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第一百零二章
「顧先生,這邊走吧。」
專訪結束后工作人員請人去休息室。
徐輕是要留下來與導播審查剛才專訪內容的,她抱著自己常用的厚筆記本湊到屏幕前,導播挪凳子給她讓位,開口道:「Arna今天狀態很不一樣哦。」
「有嗎?」她不動聲色地笑了笑。
「是打算換個主持風格嗎?」
「這倒不是,主要還是看被採訪人。」
此時顧明衍還沒有完全走出休息室,台上到門口的過道非常狹窄,他右側小臂搭在座椅上看過來,眉骨和鼻樑側面都藏在陰影里,淡淡收回視線:「你們先搬設備吧。」
「更何況,」徐輕垂下眼帘,「像顧先生這樣的大人物,也不會計較那麼多的對吧?」
導播從氣氛中嗅出一絲不對味,低下頭很適時得沒有接話。徐輕打開本子記錄每個問題的時間節點,原本應該在旁邊標註的,這會兒黑色水筆寫寫畫畫落下不成型的圖案,沒像以前那樣客套寒暄,心裡煩得很。
「顧律好像也沒網上說的那麼嚇人啊……」邊上有工作人員咬耳朵道。
「顧明衍。」這句話語氣說得有點重,徐輕抬眼警告似的看向他,男人在離她幾公分的地方停住。
不能啊,像Arna這種台里主捧絕對是有著極高的職業素養。
「不客氣。」
「呃那個顧先生請往這邊走。」導播微微鞠躬帶路,「Arna你留下再看看回放吧。」
顧明衍眸光靜靜看來,伸手遞過本子。
「早上吃飯了嗎?」
「不用了,我一會兒下樓。」顧明衍伸手看了眼腕錶,上面清澈得跟水窪似的落下個人影,徐輕別過頭不看他,他也沒有多惱,站在邊上等人把筆記寫好了要出門,開口時音色清冽,「徐小姐打算去哪裡?」
但現在好像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演播室內工作人員來來往往已經在準備下一場,導播拿著自己準備的紀念小掛件乘電梯下樓,在停車場內遠遠見人,連忙小跑過去:「那個顧先生您等一等!」
二人從前有過節?
她不明所以地伸手撓了撓頭,準備緩和一下被採訪人對申城廣電台的印象。
「啪嗒」——是本子落在地上的聲音。
顧明衍拉開駕駛座的車門打算上去,聞聲抬頭看過來。
——「好的。」徐輕點頭,她聞到身邊熟悉沐浴露的香氣,他身上味道一直很好聞,很乾凈,有點像細雪過後的松葉林,健身完就去洗澡,所以也很少有汗味。
「……我下去了。」車還在開,徐輕作勢就要去開車門。
「顧先生這個問題還蠻出人意料的。」她姿態尋常地在原地站立住。
等不到把車開回家,顧明衍挑了個不那麼擁堵的街道停在路邊,轉頭看向她,熟悉的眉眼下一個瑩白圓潤的鼻尖,心裡軟下來,作勢就要吻。
「沒事,本子掉了。」徐輕彎腰想去撿,顧明衍先她一步碰到,二人的手隔著書本相近,徐輕觸電一樣彈開,順道往後退了好幾步。
她握著筆記本的手指微微緊了緊,胸口依然有些發悶,從昨天到現在整個人都是懵的。
欸?
欸——!?
「你不要碰我。」她往座位另一邊縮了縮。
顧明衍啟動汽車,聽出她話里濃濃的控訴和埋怨,心裡那根繩結也絞緊。
「怎麼啦Arna姐?」那兩個實習生馬上看過來。
「別鬧了。」他有些無奈。
導播站在原地看他坐上車,等汽車啟動的時候才看清副駕駛那個女人的側臉,皮膚很白,披肩長發,側臉線條精緻流暢的……
徐輕設想過很多他會說的話,沒想到是這一句,男人看她的眼神跟從前一樣溫柔,好像清冽的,但是綿柔的山泉水。她不想看人眼睛下意識側頭躲,顧明衍拿手背探了一下她的額頭:「也沒有燙。」
「那個,我們Arna其實是很溫柔一個姑娘,這次主持吧估計想突破自己,她沒有別的意思,還請您見諒。」導播伸手把紀念品遞過去,「這個是給您準備的,也感謝您接受我們的採訪邀約。」
紀念品?
