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第九十章
艾紅芹頂著一張完好且比毀容前更漂亮的臉,回到那個可怕的地方。
這一次,周圍的議論依舊充滿惡意。
「果然是個狐狸精,家裡都沒錢了還想著把臉整好看呢,不知道又想去勾搭哪個男的?沒男人她活不下去嗎?」
「怪不得她前夫和別的女人搞在一起了,說不定就是被她戴了綠帽子呢。」
「這個歲數了還化妝,還穿裙子穿高跟鞋,真是個妖精。」
這種話,艾紅芹從很早以前一直聽到現在。
沒有別的原因,只是因為她媽媽就是數一數二的大美人,而她爸爸走得早,她媽媽帶著她沒有再婚。
寡婦門前是非多,哪怕現在已經是文明社會,可很多事情,真的千百年來就沒變過。
這一點,在村子里、小鎮上、小城市中,格外明顯。
沒人會理解艾紅芹,因為他們沒遇到她遇到的情況,一個個都想當然地覺得,「你要是沒做錯事,怎麼可能大家都這麼說你?」
艾紅芹吃完母親做的蛋炒飯,下樓收了剛到的鹿遇包裹,把裡面的S級蘋果拿出來,哄著母親吃下。
現在,連她被硫酸毀掉的臉恢復正常,也被說成是狐媚子,說成是為了招別的男人。
她現在手裡沒錢,這是林鹿送給每一個參與實驗人的小禮物。
而現在,艾紅芹踩著她最愛的紅色高跟鞋,穿著她最喜歡的紅色連衣裙,大搖大擺地讓那些人看。
鹹鹹的眼淚落到不鏽鋼碗里,落在金黃色的蛋炒飯里,最後被她一口吞進肚子里。
而等她會賺錢的時候,又結了婚,錢全花在了小家庭上,沒有多少給到母親手裡。
母親搖頭。
覺得,如果當初她沒有撞破前夫出/軌,她就能一直很幸福很幸福。
但人啊,總要朝前看。
「甜嗎,媽媽?」
前夫出軌,成了她先在外面亂來,前夫氣不過才報復性找了別的女人。
如今,艾紅芹懂了母親的不容易,也懂了她於這樣一個拿舌頭殺人的地方,一個人把她帶大的堅韌,和對她這個女兒的強大愛意。
但她沒有,她咬著牙,住在她和亡夫一起打拚出來的小房子里,把小小的孩子養大。
房子是老房子,不大,但這麼多年,都好好庇護著艾紅芹和她的母親,讓她們不用遭雨淋,不用被風吹。
住了這麼多年,又是她和亡夫的婚房,她心裡當然捨不得。
艾紅芹一口一口吃著,問:「你不想知道我去了哪裡嗎?不想知道我的臉是怎麼回事嗎?」
可早早去世的父親,為他們留下了一座房子。
小城市裡的房價,漲得很慢很慢。
老母親咧開嘴笑:「甜呢,我閨女給我買的,可甜了。」
第一件事,賣房。
三寸舌頭下,年幼喪父的艾紅芹,成了她媽媽偷/人生下來的野種。
曾經的她,因為沒經歷過,不理解單親母親的苦楚,一直恨著母親,恨她給了她那樣的生活,讓她從小就背著罵名,背著貧窮。
現在,孩子說要帶她去過好日子,說要賣房子,那就賣。
前夫買的房子和艾紅芹無關,這個房子卻可以由她和母親一起做主。
「都不重要,我啊,只要你安生回來就行。」
艾紅芹發誓要帶母親過好日子,第一步,就是想辦法養好母親的身體。
笑完,她開始做正事。
三人成虎。
年邁的母親見著久不歸家的女兒,沒有哭,也沒有問她這些日子去了哪裡,而是做了她從小到大最愛吃的蛋炒飯,坐在旁邊看著她吃。
只要女兒好好地、活著回家,就夠了,別的她都不在乎。
艾紅芹笑了,又哭了。
「媽,我帶你去過好日子,頂好頂好的日子。」
假話說的人多了,就變成了真話。
再站在年邁的母親面前,她心裡也沒了怨懟。
「好,賣吧。」
艾紅芹跟著母親一起笑了。
艾紅芹從小家裡條件不好,母親賺的所有錢,都拿來她上學了。
積年的操勞,讓母親身體很差。
「回來了?來,吃飯。」
以前的艾紅芹,被這些話壓斷了骨頭,催斷了心肝,聽著聽著,真的覺得什麼都是她的錯。
就像當年亡夫意外去世,別人都勸她,說她長大這麼好看,只要把孩子送人,一定能改嫁過上好日子。
但架不住時間長,修房子的時候,還是可以幾個想修房子的人一起湊錢修的時代,現在,只能買開發商修的房子了。
自家修房子,是怎麼安全怎麼節省怎麼來,自然不貴。
現在,不是自家修的了,東西不由自己挑了,自然也就貴了。
而艾紅芹找人了解了一下價格后,定下的賣價比市場價低了幾萬,並多花了一些錢把它交到中介手裡。
這樣她會賺得少一點兒,但她從鹿遇老闆那裡聽來一句話,叫只要找對了人,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事情能做得又快又好。
艾紅芹覺得很有道理。
所以她把時間都花在了找好中介上。
中介的人想賺錢,手裡的客源也多,對市場又了解。
