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第九十八章
是怎樣不一般的交情呢?
瓦格納說,他的血契伴侶曾經出過一場很嚴重的事故。
「出血量太大,我要轉化他都做不到,他沒有那麼多血液來完成轉化,必須先治療。」瓦格納沉醉在回憶中,說,「那天和今天一樣,下著雨,我放出去數個求救的消息里,只有關先生回應了我。」
部分吸血鬼的血液有特殊的修復能力。
越是年長的吸血鬼,能力越強。
他們的血液珍貴,不止能拯救生命垂危的人類,還讓眾多試圖強化的血族垂涎,一不留神,就極易陷入精心準備的圈套里。
雨幕中關珩趁夜而至。
古早吸血鬼的血液湧入潔白器皿,再送到灰白的嘴唇邊,硬生生將徘徊在死亡邊緣的人拉了回來。
「可以說,我和愛人後來的幾十年都是偷來的。」瓦格納道,「因為這件事,我始終欠著關先生天大的恩情,不知道要怎麼回報。」
寧秋硯不信瓦格納會有這樣突然的覺悟。
寧秋硯慢慢地睜圓了眼睛,他上次在俱樂部見過這個人。
至少黑進了他的電腦。
「關珩在意陸千闕,卻不肯以『幻樂』交換。關珩在意你,卻又不賜予你永生。」瓦格納很坦然,「對你和陸千闕兩個人到底誰對關珩來說最重要這一點,我們產生了嚴重的分歧。」
瓦格納:「誰能想到幾百年後,他身邊多出一個陸千闕,又多出了一個你。」他問寧秋硯,「你覺得,他是更在意你,還是更在意陸千闕呢?」
瓦格納:「別擔心,只是請你在這裡住一晚。」
瓦格納眯了眯眼睛:「看來你也不知道呢……我們來試探一下好了。」
這個人叫秦惟之。
或許算得上是危險。
他指出:「先生既然願意幫你,就根本不會在意什麼回報。」
「你們?」寧秋硯不解。
寧秋硯根本不信,要不是聽到瓦格納依然在說線索的事,現在就抬腿走人了。
寧秋硯身邊是疑似主導整件事的瓦格納,面前則是不明用意的秦惟之。他是關珩口中「無足輕重」的過客,是關珩父親的幕僚,是一位沒有姓名的故人。
「你說得沒錯,關先生的確不屑於什麼回報。」瓦格納說,「但是你不用緊張,我不會傷害你。」
寧秋硯慍怒:「你把我騙過來是想要軟禁我,根本沒打算告訴我陸千闕的信息。」
瓦格納行為模式叫人捉摸不透,談話也是故作高深,雲里霧裡。
寧秋硯只是聽著,沒有搭話。
「我以為對他來說,世界上應該沒有什麼能夠傷害他。」
他立刻確認了瓦格納有在監視他的日常生活。
瓦格納再次看向寧秋硯,已經收起了剛才語氣中流露出的情緒,用高高在上的口吻評價起關珩:「說起來,要不是因為你,我還根本不敢相信關先生竟然也會有這樣的情感。我認識他幾百年,只覺得他的心思就和大海一樣難以揣摩。怎麼說呢,他和所有的吸血鬼……不,是和所有的人類都不一樣。他好像根本沒有軟肋。」
寧秋硯:「……」
此時,寧秋硯靈光一閃,忽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神經緊繃,緊緊盯著瓦格納:「你想怎麼樣?」
這麼看來,瓦格納並不像李唐的故事裡那樣甘之如飴,至少,他是希望對方能永遠地留在自己身邊的。
見瓦格納朝自己看來,寧秋硯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瓦格納口中的「他」,自然是指的自己的血契伴侶。
「請不要冤枉我,我只是提過可能會給你一些線索。想不想要,就看你願不願意留下來了,不想的話現在就可以離開。」瓦格納道,「而且我是真心想要給你一些永生的建議,也算是補償當年留下的遺憾,還給關先生一點恩情。」
寧秋硯第一次見到秦惟之,他就和瓦格納在一起,看來兩人關係不簡單。
陸千闕失蹤后關珩曾給瓦格納打過電話,當時瓦格納在電話對關珩說他什麼也不知道,還意有所指地說:「斷肢殘臂……和您作對的人,行事倒是很有您的風格。」
*
情形很詭異。
瓦格納銀色的眼珠彷彿玻璃珠,很難從中找到什麼情感,寧秋硯也很難將他與李唐口中的那個痴情人設聯繫起來。被這樣看著很不舒服,寧秋硯剛打算要提出離開,瓦格納卻再次幽幽開口。
瓦格納和誰?