顧明衍伸手接過,語氣溫和道:「你有心了。」
「麻煩讓讓。」徐輕皺著眉頭側身和邊上過去。男人摁著門邊的手過了幾秒才放,二人都走出演播廳了,導播心裡一跳一跳覺得自己呼吸都有點不大順暢。
「這樣不大好吧顧先生。」徐輕心裡還堵著些脾氣,一方面心裡是喜歡的,另一方面想到他之前那次不告而別,整個人成了捋不順暢的矛盾體,水煮沸了冒出清澈泡泡,一溜一溜還冒著白氣。
「謝謝。」徐輕接過。
「應該的應該的。」是比想象中要好說話一點兒,導播鬆了口氣的同時瞄了一眼車內。
「嗯。」溫柔應聲。
「……我不碰。」顧明衍回。
「我們什麼關係,你就請我吃飯。」
「是不是有人在黑他?」兩個實習生說著逐漸靠近了些,「我聽說他以前在C.Y.工作的時候不挑案源的,再加上打官司風格不拘小節,得罪了很多人吶。」
「嗯嗯,您去忙吧!」
「真的啊?這麼可憐。」
因為事情發生時間太近心裡藏不住的還是喜歡,只是覺得難過,沒時間讓自己清醒過來。
副駕駛好像……坐著一個女人?
「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我也覺得,一點都不為難人,脾氣也很好。」
「但他好帥啊,手機里看看太模糊,真人看著氣質簡直萬里挑一了……」
氣氛再次陷入沉寂,他把汽車重新啟動,一路也沒了別的話,一直開到君恆大廈門口,顧明衍轉頭看向她,又下車過來給人開門。
「下午還有工作嗎?」
「你剛剛不是說要帶我去哪裡吃飯的?」
「回家我給你做。」他語氣淡淡的,見人沒有動墩身下來去看她的眼睛,「婭婭……昨天睡在哪裡?」
「一個帥哥家。」
「媒體那邊我讓人處理好了,」顧明衍把視線移下來,好像很想去握她的手,「以後注意不要被拍到。」
???徐輕肺要被氣炸了。
什麼叫注意不要被拍到?這句話就行?帥哥家留宿欸?
「一會兒還有工作嗎?」顧明衍又問了一遍。
「沒有。」徐輕沒好氣地回答,「你讓讓我下來。」
男人往旁邊挪了挪,徐輕伸腿下車,轉身拿包的時候突然被人撈進懷裡,熟悉的雪松香和清冽的荷爾蒙味道,她整個兒心臟才像剛點醒似的躍動起來,一下下砸在神經和放大的感官上。
「當心。」一輛摩託疾馳而過,徐輕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耳邊掠過一聲嗡鳴。
「嘶你開車不長眼睛啊!」前頭有路人被嚇了一跳,開口罵道。然而車主已經將摩托開遠了,徐輕心有餘悸地緩和了一下呼吸,感覺到男人落在她腰間的手掌,恰到好處的力道和溫厚的體溫。
抬手推開他後退幾步。
「我們先回去。」顧明衍想揉揉她的頭髮,見人身上長出尖刺似的下意識抵觸他,停在空中的手淡淡收回。
「歡迎先生太太回家!」中氣十足的一響。
徐輕捂住耳朵加快腳步往前走,顧明衍在她邊上按下電梯樓層,二人站在黑色鐵盒中封閉的空間里,不知誰手機嘟嘟響了兩聲,徐輕探手瞧了瞧,發現來電是他的。
「你不接嗎?」她抬眼。
「一會兒我接。」他覺得有些心疼,但更多是心軟,看到她鬧脾氣的時候想起那晚她回來的時候。
