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即刻回京(4)
第116章即刻回京(4)
小聰聰一手握著皇帝,一手牽起父親,「爹爹不走,和孩兒一起守著伯父。」遼王柔聲答應,「好,爹爹不走。」
這父子倆是什麼意思?帷簾后的張皇后、地下跪著的三位閣臣,目光一起投向遼王父子。
遼王站在御榻前不動,口氣淡然,「皇嫂這話說錯了。皇兄尚未宣布遺詔,臣該位於何處,尚無定論。」
張皇后氣的坐不住了,霍的站起來,厲聲道:「大膽!你敢抗旨不成?」雖是隔著杏黃色的帷簾,外面的每個人卻都能感受到她的怒火,皇后,已是怒不可遏。
「抗旨?抗誰的旨?」遼王的口吻依舊雲淡風輕,「我皇兄正在小憩,敢問皇嫂,此時此刻,誰有資格在這寢殿發布旨意?」
「你,你……」張皇后氣的身子發抖,伸手怒指遼王,咬牙切齒。
「皇兄正在小憩,求皇嫂心疼心疼他,聲音略小些。」遼王聲音溫柔,「做妻子的,誰不心疼丈夫,您說是么?」
張皇后氣的說不出話來。
李首輔向前膝行一步,眼神堅定的看著遼王,「遼王殿下,皇后說的沒錯,您確實該到我們這邊來。殿下,令郎過繼給陛下之後,他是君,您是臣。」
李首輔是官場老手了,他雖是直視遼王,可語氣恭謹,聲音也不大,跟張皇后截然不同。
「孤什麼時候答應過繼了?」遼王客氣的詢問,「李大人,過繼需要雙方同意,這點子道理,你總是知道的吧?」
李首輔直起身子,眼眸中閃著憤怒的光茫,「殿下不答應過繼,純是個人私心!殿下身為宗室近支,為江山社稷想過么,為陛下的身後事想過么?您……陛下待您著實親厚,您這行為,對不起陛下啊!」痛心疾首,正義凜然。
卓次輔也向前膝行一步,語氣生硬,「請殿下為祖宗基業著想,舍私情,全大義!殿下,您受先帝、今上深恩,為報父兄恩情,捨身尚且應該,何惜一子!」
這話說的,真是慷慨激昂。
許琳依舊原地跪著不動,腦子裡迅速轉著念頭。看遼王這樣子,分明是想兄終弟及,自己做皇帝。張皇后和首輔、次輔的意思,卻是要過繼朱聰,父死子繼。遼王是一個人,張皇后那邊,如今已有三個人,誰佔上風?最後誰會贏?自己應該站在哪邊?
李首輔和卓次輔全是庶吉士出身,講起大道理來頭頭是道,「殿下,犧牲您一人,成全了整個天下啊!殿下深明大義,稟性寬仁,請以父兄為念、以天下蒼生為念,勿為私情所左右!」
「孤才學淺陋,要請教兩位閣老大人幾件事。」遼王靜靜看著李首輔、卓次輔,直指要害,「過繼向來講究『過庶不過嫡』,對不對?聰哥兒是孤嫡長子,孤有三子,為何兩位閣老大人硬要過繼嫡長?」
嚴謹說來,除了嫡長子之外的所有兒子,全是「庶」。正室生下的第二個兒子,在他的兄長面前,是庶弟。過繼,向來是不許過繼人家嫡長子的,「過庶,不過嫡」。
李首輔、卓次輔沒想到遼王話鋒一轉,問起這個,一時間倒有些吱唔不來。遼王說的沒錯,過繼,確實不能過繼人家的嫡長子。可是,皇帝不是一直把聰哥兒帶在身邊么?皇帝不是直接把聰哥兒宣召過來了么?李首輔、卓次輔也就沒想那麼多。
「請殿下為祖宗基業著想,為禮法尊嚴著想……」卓次輔顧左右而言他,不甘心的說道。
「禮法?」遼王敏銳的抓住了這兩個字,「不經生父同意,強行過繼,這難道是禮法?有三子,卻要過繼嫡長,這難道是禮法?子為君,父為臣,這難道是禮法?」
遼王一句接著一句,氣勢如虹。饒是李首輔、卓次輔熟讀經書,也被遼王這一連串的質問暫時問住了,啞口無言。
可是在李首輔、卓次輔的心裡,卻是極不同意遼王的。你哥哥是個好人,好皇帝,他快要死了,沒兒子繼承皇位,你連過繼個兒子都不肯,居心叵測!你不就是想要自己當皇帝么,利欲熏心啊。你怎不想想,你要當皇帝,你哥哥這一支就是絕後了,你忍心么?
