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第一百零二章

第一百零二章

血奴倒在沙發上沉睡。

秦惟之使用俱樂部準備好的潔白手帕擦掉唇邊血跡,將其扔在一旁。

「你膽子挺大。」

陰暗的光線里,秦惟之打量眼前的少年。

從頭到尾都很乾凈,看起來被保護得很好,沒吃過什麼苦。

沒經歷過什麼波折,沒有見識過真正的風浪,像溫室里的小白花,卻敢把自己往最危險的地方推,前幾次,這一次也是。

這是被寵愛的人才擁有的底氣。

秦惟之說:「聽說你想見我。」

寧秋硯點點頭,仍站在原處沒動。

「是因為想求我轉化你……」秦惟之緩慢地分析他的來意,「還是想以此做借口,來套出陸千闕的信息?」

「我真的,很想成為吸血鬼。」寧秋硯再一次表明了渴望,語氣很沉,「如果你肯轉化我,我願意用你想要的任何東西交換。」

秦惟之神色微變。

秦惟之身上屬於異類的壓迫感沒有逼退寧秋硯,他好像是真的豁出去了,依然背脊挺直,說出來的話也出乎秦惟之的意料。

但是既然送上門來了,用一用也無妨。

雖然站著,但實際上卻是個卑微的乞討者。

他與寧秋硯身高相仿,說話幾乎貼著寧秋硯的耳朵:「你現在沒有可以和我交換的東西。」

血族感官異於常人,秦惟之自然也一樣。他能聽見這個人類的心跳越來越快,嗅到毛孔正因為緊張冒出的絲絲細汗。

寧秋硯咽了下口水,鎮定的表情龜裂,露出脆弱的內里:「我想成為吸血鬼。」

秦惟之的言談舉止無一不顯現出高人一等的輕蔑。人如螻蟻,他要捏死任何一隻都很簡單,要不要殺死一個人類,無非是想不想,有沒有必要而已。

寧秋硯手心也來了汗,只能誠實回答:「都有。」

兩人對視著,過了好幾秒,秦惟之才露出一絲詭譎笑容。

在這樣的注視中很難撒謊。

寧秋硯:「如果能成功轉化,或者找到陸千闕當然是更好的,那樣我可以留在他身邊。但是……如果不能,也就算了。畢竟像你說的,我對他的一切感覺不過都是毒素影響,比起因為毒素才產生的感情,永遠年輕不朽才最重要。」

寧秋硯眼尾溼潤,怯懦而貪婪。

「第一次知道關先生真實身份的時候,我就著迷了。我想要加入你們,成為你們。」他說著腹稿,「見識過你們的世界以後,我就再也不能甘於平凡,再也不能忍受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

壽命短得曇花一現的人類也許能掣肘關珩一時,無法具有長期價值,甚至不配成為籌碼。

氣氛緊繃,聰明的人類應該在這時離開。

人類的心思對年長的吸血鬼來說不值一提。

秦惟之輕輕笑了一聲:「你不怕我殺了你?」

秦惟之居高臨下地眯起眼,辨別他話中真假。

不死的籌碼才有利用價值。

「你理解那種感覺嗎?」

彷彿聽到了什麼讓他最為畏懼的事,嘴唇不自覺地顫唞,好一陣才啞著嗓子對秦惟之說:「能不能不要告訴他?」

秦惟之沒接這句話。

深埋心底的秘密似乎終於有了傾訴的對象,他顯得又是害怕,又分外痴迷。

他不動聲色,但泛著血色的黑眸早已看穿寧秋硯的來意。

寧秋硯怔了怔。

寧秋硯手指緊緊抓著袖口邊緣,關節泛白。

一千多歲的秦惟之來自與關珩同一時代,年紀越長,在血族中的地位則越高。不知道為什麼,秦惟之手中毫無權力,勢力模糊,但能看得出來,連瓦格納都要讓著他幾分。

「你心裡裝著這麼多小九九,連瓦格納都沒看出來。」秦惟之問,「關珩知道嗎?」

秦惟之表情沒變。

秦惟之聽著,「哦」了一聲。

寧秋硯的脖頸乾乾淨淨,白皙的皮膚光滑,耳後有顆粉色愛心。

而是站起來朝寧秋硯走了兩步,站在寧秋硯面前湊近了。

寧秋硯一驚,雙瞳微微放大。

寧秋硯不僅沒有,還往前走了幾步。他來到秦惟之面前,背脊挺得筆直,好像經過了非常強烈的內心掙扎,說出了這樣一句話:「比起你剛剛提到的那些,我更想像你們一樣永遠不老,不死。」