徐輕明顯喝了一點酒,他把人鞋襪脫下攔腰抱回卧室,女人小動物似的囁嚅幾聲手臂環上他的脖頸,氣氛溫柔而曖昧。
「我明天要出去一趟。」他說。
「……你去哪兒啊?」聲音軟軟的,帶著很濃重的鼻音。
「去找顧亞新。」如果順利的話舊案重審,一切按照流程來就行。
「哦,」頓了頓又問他,「顧亞新是誰?」
「我父親。」他伸手揉了揉她細軟的髮絲,「但是你可以不去接觸,也沒必要特地過問。」
「哦。」是聽見了他後來那句「沒必要特地過問」,她心還挺大的,翻了個身將睡過去,顧明衍把人撈過來還發出不滿的哼唧聲,皺著秀眉整個人蜷縮成一團。
「先睡吧。」當時他吻了吻她的額頭。
女人靠在他身上腰肢很軟,這樣纖柔的身子其實不應該落下很長一道猙獰的疤。當時她出事顧明衍是知道的,作為律師他很想把那家人糾出來公事公辦,但徐輕沒有選擇這麼做,她總是想得很開,把溫柔留給世間人,要哭也只是跟自己,或者她覺得可以的人哭。
「要不你還是接吧。」時間回到現在,徐輕看他手機一直響。
電話是張彥承打來的,助理小柯也來過一次,顧明衍垂眸那一瞬就大概猜出發生了什麼事,掐斷靜音過後把玄關門拉開:「不是什麼要緊事。」
「哇不是什麼要緊事。」徐輕學他語氣。
雖然是帶著脾氣的,像只鋒利的小貓爪,顧明衍輕輕笑了笑低頭換拖鞋,徐輕也換,只不過玄關的沙發凳太窄了,他聞到女人身上熟悉的奶香氣,心裡一動還是忍不住要抱她。
「先生你自重點——」徐輕看見他的眼神,似乎溫柔中帶著濃濃的佔有慾。
「只是看看你。」
「別看我,有什麼好看的。」幾年都沒看夠?徐輕把門打開就往廚房走,用自己杯子接了口涼水。
「有想吃的嗎?」
「M12頂級和牛,搭配玫瑰香檳小羊肩。」給自己找個畢生難忘的談判場合,徐輕抬起頭,她記得外灘那兒有一處牛排館,單人五千起底。
「嗯,我們去那裡吃。」
顧明衍等她喝完水,二人又一路沉默地走下樓,徐輕趁侍者小哥沒開口之前捂住耳朵,小跑幾步坐進車裡,繫上安全帶等人來。
「還有沒有別的想吃的?」
「……不用。」徐輕癟嘴,M12的和牛都止不住他。
午間食客比起晚間來是比較少的,二人坐進包間,沒想到這家店的老闆應該跟顧明衍認識,叫他「顧總」叫徐輕「小姐」,這稱呼讓徐輕更加不爽,抬頭正要開口,卻聽顧明衍虛攬住她的小臂,跟人寒暄似的語氣:「這我老婆,姓徐。」
「噢原來是顧夫人。」店員立刻改稱呼,「哎喲你瞧我,消息真是不靈通。」
徐輕聽見這個稱呼更氣了:「我叫Arna。」她氣的是自己知名度竟然會比顧明衍低,好歹做媒體的。
誰想當哪個男人的夫人啊。徐輕睜開眼看他幾秒,店員愣了愣是真沒聽過。
「……OK。」Fine,以後繼續加油就是了。
店裡給二人提供的是普通vip包廂,裡頭燃著梔子與百合的混合香料,徐輕在一側位置上坐下,轉頭可以看到日色中波光粼粼的江面,車水馬龍的街道和時不時經過的船隻。
他的聲音傳過來也像一種醇釀過的葡萄酒:「這家店有種吐司做的甜品,要不要嘗嘗?」
「我不要。」徐輕抬眸看他,「我吃我自己點的。」
「那也可以。」