李首輔、卓次輔對遼王十分不滿。和仁愛的皇帝陛下相比,遼王太差了,沒度量,沒見識,沒眼光。
「阿原。」卧榻上的皇帝弱弱的叫道。
「陛下醒了!」李首輔、卓次輔相互看看,淚如滿面。杏黃帷簾后的張皇后哽咽著撲到皇帝身上,「陛下,您可不能扔下我啊,您還沒走,已經有人不把我放在眼裡,肆意欺凌了!」
遼王在御榻前跪下,低聲叫著「哥哥」,握住皇帝冰涼的手,心裡沉甸甸的。皇帝虛弱的笑了笑,「阿原,從前哥哥一直覺得你太過單純,大位傳給你,哥哥其實是不放心的,所以才會一心栽培小聰聰。不過,聽了你方才的話,哥哥可以放心走了。」
阿原,他面對閣臣的指責會有理有據、不慌不忙的一一駁斥,既不屈服,又不以勢壓人。阿原,有前途。
「哥哥!」遼王心如刀絞,淚水流了滿臉。哥哥,咱們兄弟情深,可是,我不能把小聰聰交給張皇后,我不能把我的兒子交給一個惡毒的女人。
掌印太監、秉筆太監一前一後進了殿。
「宣讀遺詔。」皇帝吩咐。
掌印太監高錦肅容道:「請遼王接旨。」遼王收起眼淚,再拜俯伏,高錦展開手中的一軸黃綾揭貼,念道:「遺詔,與四弟遼王:朕無子,兄終弟及,皇位傳你。你要勤政愛民,進學修德,用賢使能,無事怠荒,保守帝業。」念完,恭恭敬敬把手中的黃綾揭貼交到遼王手上,遼王接過遺詔,含淚對著御榻上的皇帝磕了頭,依舊站在皇帝榻前。
李首輔、卓次輔都是大驚失色,帷簾后的張皇后軟軟的倒了下去。皇位傳給遼王!自己還是成了皇嫂么。
掌印太監高錦又展開另一軸黃綾揭貼,「這是陛下給內閣的遺詔,請李奇、卓正、許琳三位閣臣接旨。」
長跪在地的三位閣臣都沖著皇帝的御榻磕頭,聆聽遺詔,高錦沉聲念道:「朕不豫,新君賴卿等輔佐。朕四弟遼王原天性純厚,仁明剛正,卿等社稷重臣,務必協心輔佐,以安養軍民為本,遵守祖制,保固皇圖。」
李首輔是三位閣臣之首,高錦念完,要把遺詔交給他。這道遺詔一旦交給內閣,就是大局已定,再無翻轉可能。
掌印太監是當著皇帝的面宣讀遺詔的,縱然李首輔心裡有一千個一萬個不願,他也沒有理由不接。李首輔正要伸手接過黃綾揭貼,卻聽帷簾后偉出一聲哀嚎,「陛下,陛下你怎麼了?」接著,張皇后厲聲吩咐,「陛下昏過去了,速傳太醫施救!」御榻前一陣忙亂,李首輔心裡一凜,沒有伸手接遺詔,卻連滾帶爬的到了皇帝御榻前,「陛下!」一聲大喊,老淚縱橫。
卓次輔一向是跟李首輔暗暗較著勁的,這會兒也不能不佩服了。看看,遺詔他沒接,還誰也挑不出他的毛病來:他眼裡只有彌留的陛下啊,太悲痛了。
不接好,不接這遺詔,便還有轉還餘地。
卓次輔、許大學士也啜泣著呼喚「陛下」,神情哀凄。
太醫忙前忙后的,過了會兒,皇帝悠悠醒了過來。張皇后撲到他身上哭泣,「陛下,你帶我一起走吧!」皇帝愛憐的看著她,眼中有多少不舍。
「阿原,好弟弟。」皇帝困難的轉過頭,聲音虛弱,卻又清晰,「善待你嫂嫂,尊她為昭穆皇后,讓她安度餘生。」
遼王緊緊握住皇帝的手,「哥哥,阿原一定會尊嫂嫂為昭穆皇后,凡皇嫂該有的尊榮,一樣不少。」