小公寓的門打開了。
「關先生太無懈可擊。」瓦格納說,「他有過最忠誠的擁躉,也有過最徹底的背叛。上一次血監會大洗牌,有多少追隨者想要吸他的血……要知道那些都曾經是他的心腹,是他曾經最信任的人。到了那一刻,為了一口血反目,他們竟然能生生地扒下他的一塊皮。我沒見過那種喪心病狂的場面,也沒見過那種程度的冷靜自如。」
寧秋硯站著沒動,卻馬上變得警惕,像一隻誤入領地的小狗,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什麼意思?」
一個東方男人走了進來,面容溫和,長發披在身後,看起來比關珩要年長。
瓦格納移開視線,目光落在虛無處:「沒有人知道我最後悔的事,其實就是放他走。」
放他走?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指,放任他老去,放任他離世的意思嗎?
「你想說什麼?」寧秋硯問。
彷彿強調般,瓦格納加重語氣:「我不會傷害任何人的血契伴侶,尤其是……像你這樣忠誠專情的人類。為了永遠留在他身邊,你甚至不惜想要轉化,我非常欣賞你。」
「關先生像沒有心,連眼也不眨,抓著一具具軀體,就那麼撕下他們的頭顱。」
寧秋硯不會受這樣的挑撥,回答:「都很在意,因為我們是家人。」
那是赤摞裸的暗示。
如果那麼做的,那正好是一位故人呢?
寧秋硯看向秦惟之,只覺得汗毛倒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霎時如坐針氈。
「又見面了。」秦惟之彬彬有禮地對寧秋硯說,「沒想到你還留在關珩身邊,看來你倒是通透。」
他指的是上一次曾提醒過寧秋硯有關於毒素臣服的事,看來像是好心提醒,沒想到並沒有起什麼效果。
只是不知道他所謂的「通透」,究竟是誇獎還是譏諷。
寧秋硯:「……」
有的事逃不過,有的人也避不過。
與其縮在安全的巢里,不如弄清楚對方到底要什麼。
見寧秋硯願意留下來,瓦格納居然心情不錯地翻出一個棋盤,邀請和寧秋硯下棋,以此來打發時間。
寧秋硯不會下棋。
不想,也沒有興趣和瓦格納切磋。
「那你平時晚上和關先生都玩什麼?」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明明有秦惟之在,瓦格納偏偏要和寧秋硯往來,而且提到關珩的次數格外多,「總不會每天都日夜分明,錯開作息吧?」
寧秋硯:「……」
秦惟之看著寧秋硯。
夜晚能和關珩一起做的事情太多了。
無論是看電影,散步,還是拼拼圖,都是屬於很他們兩個人很私人的事,每一件寧秋硯都不想和他們分享。
他挑了兩件回答道:「打過撞球,也打牌。」
「打牌?」瓦格納來了興趣,「不知道關先生的牌技怎麼樣,有沒有給你傳授一些經驗。那我們就來打牌吧。正好三個人,玩點簡單的。」
秦惟之單手托腮,目光從上而下將寧秋硯打量,也很有興緻般說:「打牌……賭什呢?打牌沒有賭注可沒有什麼意思。」
「你想賭什麼?」瓦格納煞有介事,好像真是為寧秋硯考慮一般,「小寧還年輕,又是臨時被請來這裡,人家可沒有什麼東西和你賭的。」
「我最近剛好有一些疑惑。」秦惟之道,「你叫小寧是吧?小寧,我們來賭答案,贏家提問,輸家不準撒謊。」
寧秋硯鼻尖出了一些細汗,卻忽然抬頭看向他們,問道:「隨便問什麼都可以?」
這時候他也不急著離開了。
秦惟之點頭,回答:「當然,只要你贏了,隨便問什麼都可以。」
他們讓寧秋硯洗牌。
被兩雙冷冰冰的眼睛注視著,寧秋硯的表現有些出乎意料的鎮定。
那雙少年人的手錯開牌面,洗牌的動作不甚熟練,但不慌不忙,從你冷靜的側臉上彷彿能找到一點關珩的影子。
寧秋硯不是不緊張。
確定要留下來以後,他更多的卻是心不在焉。
思緒總是偏遠,比起當下的處境,他更想知道關珩現在在做什麼,是已經回黑房子嗎?還是正派人到處找他?