對方很好脾氣似的任由她點了一堆東西,明天還約了那家定製西裝品牌的設計師見面呢,拿出誓要把自己刷去的幾萬塊點回來的架勢,也不管吃不吃得晚,反正她打包回去當夜宵,誰還缺幾個打包盒了。
「這些夠了嗎?」顧明衍問她。
「……那我再點幾樣。」好氣人啊隨便再勾幾個,吃不窮他。
「這些。」門口站著剛才那個不認識她的店員,徐輕拿起點單平板示意了一下,店員立刻過來恭敬道,「呃好的……」一口「顧夫人」將要出口。
「叫她徐小姐就好。」顧明衍提醒。
「徐小姐,」店員立刻應聲,「過會兒是還有別的客人來么?」
「沒有了。」徐輕沒好氣。
「噢噢,好的。」
眼見著氣氛有些不對,多半是顧總在哄他發脾氣的新婚妻子。店員接過菜單畢恭畢敬地下去了,順帶還貼心地替二人關上了門。
「喜歡這種味道的熏香?」顧明衍見她進屋之後就一直在聞。
「……別拿你搜證那套思維對我。」徐輕停住自己下意識的動作,上下打量他,「你這套衣服什麼時候買的?」
「來不及換,在路邊隨便買的。」
「路邊還給洗澡啊?」
顧明衍聽她話里沒來由的吃味,比起剛才的心軟更加愉悅了幾分:「沒有,我在機場酒店裡換的。」
幾乎一晚上沒合過眼,回來就看見徐輕跟一個不知道哪兒來的男學生的緋聞,聯繫公關公司壓下,給她打電話也沒有接,不知道她鬧什麼脾氣,總之先哄哄,之後願意說了再解釋。
「哇哦。」隨便感嘆一聲,當時知道消息第一反應是茫然,現在麻木的情緒一點一點兒恢復過來似的,才能感到那種重新擁有又失去的悵然。
如果再有第二次,她一定一定不會再眼巴巴去京都找他了。
散就散了吧,沒有什麼是散不了的,難過也只是一段時間,剜去的情感還能因為遇見不同的人再生出來。
顧明衍覺察到她的情緒,喉嚨發緊了一下,音色更低:「餓了就先吃。」
「我不餓。」牛排經過恰到好處的炙烤搬上餐桌,徐輕提起刀叉切下,粉色的肌紅蛋白從肉里淌出來,沒有做全熟,牛肉的風味是經過幾天熟成開的,暈出格外濃郁的香氣。
「婭婭。」他叫她名字的聲音有點喑啞。
「這麼叫我做什麼,您太客氣了顧先生。」徐輕把切好的牛肉放進口中,這個程度的和牛很油膩了,但店裡能做到油脂與風味想融,外面焦褐噴香的裡面還沒熟透,徐輕吃了一口,覺得確實好吃得緊,但現在也不是個品嘗美食的時候。
「怎麼了,」他回想過幾遍沒想出來,下意識覺得心裡很軟很空,「你別生氣。」
「嘶——」這聲有點委屈感了,徐輕還是第一次聽顧明衍會用這樣的語氣——而且在戀愛里也是第一次聽,沒有理由就過來哄,別人談戀愛都是這樣的嗎,還是說她之前那次實在過程太不愉快呢。
寧越不會這樣說,她也沒想到顧明衍會這樣說。
「我我沒生氣啊。」這句已經有點兒軟了,「你是不是不吃?」
「你要吃嗎?」
徐輕:「……」她是豬嗎!!!
「我不要,你自己吃。」低下頭又切了一塊牛排,吞咽進去舉起酒杯抿了一口,葡萄酒的味道再加上玫瑰獨特的花香,這間餐廳從環境到菜品都給人一種挑不出錯的愉快體驗。
「你昨天到哪裡去了。」選了個時機好像不經意似的問出來,語氣也是尋常的,「電話也不接。」
「在國外,當時手機沒有電了。」
顧明衍突然想到什麼:「婭婭,我昨天去了哪裡?」
霍這男人!突然問她嗎她哪兒知道??