等艾紅芹把瘦弱的母親養得臉上重新有了血色的時候,被她和母親仔細收拾過一番的房子,賣出去了。
房子小,又舊,價格不高,到手只12萬。
但對艾紅芹來說,已經很夠了。
同時,她在路遇粉絲群里,從幾個專業的律師那裡知道,她這種情況,可以拿到哪些屬於她的賠償和東西。
然後準備好材料,在他們的指導下,去申請了強制執行。
前夫人進去了,但之前賺的那些錢還在卡上,掌握在他媽手裡。
法院的執行通知下來后,前婆婆和以前一樣想一哭二鬧三上弔撒潑,艾紅芹直接進廚房拿了把菜刀。
她沒想過傷人,但對付沒臉沒皮的人,只能耍狠。
「反正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你要試試是你骨頭硬還是我的刀硬嗎?」
前婆婆立刻大聲嚷嚷著要報警抓她,嘴裡什麼髒話都往外吐。
艾紅芹笑了。
「當時我的臉被你兒子潑了硫酸以後,我報警的時候,你怎麼說的來著?哦,對了,你說警/察能來一次來兩次,還能二十四小時守著嗎,總有他們守不住的時候。現在,這句話我原封不動的還給你。」
話音落,艾紅芹抬了抬菜刀,寒光獵獵。
看著艾紅芹冰冷的眼神,看著她手裡的刀,對面的人終於慫了。
該要的錢,本就屬於艾紅芹的那部分共同財產,按照程序一分不少回到了她手裡。
最後處理的,是她兒子的事。
孩子接受了他奶奶多年的「你媽媽是壞人」的教育,知道是因為媽媽,爸爸才被關起來,他才被那麼多人喊殺/人犯的孩子。
在他記憶里,媽媽是一個頂著鬼臉的可怕生物,在奶奶的講述中,媽媽是比鬼還可怕的生物。
艾紅芹對別人能狠,對兒子狠不下來。
因為,在出事之前,那是個會用細細的小胳膊,幫她一起幹家務的小暖男,是個她不小心撞著胳膊了,會飛快跑過來給她呼呼,說「痛痛飛走啦」的、從頭到尾沒有做錯任何事的,親兒子。
艾紅芹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設,才鼓起勇氣去找兒子。
已經放了暑假,孩子在前婆婆那裡。
但她不願意當著孩子的面和那個人吵架,就在樓下等著,等著孩子下來。
時光飛逝,孩子已經長大,已經是上小學的年紀。
艾紅芹看著他,比同齡人小了一圈,孤零零地出來。
出來后,一群小孩兒圍在他身邊唱著從大人那裡聽來的髒話。
拖油瓶。
剋星。
殺/人/犯。
野/種。
人性本惡,所以需要教育需要法律,來規勸人向善。
無知無畏的小孩兒,總能用最天真的語氣,說出最惡毒的話。
他們罵著,推搡著。
小孩兒咬著嘴唇,沒還手。
奶奶從來不會幫他,明知道他每次一個人出門都會被人欺負,卻還是不願意和他一起出來,還說,都怪他媽媽,這一切都是他活該。
他如果還手,回去就會被罵很久很久,還會挨打。
棍子打在身上,比這些人推他疼多了。
但這次,小孩兒沒有再獨自面對。
一個熟悉的身影衝出來,趕跑了所有壞人。
小孩兒仰著頭,看著這個來救他的英雄,眼睛里閃著喜悅的光。
「媽媽!」
艾紅芹身子一僵,緩緩轉身。
小孩兒一下子撲過來抱住她。
「媽媽你終於來接我了,我好想好想你!」
艾紅芹有些懵,既高興又迷茫。
「你不怕媽媽了?」
小孩兒用力搖頭。
「外婆說,媽媽是最好的媽媽。」
在艾紅芹心如死灰的這些年,她的母親,一直在幫她做著一些事。
老人用非凡的耐心,一遍又一遍地去靠近小外孫,一遍又一遍地用他能理解的方式,告訴他事情的真相。
她還去了孩子上學的學校,找了孩子的班主任和科任老師。
老師們都是上過學有知識的人,老人相信他們會講道理。
一次講不通,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
就這樣,一年又一年,一天又一天。
老人一點一點,把被教得討厭母親、害怕母親的孩子,帶會了正道。
然後,在艾紅芹需要的時候,送回她身邊。
前夫犯了罪,宣判的時候,孩子被判給了她。
艾紅芹順理成章地,帶著兒子回到他們現在臨時住的地方。
看見母親,她的眼淚猛地砸下。
「媽……對不起……謝謝……」
這些年,她活在被出/軌、被毀容、被所有人厭惡的痛苦中,無力顧及身邊的一切。
是年邁的母親揣著不弱於她的悲痛,替她做了許多許多。
母親伸手擦掉她的眼淚,一手摟著她,一手摟著剛回家的小外孫,說:「不要對不起,不要謝謝,你是爸爸媽媽的心尖尖兒啊。只要媽媽在一天,就永遠永遠會用所有力氣,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