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聞兩下
第二章聞兩下
聞喜抿了下唇,為方才自己莽撞的開口,生硬地轉移了話題。
「今天天氣好嗎?」
沈從越抬頭,瞥了眼她身後,還是白天。天色就已經暗了下來,因為有大片的烏雲瀰漫聚集了起來,沉沉密密地壓在空中,就像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幕布,將那後頭的光亮都死死掩住,不肯漏出一絲一點來。
而他面前的女孩嘴角正扯著几絲還算輕鬆的笑容。
問完這個問題,她沒有等他回答,就率先說了一句,相當於自問自答:「今天天氣一定很好。」
話音落下,最後的風貪戀似的像撫過她的臉頰,髮絲落回在髮鬢,她的臉頰處隨之被什麼滴落上,濕濕涼涼的。
聞喜抬起手輕輕去碰,是雨。
她臉上的神情肉眼可見地僵了幾分,可又牽了牽唇角,依舊勉強的繼續笑著,只不過後來他所看見的笑中,比起之前多了幾分嘲意。
女孩垂下來放在身側的雙手,這時有些拘謹地想要去抓自己的衣擺,可剛攥住沒幾秒,又只覺無措地將整個身子轉了回去,故作自然地去找停放在不遠的輪椅。
他幫她把輪椅推過來。
聞喜感受到自己的手心處落了什麼輕飄飄的東西,頭偏了偏,攥緊了手心,是紙。
她抿了下唇,聽著他的聲音,手心的紙被攥的越發皺縮,完整的紙面上,沒有一處是完好的。
他繞了個方向,從口袋中取出幾張紙,然後放在了她搭在腿上的虛團著的手裡,同時說道:
沈從越注意到她的小動作,偏頭瞥了一眼,發薄的唇角抿了下。
沈從越低頭,看向輪椅上的女孩,發頂被方才的雨滴淋得溼潤了些,白皙的耳廓處還有幾道水滴的痕迹,再往前就是乾淨分明的下頷角,側臉弧度剛好。
她不以為然地作出回應:「雨天有什麼好?」
「所以對我來說,今天的確是個好天氣。」
他站在了她的身後,聞喜又可以再次毫無阻礙地聞到他身上的味道。
因為她的收縮,紙張被攥皺。
雨自然可以救火。
「你說的沒錯,今天是個好天氣。」
在他經過她身邊去推輪椅的時候,她將垂下的臉稍微仰起了些,好讓他身上周圍那淡去了的味道在她的小貪心下,變得濃愈一些。
她鼻間,變成了滿是雨水的潮濕味。
等他把輪椅推過來,她撐著扶手坐上去后,他才回答了她方才那個問題。
雨下的逐漸變大,他身上的味道也隨之淡了些。
這兩者本就相剋的。
他把她推到了屋檐下方,避著雨,外面淅瀝雨聲,混淆著他沉冽清楚的嗓音。
「我喜歡下雨天,因為這樣不需要付出多麼大的代價,就可以澆滅一切火。」
腳剛有動作,他淡聲說了句:「我來吧。」
聞喜探出去的腳一頓,隨後收了回來,溫和的眉眼順斂下來,她安靜地背攥著雙手,站在原地等著。
可沒有人來救她,沒有一個人。
她知道他是在安慰她,安慰她方才自認為正確的發言,而造就了自己現在這般窘迫和不堪的後果。
不過也對。
她剛才又有什麼可自信的呢?