這樣注意力不集中的結果是第一把寧秋硯輸了,秦惟之不加掩飾,問得單刀直入:「這一次關珩叫來幫忙的,都有什麼人?」
這是機密,秦惟之顯然沒打算進行虛與委蛇那一套。
他們不是朋友,用不著兜圈子。
寧秋硯猝不及防,直覺就想回答不知道。
話說出口之前在喉嚨里轉了轉,他明白過來,現在自己不知道對方都有多少情報,完全不配合極有可能惹惱了對方,便斟酌著回答道:「有德山和約書亞。」
反正德山和約書亞來時並沒刻意低調,寧秋硯在血族內網上看見了一些他們的消息,應該是血族都有耳聞,此時就算說出來應該也沒關係。
「還有呢?」
果不其然,秦惟之瞳孔收縮,顯然早就知道了這兩位客人的到來,繼續不客氣地追問。
「別的都不認識。」寧秋硯硬著頭皮胡扯,「我每天上學,很少和別的血族打交道,就算見過也說不出他們的名字。」
秦惟之又問:「那除了德山和約書亞,還有誰是從北極圈來的?」
寧秋硯:「北極圈?」
「對。」秦惟之說,「或者,你有沒有注意到有誰蒙著臉,穿著灰色的袍子?」
寧秋硯立刻想到了李唐提到過的那個的最古老的血族。
那是傳說中轉化了關珩的人,來自北極圈,穿著灰色袍子,面容成謎,性別成謎,是一個不知真假的傳說。
秦惟之為什麼問這個?
見寧秋硯不答,秦惟之洗牌的動作停止。
他表情沒怎麼變,語氣也是,卻比剛才莫名多出幾分咄咄逼人:「你是不是見過這樣的人?」
一旁的瓦格納適時開口:「好了,秦,公平起見,你已經問了超過一個問題,慢慢來,想知道什麼就再贏一把。」
寧秋硯沒想到瓦格納會開口解圍,但是他並沒有想要感謝對方的意思。
瓦格納也不在意。
第二把寧秋硯是贏家。
寧秋硯想了想,選擇直接面對秦惟之。
「我知道你曾經是關先生父親的幕僚,後來是因為什麼鬧翻了?」
秦惟之不意外寧秋硯會把他出現的事告訴關珩。
他反問道:「怎麼,關珩沒告訴你?」
寧秋硯沒有退縮,也沒有被他嚇到,指出:「這不算是一個答案。」
似乎覺得人類和吸血鬼針鋒相對很有意思,瓦格納低低地笑了起來。
只有被保護得很好,恃寵生嬌的人類才敢這樣吧。
秦惟之沒有理會瓦格納,看了寧秋硯幾秒鐘,特地放緩語速說道:「為什麼鬧翻……我想,大概是因為再親近的人到最後都免不了互生嫌隙,太過了解對方,也太容易傷害對方。畢竟沒人會喜歡在這世界上有人保留著自己最邪惡的秘密。」
寧秋硯蹙眉:「邪惡的秘密?」
秦惟之說是,還說:「你的關先生,我知道他太多的秘密了。」
寧秋硯又追問:「例如?我一點也不覺得先生邪惡。」
這樣的維護有點幼稚,像小孩偏執地信任最親近的人。
「我不介意向你舉例。」秦惟之作出不與小孩一般見識的態度,無聲無息地放下了牌,「你確定想聽嗎?我可不想我說了以後,你又說我是在撒謊。」
寧秋硯無法反駁。
的確是這樣,不管秦惟之說什麼,他都自然而然地會站在關珩的一方。
所以秦惟之說與不說都沒有意義。
秦惟之卻信手拈來般:「例如戰時屠營,你想聽嗎?」
寧秋硯說道:「你也說是戰時,上戰場抵禦侵略者,保家衛國,怎麼算是邪惡?」
「如果是難民營呢?」
秦惟之扯了下嘴角。
「主將戰敗后攜軍逃跑,營中只剩傷殘老兵和收留的難民,這百餘人不過都是棄子,大可以俘虜。我們的士兵圍著營地放了一把火,活生生地將所有人就地燒死。大火里慘叫不止,不乏老弱婦孺,無人敢多看上一眼。」
「關珩下的令。」
「他親自守在高處,眼睜睜看著,守到百餘人都成為一片灰燼。」
寧秋硯聽得蜷縮了手指。
他曾經在圖書管理查閱過慶朝的歷史,也聽過關珩提及那一次出征。
他從沒想過,有一天竟還能聽旁人再提及這件事,以不一樣的敘述角度。
「戰場上哪有善良和仁慈,敵來我往,多數時候都是以牙還牙,威懾而已。」瓦格納說道,「而且,萬一其中有姦細呢?」
秦惟之將長發挽至而後,說:「的確這種可能。」
瓦格納聳肩,不再多言。
寧秋硯沒那麼容易被一段話影響對關珩的感覺,大著膽子反問秦惟之:「你的意思是,關先生比較邪惡,你比較善良,所以你和他分道揚鑣了?」
上次在俱樂部見過寧秋硯,秦惟之只知道他是個年紀很輕的人類,還是個學生,以為很好拿捏,卻沒想過他提的問題會這麼刁鑽。
「當然不是。」秦惟之對他有了一絲興趣,「小孩,當然不會這麼簡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