徐輕睜圓了眼睛抬起頭,男人一看就知道她忘了:「去見顧亞新,我父親。」
「顧亞新?」這句話為什麼這麼熟悉,她好像在哪裡聽見過。
「嗯,很多年前有個案子,現在打算重新審理了。」顧明衍語氣平靜說出這話,事實上他已經做好了準備,這幾年的錯誤和包庇沒到他必須退出律師界的程度,但為了瑞恩的招牌,他也不能繼續做下去。
所以做出選擇之前他就問過徐輕,法律和金融他選後者的話,她會怎麼想。
「是假藥——那個嗎?」她心裡一緊用的措辭也相當直白,說完之後才咬住自己舌頭,「為什麼要重新審?」
「因為當時漏判了。」
「是你的爸爸媽媽嗎?」
「嗯。」
餐桌上的氣氛有些改變,徐輕心裡突突的,只不過剛才是憋著脾氣,現在是覺得有些發悶和難過。顧明衍會這樣,他會把事情準備得完全妥當才跟人說,不需要任何人去擔心,也不需要任何人去替他著想。
「沒關係,我們還像以前那樣。」他第三次去碰女人的手背,這回徐輕沒有躲。
「以前哪樣?」
「我們一起生活,恬淡平靜的這樣就很好。」
現在顧明衍也時常會想起小時候生活很平靜的那段時間,和媽媽一起等顧亞新下班回家,三個人簡單吃一頓飯,這是他能想象出的幸福最簡單的樣子。
至於身邊陪伴的那個人,他能想到的也只有徐輕,如果她也同樣這麼想的話。
「可是你開律所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她同樣第一個想到的是對方,舊案重審,那麼漏掉的這幾個人肯定會被送進監獄,但這些人她不在乎,她關心的只有顧明衍。
「我把公司法人的位置讓給張彥承了。」顧明衍說,「沒有關係,我仍然是持股最大的那一方。」
「可是瑞恩它,它是你一手做起來的。」
徐輕不知道怎麼解釋,她覺得心疼和難過,偏偏面前男人很平靜接受了的樣子,心裡就更加著急:「現在重審你完全是在砸自己招牌——」
「我想先讀MF(金融碩士),之後從商吧,嘗試看看。」
「那你當初為什麼要學法律?」
「為了救人。」他沒有那麼高尚,比起想用法律維護正義,更多是想用法律保護親近的人,雖然最後結果令他失望了,但這段職涯也不完全是空白,至少他成長了很多,也遇到了從來不敢奢求過的愛情。
寧越是一個好律師。
徐輕看著眼前這個男人,記憶回到初見那天,法庭上他身著律師袍侃侃而談,用他被那麼多人所詬病的話術和手段,他為了贏,在底線內去爭取贏,那時他站在日光里,明明是恣意輕慢的姿態。
但讓人看不透,是極其冷漠的,而且孤獨。
他和寧越完全不一樣。
「也算一種經歷吧,我也不覺得自己選擇錯了什麼。」顧明衍很少說這種比較感性的話,他在跟徐輕解釋,「這段時間會留在家裡,讀書或者上課。」
「我——」她眸光顫動幾下。
「……養你啊?」又補充。
「嗯你養我。」顧明衍笑了,他如今甩手不做事,但股權分紅還是在的,這幾年做的理財與投資那麼多,別說「養」了,就算徐輕又想吃哪裡的餐廳,坐哪裡的遊艇他也給得起。
等判決下來,郭添從他這裡挖去的錢將被充公,但少了這個窟窿口子剩下就松絡了很多,不需要住在君恆這樣的公寓里,也許會買一個兩個人住的小獨棟,像在京都那樣,有自己的健身房和小花園。
是他一步步為之努力並規劃好的。
「完了,」徐輕瞬間花容失色,「我不該買的。」
整整七萬塊啊!一件衣服就這麼沒了,她心裡有些後悔,抬眼看了看面前的男人,視線收回,又抬起眼睛看了看。
「這些菜……能退嗎?」她問。
「應該不行。」
「那其實M12的和牛也沒這麼好吃,」她嗤聲,「還不如我煮的一碗青菜面。」
推門正打算上菜的店員:「……」
「顧總慢走,徐小姐慢走,以後常來啊!」一餐飯過後徐輕提著大包小包打包盒回家,服務員仍不忘踮腳招呼道。
徐輕腳步一個錯亂:「……好。」反正這段時間應該是不會再來了!
「你以為我去哪兒了?」男人握著她的手腕輕握了一下。
「我以為你——」徐輕抬起另一隻手,食指豎起來正要說話,末了又躲避眼神,「算了,我沒以為什麼。」
「我不會再走了。」
顧明衍呼吸聲靜靜的,兩年前那段時間他已經做好決定了,也許會一輩子這麼過,成為興豐和郭添的吸血泵,和他從前想的一樣,身邊沒什麼親近的人,這樣下去挺好的,不用顧及那麼多,也不用牽連那麼多。
如果徐輕有了其他合適的男人,他會立刻同意離婚終止合約。
但他沒想到過去兩年她還能小心翼翼地抱住他說喜歡他。
這個詞有點遙遠,也有點陌生,從前讀書的時候不少女生跟他說過,但他只當一張白紙聽過看過就算了,不多期待自己,也不好耽誤別人。
徐輕說「我喜歡你」,他第一反應竟然是無措。
這句話跟多少人說過?
