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趙行親眼看見他說出這句話之後,洛鳴山眼裡的最後一束光熄了下來。
「兄弟!不管閑事是對的,是個聰明人!」張升嘿嘿笑著,布滿文身的粗壯胳膊攬上洛鳴山的肩。
洛鳴山卻沒有再掙扎,他獃獃地看著趙行,眼睛黑蒙蒙的,透不進光,好似變成了一具漂亮玩偶。
張升粗糲的手在洛鳴山胳膊上滑動,喉間發出狎昵的笑聲。
看起來十分辣眼睛。
趙行移開視線,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出去弄,別吵我睡覺。」
「當然當然。」張升拖著洛鳴山就往外走。
洛鳴山好像突然反應了過來,開始無用地掙紮起來。
他死死扒著門框,幾乎是絕望地喊:「阿行哥哥,阿行哥哥救我——」
他眼睛驚恐地瞪大,渾身都在發抖,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懼里,如同邂逅死神。
他甚至還揉了揉眼,眼角瓷白的皮膚很快就泛起一層薄紅,好像是剛哭過一樣。
張升抬頭一看,發現剛剛還如死神降臨般的洛鳴山已經摘掉了那副詭異的電擊手套,正髮絲凌亂,安靜又脆弱地跪坐在地上,一副慘遭蹂躪的模樣。
步子都帶上了一些散漫。
「你來早了。」
洛鳴山與他調換了個位置,然後飛快地揉亂自己的頭髮,扯了一下衣領。
那隻手套很奇怪,冰涼得令人心底發寒,似乎貼了金屬。
可如今,這比他高半個頭的身高几乎壓得張升喘不過來氣。
不過張升並沒有在意這些有的沒的,他一想到接下來會發生的美妙事情,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
他感覺自己身體的各器官都從瀕臨死亡的絕境里被拯救了,隨即,他聽到了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張升感到莫名危險,想要逃離。
可因為他美麗的臉龐,脆弱的氣場,他的體形似乎被所有人忽略了。
洛鳴山低著頭,順從地走了進去。
張升:「……」
他在一瞬間同時感到了困惑和驚恐。
張升幾乎是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這話竟然是洛鳴山說的。
洛鳴山怎麼像是突然變了一個人?
趙行重新躺到床上,蒙著被子繼續睡。
嗒,嗒,嗒,很有節奏感。
就在張升眼前發黑,心臟快要停止跳動的時候,洛鳴山忽然一愣,鬆開了手。
昏暗的燈光落在長發男人的背後,為他的身影鍍上了一層微光,他微微垂著頭,優雅而斯文地戴上一副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來的手套,神情冷漠,給人的感覺像是高不可攀的神明。
洛鳴山是前天才進來的,張升一眼就迷上了他。不知道為什麼,前天張升分明覺得這個少年好像站在又高又遠,令人觸不可及的地方,可是今天……他卻像是突然從高處掉了下來。
出了1502號房,張升手下這個美麗得像是精靈一樣的長發少年,表情忽然就淡漠了下來。
張升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因為他清晰地感知到除了脖頸處傳來的擠壓感,還有一種奇異的電流導入他的身體里,讓他發冷,發疼,一點點失去力氣。
他聲音散漫而又冷漠,手指收緊時還沾染上了一些嗜血的殘暴,可嘴裡卻像小孩子一樣幼稚地念著「阿行哥哥」,說著「都怪你」,蠻不講理地將所有的過錯都怪到張升身上,顯得有些詭異森寒。
雜貨間里是沒有燈的,但門上有一塊不大的磨砂玻璃,隱隱令外面的燈光透了進來,讓整個雜貨室變得昏暗而曖昧。
「啪嗒。」洛鳴山幫張升落了鎖。
要不要臉啊。
張升捂住他的嘴,強橫地把人拖走了。
張升見這人忽然變得愉悅了起來,臉上也一點點綻放出燦爛的笑意,艷麗到不可方物。
張升忍不住往後退,可他剛退了一步,一隻戴了手套的手就捏上了他的脖頸,並把他提了起來。
洛鳴山慢條斯理地開口:「你應該晚幾天再來找我的,我還沒來得及和阿行哥哥培養感情,你就來找我了,所以阿行哥哥才不救我,都怪你。」
一道冷冽如碎冰般的聲音緩慢響起,聽不出喜怒,卻莫名讓人心臟都跟著收縮了。
然後他輕輕在張升的額心點了一下,瞬間,一股蓬勃的力量忽然湧進張升的身體,與剛剛要奪走他生命的電流一般詭異。
張升忽然感覺有點古怪。
他咧著嘴美滋滋地把人推進了樓梯拐角一個有些許昏暗的,無人監控的,隱蔽的雜貨間。
那是馬丁靴踩在地面上的聲音。
張升第一次發現這人似乎並不是一個羸弱的少年——他比自己還要高半個頭,簡直和那個兇殘的趙行一般高了。
張升甚至感覺自己的臉龐都生機勃勃地漲紅了起來,渾身也有了力氣。
一想到馬上就要擁有這個尤物,張升心臟頓時怦怦地跳,手心也冒了汗。
可張升哪裡還有心思去欣賞他的美麗,他無力地往下滑,坐在地上,渾身顫唞,臉色發白。
「啪!」
雜貨間的房門被人一腳踹開,高大英俊的青年逆光而立,他打開手電筒,掃視著這裡的場景,最後,他目光定在面色漲紅,一臉興奮,但明顯受到些驚嚇的張升身上。
他眯起眼,神色中充斥著暴躁和不耐煩。
是趙行。