她什麼都看不見,連白天和黑夜也分不清,甚至於連晴天和雨天也可以混淆。
一股子悶氣不知從哪裡鑽了上來,然後滑膩地像蛇一樣,到處亂竄,她還未察覺過來,就已經滿滿地貫滿在了她的胸腔里。
她將嘴角處抿的很緊,連帶著旁邊的咬肌也突出了,整個人像繃住了的發條。
這個時刻,周圍忽然多了一個人的聲響。
是照顧她的那個看護打完電話回來了。
看護是個中年的婦女,看見下雨了不敢耽擱,從樓下急急忙忙跑上來。
當看見聞喜已經被推到屋檐下面,她這才鬆了一口氣,從進門處走過來,低頭去察看聞喜的情況。
見她的發頂還有肩處,都被雨點打濕了,衣服上多了還沒有全乾的暗點,她神色無法抑制的,充滿歉意。
「對不起啊聞喜,我沒想到會這麼快下雨的,對不起。」
看護沒有忽略掉旁邊的男人,之前天台只有她和他兩個人,所以應該是是這位先生幫忙,把聞喜推過這邊來的。
她難掩感激地對沈從越表達著謝意:「謝謝你,真的很感謝,要是她生病了,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沈從越:「沒關係,她身邊需要人照顧的。」
「唉是的,還是我的疏忽,家裡人來了電話,實在是太久沒見了,這才聊久了些……」
旁邊的聲音陸陸續續傳過來,聞喜眉心糾了起來。
現在的她就像吹漲了的氣球,不知什麼時候就會炸開,又滋生出了煩躁。
她將手搭在扶手上,手心裡還攥著沈從越遞給她的紙,擠壓在扶手上面,被剪的禿禿的指甲用力扣著上面的膠皮,粉嫩的指尖沾上了黑色的碎末。
聞喜將身子挺直,沒有顧上他們還在進行的對話,雖然大多是阿姨在說,他在一旁不時低應一聲。
她對看護阿姨說了一句:「我有些涼,推我回去吧。」
說完后,她聽見了阿姨向那個男人告別,然後走了過來,將手放在了她的輪椅推手上。
在轉過輪子前,聞喜稍稍偏過些頭,似乎是想對他說話。
阿姨配合地頓住了動作。
沈從越也將沉靜的目光投了過來,落在她白凈的面容上,粉嫩的唇瓣現在幾乎抿成了一條線。
聞喜想說話,可在那一瞬間,她的鼻子上好像套上了一個氣球,她每呼吸一回,氣球不斷被吹鼓,一直在她開口前,那個膨大的氣球終於在自己耳邊「嘭」的一下炸開了。
刺耳而又尖銳。
她仔細去聽,那好像是她所有情緒的開關,在時間的某一個節點上,還是無法自控地爆裂了。
「我僅僅只是想知道你身上的味道,沒有再過多地想要了解你的意思。」
她的聲線冷靜自持,還帶著一絲強迫意味的鎮定與淡然。
可只有她知道,自己現在有多麼的不冷靜,有多麼的情緒化。
她在說一些,明明已經可以跳躍,可她依舊選擇將那些無賴地翻找出來與他進行糾纏的話題。
「這個紙皺了,沒用。」
她就像一個不懂事的孩子,明明知道亂扔垃圾不對,卻依然還是賭氣似的將手心裡的紙扔了出去,準確地來說,是扔在了他的面前。
然後不等看護阿姨推她,聞喜自己就雙手握住輪椅兩側的輪子,轉過了方向,輪椅向著身後滾去。
這樣做,應該會讓他心底里給她留下的印象,從一個可憐死要面子的病人,變成了蠻橫沒有禮貌的瞎子。
那個男人或許最初對她還有些許的同情和憐憫。
可聞喜現在最不缺的,就是這些。
所以如果因為方才的舉動,將這些轉變成對她的厭惡和討厭,反而更讓她感到放鬆和舒緩。
而被留下來的看護阿姨,沒想到聞喜會作出這樣的舉動,神色意外又難掩尷尬。
她將聞喜剛才扔在地上的紙張撿了起來,向沈從越解釋:「先生你別介意啊,聞喜不是沒有禮貌的孩子,今天不知道怎麼了,你可千萬別放在心上。」
她不知道聞喜和眼前這個男人的關係究竟如何,可聞喜的性子是好的。
沈從越站在原地,穿著黑色短袖的上半身修長而又筆直,在雨幕之中,脊背挺拔。
他的視線從那團不成樣子的紙挪上來,俊朗的眉目沉斂溫緩地看著對方,淡淡笑了笑:「您都說是孩子了。」
一句話,將聞喜方才作弄般地舉動,定義為了孩子的賭氣捉弄。
他壓根就沒放在心上。
聞喜靠在門后,聽著裡面傳來的聲音,從喉腔里發出了一絲難抑的低吸聲。
「真沒勁兒。」
她低低喃出這麼一句,將貼著門的脊背與它分開些,轉著輪椅的手速度越發地加快,身後傳來看護焦急地聲音:「哎聞喜,別那麼快!」
聞喜,聞喜。
別叫她聞喜。
聞喜心裡不停地想著,眉心死死皺起,那股子鬱氣明明無厘頭地宣洩了出去,可她還是莫名地煩躁。
剛剛那個男人一定知道到了她的名字。
可是,她還不知道他叫什麼。
聞喜只知道,他是個男人。
再就是,就是他身上的味道。
她不爭氣地無法否認。
她很喜歡他的味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