姑打水。」
後來有一次他看到了,自那之後便開始注意水缸,快沒水的時候就會跟她一塊抬水。
見衛寂過得這麼清苦,姜檐皺起眉,「我從東宮給你調一個粗使的。」
衛寂:「不用的,這樣很好。」
他是打從心底里覺得這樣的日子很安逸,打打水、種種菜、看書看累了還會幫著虞姑姑一塊紡線,聽她講自己家鄉的趣事。
看出衛寂是真的喜歡,姜檐忽地有些泄氣,垂眸看著洇濕的帕子。
他既想順著衛寂的心意,又想衛寂留在東宮陪自己。
半晌姜檐才瓮聲瓮氣地問,「小宅子真就那麼好?」
衛寂愣了一下,而後回過味來,他斟酌著說,「臣覺得宅子不論大小,只要能與家人,以及所……愛之人住在一起都是好的。」
姜檐猛地抱住衛寂,埋在衛寂的頸窩,臉貼著衛寂蹭了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