趙行本來不準備來的。
他又不是犯賤,憑什麼過來救洛鳴山。
洛鳴山曾經害慘了他,現在卻毫無抵抗能力地被人抓去凌辱。
簡直是大快人心。
可趙行躺在床上,蒙著被子也好像能聽見洛鳴山的哭喊,閉上眼睛也好像能看見洛鳴山哭泣的臉龐。
朦朦朧朧間,他好像又想到了很早很早以前的事情。
小洛洛從小就長得好看,粉雕玉琢的,皮膚又白,眼睛又大,細軟的頭髮有些過長,第一眼會讓人分不清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比影片中的洋娃娃還要可愛,很是招人。
有一回趙行帶著他去「探險」,意外在男罪犯的區域里遇到了個有戀童癖的死變態。
趙行蹲在地上玩兒泥巴的工夫,洛鳴山就吃了那猥瑣男人給的糖,還大聲喊趙行:「阿行哥哥,這個叔叔說前面的小屋子裡還有很多糖,我們一起去吃好不好?」
那男罪犯這才看見趙行。
小趙行剃著寸頭,渾身泥點子,看起來又臟又頑劣,皺著眉,眼神像小狼一樣充滿警惕,遠沒有洛鳴山乾淨可愛。
男罪犯雖對他沒興趣,卻還是擠著一臉笑說:「好,你也跟叔叔一起去拿糖。」
趙行也是後來才知道,這人是因為猥褻兒童進來的。
可即便他當時什麼也不懂,也知道不能跟他走。
因為他母親蘭妍曾無數次說——
「這個監獄里關的都是垃圾,是爛貨,沒一個好東西,沒一個能信的。」
而且這個男的笑起來很猥瑣,特別是對洛鳴山笑的時候。
特別噁心。
因此趙行走過去拉洛鳴山:「洛洛,跟哥哥走,該回去了。」
那男罪犯當然不願放人。
最後他們是怎麼逃出來的呢?
是七歲的趙行死死地咬著那個變態的胳膊,被一巴掌打出去,然後又一遍一遍地撲過來,咬著牙流著血,大聲嚷著「著火了著火了」,最後才趁亂帶著洛鳴山逃走了。
直到逃回安全的地方,洛鳴山好像才回過神來,他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死死抱著趙行不鬆手,哭著說:「阿行哥哥不要死阿行哥哥不要死……」
趙行疼得齜牙咧嘴,還要哄他,血淋淋的手擦著他的眼淚,小聲保證說:「哥哥才不會死呢,哥哥還要保護洛洛呢!」
……
轉眼過去十二年。
十二年前,他拚死保護洛鳴山。
十二年後,他親眼看著洛鳴山哭著喊著被人拖走。
操。
趙行睜開眼。
一種憤怒,煩躁又不甘的情緒充斥心頭,他從床上坐起來,一腳踹翻了床邊的凳子。
他黑著臉,離開宿舍。
趙行想——
我不是犯賤,不是想救他。
主要是這事兒太他媽噁心了。
如果洛鳴山不是被拖走干那種事兒,而是被人拖走暴打一頓,我鐵定不去摻和,還要站在一旁鼓掌叫好。
而且……我現在要是不管他,那我12年前不是白被人揍了嗎?
媽的,洛鳴山是有什麼毛病嗎?怎麼那麼容易招惹變態?
趙行冷眼看著雜貨間角落的洛鳴山。
他衣著凌亂,跪坐在地上,仰臉看他,眼中盈盈地閃著淚光。
額頭的紗布已經被血浸透,一滴鮮紅的血流了下來,掛在眼角,像是血淚,為他如雪般的面龐摻了幾分艷色。
絕望和希望混合在一起,出現在他宛如藝術品一般的精緻的臉龐上,如同一枝紮根在淤泥和血污里,卻生得纖塵不染的純白玫瑰花。
真的是……美麗極了。
趙行眯起眼。
剛剛的惱怒和煩躁緩緩交織成了一種古怪的情緒。
他怎麼不哭呢?
那些淚光綴在眼底,實在是有些不夠看。
要是徹底哭出來,會不會更好看呢?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的時候,趙行整個人都愣住了。
隨即,他唇角緩緩勾了起來。
他承認自己變了。
曾經,他若看見洛鳴山哭泣,便忍不住想為他擦掉眼淚。
如今,他見到洛鳴山的淚眼,卻忍不住想讓他哭得更慘一些。
很好。
他不是心軟,也不是犯賤,也根本不會像蠢貨一樣原諒洛鳴山的所作所為。
只是比起看著洛鳴山被別人欺負,他似乎更想親自弄哭他。
趙行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改變。
不過是變態了一點罷了,又有什麼不好呢?
反正他趙行,從八歲開始,就已經接受自己是一個壞小孩了。
張升也發現了趙行,可他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出來,就被趙行拿手電筒砸到後腦勺上,暈了過去。
這裡沒有監控,也沒有人工智慧會監測他的行為,扣他的分,所以趙行沒什麼避諱。
打暈這人後,又把人踢到牆角。
然後趙行緩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洛鳴山身旁,單膝蹲了下來。
趙行用手電筒挑起洛鳴山的下巴,略有些粗糙的手指擦掉他臉上的淚痕:「怕了?」
「怕、怕了。」
趙行:「被欺負了沒有?」
洛鳴山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小聲說:「幸好哥哥來救我了。」
趙行笑了一聲。
「救你?你覺得我是來救你的嗎?」
趙行撤掉手電筒,右手不輕不重地捏著他的下巴,他湊近了些,俯身湊到洛鳴山耳畔,嗓音低沉,卻隱隱含著些惡劣的笑意——
「哥哥是來親自欺負你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