皇帝眼中閃過絲滿意的笑意,眼神漸漸暗淡下去。好了,後事都安排好了,可以安眠了。真是累了啊,硬生生撐了這麼久,渾身都是疼的,我,再也撐不下去了……
遼王哽咽叫了聲「哥哥」,小聰聰也覺著不對,眼中流著淚,口中叫著「伯伯」,皇帝勉強抬了抬眼皮,聲音微弱,「聰兒,你要好好的……」皇帝聲音越來越小,那隻露在被子外的、枯瘦的手,漸漸不動了。
「陛下——」不知是誰悲憤的叫了一聲,眾人都是臉色哀痛,下意識的要跟著舉哀:陛下已經駕崩了,遺詔已經宣讀,該舉哀了。
「都住口!」帷簾後傳出一聲斷喝,正是張皇后的聲音。她這一喝,把正要舉哀的內侍、宮女等,都給嚇住了,不敢再出聲。
帷簾后伸出一雙白皙的手,把皇帝的頭抱了過去,輕聲和他說著話,「咱們不能絕後啊,陛下說對不對?依妾的主意,陛下過繼益王的兒子阿彬,先立為太子,然後即皇帝位,陛下說好不好?」
一片寂靜之中,這話清晰落到眾人耳中,有人歡喜,有人擔憂。
張皇后又驚又喜的聲音,「陛下您點頭了?您答應了?好啊,妾這便命人擬旨,速去撫州,召阿彬進京!」
掌印太監高錦,和秉筆太監孫全,迅速交換了一個眼色。
張皇后在帷簾后高聲吩咐,「高錦何在?李奇何在?你二人一為大內總管,一為內閣之首,可託付重任。陛下有旨意,過繼益王長子彬,立為太子,速速擬遺詔!」
李首輔朗聲道:「臣,遵旨!」
高錦大聲抗命,「陛下清醒之時,命遼王即皇帝位!言猶在耳,如何能更改!」
張皇后大怒,「陛下方才親自對我點了頭,難道做不得准?高錦,你不過是刑餘之人,交敢藐視於我!」
張皇后霍的站起身,厲聲命令,「來人,拿下遼王父子,拿下高錦!」
十幾名盔甲鮮明的錦衣衛一擁而入,圍住了遼王父子、高錦等人。
李首輔、卓次輔、許大學士三人,都在迅速盤算著,迅速打著主意。張皇后是鐵了心要過繼,她號稱是陛下點了頭,其實陛下已經好大會兒沒發出聲音了,誰知道是真是假?可是,誰敢質疑她呢。若是錦衣衛真是一擁而入,制住了遼王父子,搶下遺詔,重新再擬……
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正在這情勢緊急、箭撥弩張的時候,高錦放聲大笑,「陛下久不出聲,怕是已駕崩了吧?我受陛下深恩,無以為報,這便跟了陛下同去!沒有我,沒有我往遺詔上蓋印,看你如何糊弄天下人!」
高錦搶過身邊一名錦衣衛的腰刀,揮刀自刎,血濺當場。孫全一聲哀嚎,撲了過去,托住直直倒下的高錦,淚流不止。
這場突變,讓李首輔等人傻了眼,也讓帷簾后的張皇后氣急敗壞。天底下竟有這般不識抬舉的人,寧可不要性命,也要跟自己這皇後娘娘做對!你不過是一名閹人,立遼王還是立益王長子,對你來說有什麼不同?你竟為這個自刎了,真是豈有此理。
張皇后命令,「遼王謀逆,拿下他,搜身!他身上所有的物品,一律呈上來!」
遼王,遺詔我拿過來燒了,重新再寫一份,看你能奈我何。
益王知道他兒子能做皇帝,還不顛兒顛兒的把阿彬獻上?立了阿彬這小孩子做新帝,我便是萬人之上的皇太后!整個後宮以我為主,我,張家,至少還能威風十幾二十年。