除此以外,連一個微小的血洞也沒有。

見過妄圖永生的人類,見過為此瘋狂的池漾,要偽裝出同樣的情狀不難。

寧秋硯:「……」

「嚇你的。」秦惟之說,「我不殺你,因為殺了你好像沒什麼用,不如留著。」

「如果我可能提供一點灰袍人的信息呢?」

這個人類沒有想象中那麼笨。

片刻后,他抬手碰了下寧秋硯耳垂上的紅寶石,退開了些。

「要是你明天還能出得來,我在這裡等你。」

*

寧秋硯走出俱樂部,先前送他過來的男孩已經勾著頭盔,守在摩托車旁等待了。

男孩沒什麼好對寧秋硯說的,看到他出來就跨坐上去發動了車子。寧秋硯也自然地坐在後座,戴上了男孩遞過來的頭盔。

一路疾馳,前後不過四十多分鐘,寧秋硯就回到了黑房子,像是真的只出門去兜了個風。

停在花園裡的車不見了,說明客人已經離開。

整棟房子都很安靜。

寧秋硯想,或許關珩也和德山他們一起出去了。

可是等他一上樓,卻正好碰見了坐在客廳里,抬眼朝門口看來的關珩。

心狠狠地跳了幾下。

他有一種很強烈的直覺,關珩一定知道他都去做了什麼。

他想要解釋,再說說自己的打算,但雙腿卻像被鋼鐵澆築過一般,僵直地立在門口。

因為那件事關珩的態度很明確,只有這一件他想要的關珩絕對不會給,所以沒有再次討論的必要。

可是寧秋硯也明白,他這次狠狠越距了。

做了關珩不喜歡的事,踩到了約定過的底線。

「回來了?」

關珩手裡拿著遙控器,投影幕布上是一部老電影,上次他們還沒看完。

關珩的語氣如常,彷彿什麼也沒發生,寧秋硯真的只是一時興起,去和從未提及過姓名的同學騎摩托車兜風而已。

寧秋硯遲疑地往前走了幾步,垂著眼,一副知道錯了,但並不打算改的樣子。

「找到你想要了的嗎?」關珩問。

寧秋硯搖了搖頭。

他還是走到了關珩的身邊,如倦鳥歸巢,重重地跪坐在地板上,不打算對這晚的行為解釋一個字。

關珩則深深地看著他,相對無言。

他們很少有這樣的時刻。

「說一說今晚都談了什麼。」

關珩先開口。

寧秋硯猛地抬頭,那雙鳳眸情緒如昨,很深,眼神接觸的瞬間,寧秋硯就知道他的一切想法果然都被關珩知曉。

令寧秋硯難以置信的是,關珩看起來並未被他的任性激怒。

「他好像在找一個人。」寧秋硯遲疑著回答,「一個灰袍人。」

關珩不意外:「嗯。」

寧秋硯問:「我聽李唐提過這個灰袍人,他是您的轉化者嗎?」

「是。」關珩回答,「他是我的轉化者。」

關珩提及這個神秘的灰袍人,語氣也沒有絲毫波動。

不見憤怒、激動,抑或是其它任何情緒,彷彿這三個字真的只是某個人的代名詞。

關珩和灰袍人到底有什麼淵源暫時不提,寧秋硯問道:「秦惟之為什麼要找這個人?」

關珩說:「因為更純凈的毒素,和更強大的血統。」

尋常血族尚且慕強,更何況秦惟之這樣古早的吸血鬼。

灰袍人對任何聽說過他的傳說的吸血鬼都是Bug般的存在,只不過沒有人確定他是否真的存在。

秦惟之想要進化,想要變得更加強大,對此執迷。

那隻說明一個可能——秦惟之見過灰袍人,確信灰袍人真實存在。

寧秋硯問:「如果我們給出他想要的,他是不是就真的會放了陸千闕?」

「也許。」

關珩道。

「遺憾的是我也不知道灰袍人在哪裡。」

寧秋硯怔然,他沒想過會是這樣的答案。

剎那間,他所有的打算和幻想都破滅了,那些或許稱不上計劃的計劃都成了泡影,無論之前他想得多堅定,鼓足了多大的勇氣,都再也派不上用場。

腦子一下子變得很空,不知道要怎麼辦。

關珩的那句「你幫不上什麼忙」和顧煜的哭鬧聲都在耳旁迴響。

無力感爬上來,他再一次認識到了自己的渺小。

關珩看了他片刻。

時光迴轉,在渡島三樓的拼圖室里,跪在地毯上的少年守著一副無論如何也無法完成的拼圖。

明明已經崩潰了,卻還倔強地紅著眼睛,沒日沒夜地拼湊。

「你拼不完的。」

「拼得完!」他頭也不抬,「您不用管我,我很輕的,不會吵到您,我一定可以拼完!」

「我一定要在離開前拼完,只剩一天,我沒有時間了……下次也不會有機會了。您把它給我,肯定也很想我拼完吧,我不想半途而廢!」

他的聲音顫唞,手裡的動作也越來越急促。