顧明衍不明白,喜歡不是法律,和時間一樣會被人磨滅的,但也就因為這簡簡單單兩個字他動搖了,坐在辦公室里重新規劃自己設定好的未來。
在這些要做好的脈絡和條條框框的中間位寫下「徐輕」這兩個字。
她不是軌道上經過的某一個人,而是他的核心。
那時他就決定這樣的不辭而別再也不會有。
「我什麼時候以為你要走了?」徐輕眸光躲閃地撇撇嘴,「就猜你是不是工作忙而已,要不要回家吃飯也不說一聲——我早上手機就沒電了,趕著工作沒來得及充,你給我打電話了嗎?」
「嗯。」
「哦,那我沒看見。」徐輕攤手轉身看向他。
男人極高的身量站在她面前,完全把身後的陽光擋住,他好像站在光里,肩是寬闊的,俯身看下來,眸色漆黑裡面情愫卻很深沉,直白的那種深沉。
只親了她的頭髮。
「我——」呼吸也跟著錯亂了,心裡有一塊大石頭終於消失不見,徐輕覺得這會兒應該說些什麼話,到了嘴邊變成不成句的囁嚅。
「我們回家吧。」他伸出手臂,很溫柔很溫柔,好像怕弄疼她似的擁住她。
這樣的清冷的懷抱,隔著純白T恤她可以聽見他真實且有力的心跳聲。
「我那天喝醉了是嗎?」
「應該吧。」
「……我忘記了,」她聲音有些動容,「你跟我說了什麼?」
「沒有什麼,」他回,「我也忘記了。」
今天的陽光比往日歇得要更快點,傍晚四五點就聚積了厚厚的雲層,街道上風簌簌的,像是要下雨。
徐輕靠在沙發上難得睡了個好覺,沒睜開眼就聞到鼻尖有濃郁的飯菜香氣,口水滋溜一下從沙發上坐起來,套上拖鞋走進廚房:「你在做什麼?」
「排骨湯。」
「我們帶回來那麼多東西還沒吃呢。」
她欲哭無淚地看向這一廚房的食材:「太浪費了,我們可以煮點粥然後把帶回來的東西吃完。」
「嗯。」顧明衍點頭。
「嗯嗯。」點頭如搗蒜の徐輕。
他伸手打開冰箱把拿出來的蔬菜按照原位放回去,徐輕回到沙發上縮進毯子里,抬頭看到窗外下雨了,淅淅瀝瀝的,隨著風聲一塊席捲過這座城市。
窗戶關得很緊,但是能感覺到氣溫變得有些涼。
顧明衍打算把帶回來這些東西用微波爐加熱一下,還沒動手就聽到客廳里傳來一聲驚呼。
「嘶——什麼情況呀。」
徐輕把手機充上電就看到幾十個未接電話,分別來自於她的朋友、同事和領導。
「喂?小薛總。」挑了個最不應該不接的。
「喂。」是一個音色縹緲的女聲,很柔,中間夾著一絲媚,「Arna,你到底在跟誰談戀愛?」
聲音聽著有些無奈,徐輕心裡警鐘敲響,連忙回:「我……沒在跟誰談戀愛呀。」
「嗯。」電話那頭小薛總鬆了一口氣。
「我結婚了啊。」徐輕補充。
小薛總:「……」
「看看熱搜吧,這次我真壓不住了。」
「我……好。」電話掛斷,徐輕沒來得及一個一個回信息,打開熱搜就發現掛在上面一前一後兩個詞條:
「徐輕私會男友。」
「顧明衍與美女共進晚餐。」
熱度「HOT」並且仍在攀升,原先說她傍大款想嫁入豪門那條已經不知所蹤,首頁基本全被這兩條熱搜覆蓋。徐輕點開看了看,是幾張畫質模糊的圖片,不知是真的拍得糊還是故意這麼做,說她的那條可以辨認出她的頭髮和五官,顧明衍那條照片要更加模糊一點,只能通過衣服看出和專訪里的一樣。
「所以Arna到底招惹哪位大佬了,一心一意想著搞她。但不好意思啊她有沒有男朋友無所謂,我們這些老觀眾很樂意聽見關於她戀情的好消息,只要對方人品好就行。」一個大V這麼說。
還有其他的,觀眾或者純純看熱鬧的都有,這不是徐輕第一次引髮網友熱議了,當事人從來都沒下場過,所以網友們態度更像「無所謂」和「觀望」,只是和這位大律師上下同時出現,就算是巧合也有些耐人尋味了。