張皇后想想日後的無上尊榮,嘴角泛上絲得意至極的笑意。
李首輔、卓次輔想不到張皇后竟有這個城府、這個算計,禁不住用崇拜的目光看向杏黃帷簾。張皇后竟能絕處逢生,難得,難得。
遼王父子風姿秀異,一大一小兩個玉人,瓷人一般美麗,也瓷人一般脆弱。面對錦衣衛明晃晃的長刀,他們只能引頸就戮、任人宰割吧?好像沒有人對此有疑問。
解決了他們,搜出遺詔,便可以重新再擬新的遺詔。
高錦以死相抗,那又有什麼用?張皇后制伏遼王父子,自然能從容尋出印鑒蓋上去。內閣擬旨,張皇后蓋印,手續齊了。
張皇後會成為張太后,看起來似乎會是順理成章的事。
遼王聲音清冷,「先帝屍骨未寒,嫂嫂便如此待我,豈不令人齒冷?」
他伸出手掌,響亮的擊打了三下。
殿門開了,上百名金吾衛擁了進來,為首的男子人到中年,清秀儒雅,正是金吾衛指揮使,景城伯世子,林覺遲。
這數百名金吾衛把先進殿的錦衣衛層層圍在中間,長槍、腰刀在手,殺氣騰騰。
張皇后顫抖著扯下帷簾,一張臉已氣得變形了,「你們……你們想造反不成?不經召喚,金吾衛敢進入乾清宮寢殿,無法無天了!」
金吾衛的林指揮使雖是人數居多,佔了上風,卻是絲毫沒有驕傲跋扈之態,依舊和平時一樣神態恭謹,「臣奉先帝遺詔前來,並非謀逆。」
張皇后被氣的快不行了,死去活來。她可以憑空來一句,「陛下點頭了」,別人當然也可以一張口就是「先帝遺詔」,反正都是一樣的不靠譜,不可信。不同的是,你手裡有兵,有權,形勢對你有利,就有人願意相信你;你手裡沒人,沒權,眼見得大勢已去,除了死忠,沒人跟隨。
金吾衛把殿里的錦衣衛制服,林指揮使走到遼王面前,單膝跪倒,「殿下,宮中近衛、京營、五城兵馬司,全部沒有異動,盡皆效忠於殿下。」
遼王讚許的點頭,「卿辛苦了。」
大局已定。
遼王手中不只有先帝遺詔,還有近衛、京營、五城兵馬司的擁戴,誰也動不了他了。
李首輔、卓次輔無力的低下了頭。
張皇后絕望的跌坐在地上,一開始不能置信,慢慢回過味兒來,「原來無塵所說的話,竟是真的。晉王的龍氣時有時無,他不是一定有命做皇帝的,都是因為娶了祁青雀啊。如果他沒娶祁青雀,他便掌握不了這許多兵力,得不到近衛、京營的擁戴。如果他沒娶祁青雀,這會兒應該已經被錦衣衛拿下,成了我的階下囚。」
張皇後悔不當初。當年,應該趁著祁青雀羽翼未豐,不惜一切代價除掉她!
張皇后想了很多「如果」,可惜了,人生沒有「如果」,事情既然是這樣,就不會是別樣。
秉筆太監孫全默默無語坐在地上,懷中抱著已經氣絕身亡的高錦,他身畔是滿地鮮血。遼王為之嘆息,「高錦忠於先帝,可謚為『忠』。他的家人,一律優待。」
對於一個太監,能得到這樣的謚號,也算難得。孫全低聲替他謝了恩,辦完先帝的喪事後,孫全要求去替先帝守陵——這是后話了。
「太監之中,也有義士。」高錦和孫全這兩人,連向來高傲的士大夫們也為之嘆息不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