可是越急就越是不對,無論哪一塊拼圖拿起來都對不上正確的缺口。

情景何其相似。

寧秋硯骨子裡有不易察覺的偏執,每當有危機感來臨時,就會拚命地做點什麼來完成自己給自己定下的嚴苛目標。

對寧秋硯來說,這一次的危機感比任何時候都要嚴重。只能一頭鑽進牛角尖怎麼也出不來,想盡辦法解決。

關珩抬起他的下巴。

正在放空的寧秋硯嚇了一跳,失落地看著關珩。

關珩問:「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寧秋硯:「……」

他的確沒有放棄,關珩的問話卻讓他答不出來。

關珩看上去仍然沒有生氣。

可是,他手裡的力道加重許多,弄得寧秋硯很疼。

裂痕悄悄地在他們之間產生了。

在關珩尚未預料到的時刻,比他想的時間段要提前了許多。

陸千闕一天不回來,年輕的人類就一天不會消停。他太倔強,會不停地想辦法往危險的地方去,會不停地被別的東西吸引,會不斷試圖做點什麼來證明自己。

「我沒有灰袍人的下落。」關珩說,「秦惟之不知道,他以為我把刻意隱瞞。」

寧秋硯不理解關珩的意思。

關珩鬆手,隨後拿起遙控器,幕布畫面繼續播放著。

場景中的主角正在哭泣,關珩開了靜音,所以只有一張悲傷到極致的臉。

關珩眸色幽暗,再次開口:「如果我給你提供有用的誤導信息,你打算怎麼利用他?」

寧秋硯慢慢地睜圓了眼睛。

關珩提醒:「好好答。」

寧秋硯不可置信地直起了身體,發現關珩不是在和他開玩笑,唯恐錯失這次機會,立刻開始頭腦風暴,生怕答得不好。

他會將誤導信息提供給秦惟之。

後者肯定會去查證。

他相信關珩給的信息肯定有用,不會那麼容易露餡,那麼他大可以假借想要轉化之名,成功靠近秦惟之,利用他獲得有關於陸千闕的蛛絲馬跡,哪怕只有一點點有用的消息也是很好的。說不定潛伏在那邊,他還能注意到秦惟之與背後勢力的一舉一動,給關珩通風報信,給關珩集合血監會創始人行使投票權爭取時間。

他分析著,將自己有可能起到的作用講給關珩聽。

一字一句,沒有遺漏想好的任何有益之處。

「秦惟之現在已經相信了我只是想被他轉化,我再給他漏點消息,應該能獲取一點他的信任。」

年齡與見識會讓思維有局限性,寧秋硯的計劃漏洞百出,或許根本稱不上是一個計劃,他自己也很清楚這種想法有多兒戲。

但關珩沒有取笑他,也沒有對他的計劃做出評價,只問了兩個問題:「你打算在他身邊潛伏多久,又打算怎麼保證自己的安全?」

這兩個問題是核心,寧秋硯被問得愣住,一個都答不上來。

「我給你一周的時間。」

關珩說。

「不需要你故意查找什麼消息,也不需要你做潛伏在他身邊做『卧底』,你要是真的想要幫忙,就拖住他一周,我自有安排。」

寧秋硯點頭。

他還是不敢相信關珩竟然真的會同意讓他去冒險。

「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保證自己毫髮無傷,除此以外什麼也不要管,無論發生了怎樣的變故,你都別管。」關珩抬手,將寧秋硯壓得低下`身體,「交給我來解決。」

夜色流轉。

寧秋硯靠在關珩懷中,一如過去數個溫柔的夜。

彷彿一場無聲的對峙結束,終是年長者做出了讓步。

無論寧秋硯是怎麼想的,是怎麼做的,關珩總能給予無限的包容,好像他即將要去做的那些瘋狂而不自量力的事情,也變得不再可怕了。

那雙修長的手解開了寧秋硯的襯衣扣子。

手指冰涼,使得他露出不設防的脖頸。

關珩若有似無的呼吸掃過溫熱的動脈,用難以辨別情緒的嗓音道:「在那之前,我也會給你一點幫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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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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