「喂?喂?」一個電話打進來徐輕沒注意,翻動屏幕的時候就接起了。
「徐輕你還好嗎?」是施誠的聲音,「網上那些言論實在太過激了,我已經讓人處理了,所以特地過來問問你。」
廚房門被拉開,顧明衍把熱好的飯菜擺上餐桌,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來。
「呃,這個不用管。」徐輕回答。
「我知道你不在乎這些言論,但我看不慣這些人這麼說你。」施誠急了,「他們怎麼能說你和顧明衍是——呃,徐輕,為什麼你的資料簡介上寫的是『已婚』?」
身前有束目光跟針刺似的,徐輕不自在地捏了捏袖子:「大概是因為,我本來就是已婚。」
「……」那頭沉默了一會兒,「我以為我姐開玩笑的。」
「你姐跟你說了啊?」
「她說你們是協議結婚!」施誠吸氣,「好吧你聽我說,你知道他是——」
「怎麼了?」徐輕抬起頭,看著面前一雙指節修長的手。
「我跟他說。」
「……噢。」徐輕點點頭遞過去。
「你是她老公?」那頭少年的音色也跟著上挑起來,「為什麼偏偏要是徐輕,我另外給你找個人行不行?」
「施誠你在跟誰打電話?」那頭傳來施荔的聲音,「顧律嗎?你這臭小子給我過來——」
「嗯。」吃痛一聲,「姐你聽我說!」
「我是她老公。」顧明衍也有些忍俊不禁了,「感謝您對我老婆的關心。」
「我聽你說這些——君子動口不動手啊!施荔!姐!!」
電話那頭一片雞飛狗跳,施荔連忙奪過電話道:「不好意思啊顧律,我弟弟他被家裡人寵慣了,沒長大呢,說話不過腦子的,希望你不要往心裡去。」
「沒關係沒關係。」徐輕湊近。
「姐——啊嘶。」
徐輕把手機重新拿回來,在一片打鬧聲中小心翼翼按下紅色按鈕。
「其實施誠挺合適的。」他聽到男人溫潤的音色,「跟你前兩個比起來。」
徐輕:「……」她什麼時候有前兩個!
「學歷,長相,人品,都還算適合你。」顧明衍指節漫不經心地捻弄他的發間。
「他才二十二歲。」徐輕連忙說,「……還在讀書呢。」
「畢業后可以直接接管家裡的企業。」他說。
「我——算了我不說了。」徐輕套上拖鞋站起來,被人拉到懷裡虛抱了一下。
「去洗手,」他提醒,「過來吃飯吧。」
只是他現在不願意放手了,如果施誠中途做些什麼,別說施家,就算路易斯的本家擺在這裡,他也會成長之後一點一點將人蠶食,再讓她回到自己身邊。
他有這個能力,也有這個手腕和決心。
「你剛剛那個眼神——」有點可怕,徐輕洗完手出來走近餐桌。
「沒事。」男人摟住她的腰低頭在脖頸處輕輕吸了一口氣,隨後將人放開,「不用管這些,先吃飯吧。」
「嗯。」
徐輕想到自己刷去的七萬塊錢,一邊吃飯一邊又覺得肉疼了。
應該退不掉。
「你這段時間就一直留在家裡了嗎?」吃完飯後徐輕縮在沙發上問他。
「嗯。」
「我得先算一下,」她算了算自己口袋裡剩下的錢,抬起頭卻被他手掌扣住後腦勺,「唔——」
鼻息留在落下的親吻里。
他溫和的,卻是極其帶有侵略性的。
要將人揉入骨髓的擁抱和親吻。
良久放開,徐輕才攀著他的肩頭聞到清新空氣:「我們得緊巴巴過日子了……我給你買了一件西裝,把我從前積累的紅包都拿出來用了。」
「這麼可憐啊?」他笑。
「對啊,等我十五號發工資,」徐輕點頭,「那時候帶你出去吃一頓好的。」
「……好。」
見她這樣認真的樣子實在有些可愛,顧明衍忍不住又把人擁到懷裡來。
雨聲中留下的是點點綿柔的親吻和互相錯亂的氣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