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第九十七章
陸鈞行早晨從床上醒來的時候,林雲笙正坐在他身邊擺弄相機,屏幕里顯示著自己昨天胡亂拍下的照片。
「醒了?」林雲笙偏頭,曲臂用指尖撩了撩陸鈞行額前的碎發。
陸鈞行應了一聲,左手握住林雲笙還沒來得及抽走的指節,右手便不由分說地朝被窩裡探去。
他彎起眉眼:「林老師好乖。」
昨晚,陸鈞行在替林雲笙細細清理完身體后,趁機放縱起自己報復人的壞心。
他假借著特許的正當名頭,替對方換下被折騰到不成樣的包臀裙,套上自己的襯衣不說,丁褲之類的更是沒得商量,一律不許穿綁,就等著第二天年長者睜眼意識到這一切後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林雲笙沒好氣地掙脫桎梏,拿指尖戳了戳陸鈞行的額頭。
他太了解眼前這個人,自己要真的背著他先穿了東西,對方指不定要鬧出什麼更加得寸進尺的事情來。
可偏偏林雲笙卻又對這樣的陸鈞行生不出半分的氣焰來。
這席話不知道是碰了陸鈞行的哪根敏[gǎn]神經,他沉默了許久。
於是他只好半寵半慣地嘆上一句:「你呀你。」
「怎麼可能!」陸鈞行炸了,臉頰到耳垂當即紅成一片。
林雲笙眉頭一挑,也不生氣,饒有興緻地看向自己眼前人:「你錄的?」
林雲笙在昨夜的猛烈歡愉里,無暇注意自己哭腔的音調,現在聽來好像陸鈞行的瘋狂好像也並非完全沒有道理。
「我聽林老師嗯啊只聽現場版。」
陸鈞行怔怔地盯著林雲笙,掌心毫無徵兆地托起他腰臀,猛地就要把人往自己這裡帶。
他這才明白過來今天自己最早去翻看照片時,相機屏幕上為何會跳出來電池耗盡的提示。
林雲笙手上動作一亂,指尖蹭過相機顯示屏,一道又媚又嬌的叫喚聲猝不及防地從相機里傳了出來。
林雲笙抬手揉了揉自己這顆腦袋,哭笑不得:「之前你看我露腿能流鼻血、脫件睡袍都會大叫,不小心搓了黑丁更是不得了,隔天還能羞著跑到我面前自首……」
「怎麼現在一年不到的時間,你幹什麼都越來越過分了?」
林雲笙看陸鈞行的樣子也確實不像在說謊,那這段視頻大概就是誰不小心摁到錄製鍵的意外產物。
率先回過神來的林雲笙低頭去看,相機里一條半小時的視頻雖然畫面漆黑,但卻赫然處於播放的狀態。
陸鈞行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些,他發出一個若有所思的單音,又趁機把林雲笙往自己懷裡攏了點。
林雲笙要被陸鈞行給氣笑了:「單反最多就只能錄半小時的視頻,過了二十九分五十九秒相機會自動停止拍攝。」
自家愛人的叫喚聲確實值得回味,可陸鈞行也沒太在乎這個視頻。
「不用,刪了吧。」
他生怕林雲笙不信,而後又小聲嘟囔:「我要真想錄這些怎麼可能只錄半個小時。」
主要是雖然畫面里看不清人影,但萬一哪天不小心流出去,不管是對他還是對林雲笙都不好,陸鈞行不想冒這個險。
兩個人都愣住了。
他感受著對方溫熱的鼻息噴洒在自己的後頸上,聽視頻里高高低低的破碎,也不回頭去看陸鈞行的表情,話語若無其事間問得輕巧:「這東西你想留著嗎?」
久到等林雲笙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講錯話,才聽這人緩緩開口:「林老師,我有反應了。」
林雲笙還被陸鈞行抱著,當然也感受得到。
他靜了兩秒,篤定道:「陸小狗,流氓。」
陸鈞行大叫:「這不是早上正常的生理反應嗎!?」
林雲笙渾身還酸得厲害,卻又捨不得真把人丟下不管,他坐在床沿邊,看陸鈞行為了方便自己主動跪到地上,腳掌隔著層布料便踩了上去。
即便有百分之百的愛人理論作為兩個人的感情基礎,可陸鈞行也仍然害怕林雲笙在某一刻更喜歡「之前」而不是「現在」的自己。
因為在這段關係里,兩個人相差七年的歲數是陸鈞行跨越不過的鴻溝,明顯林雲笙的財富、經歷、心智都要遠勝於自己。
陸鈞行不知道自己肚子里有限的墨水,到底能支撐他與林雲笙在感情里勢均力敵多久。
陸鈞行呼吸混亂,虛握著林雲笙細白的腳腕,感受著對方腳掌被自己一點點染燙。
他另一隻手壞心地勾起腕骨上的紅繩玩弄,連帶著年長者指甲面上由自己親手塗抹上去的車厘子紅都顯得如此相得益彰。
林雲笙沒攔著陸鈞行作怪,拿起手邊的相機,用昨夜大腿上的紅痕做前景,鏡頭對準此刻正乖巧地枕在自己大腿上的陸鈞行,按下了快門。
隨後,林雲笙喉結滾動,伸出兩臂摟著眼前人把他往床上帶。
林雲笙一直知道陸鈞行的偏好——總喜歡在自己或隱秘或外露的肌膚上種下痕迹,像正值口欲期的小孩,習慣用口腔探索感興趣的一方天地,舔舐、吸吮、啃咬……
林雲笙陷進柔軟的床墊,兩隻手主動攀上眼前人的肩膀:「寶貝,你還記得我跟你提過的電影放映原理嗎?」
「兩個靜態的幀圖之間隔著不可消磨的黑暗,但由於人類視覺神經里天然的小缺陷,當這些膠片以每秒二十四幀的頻率運行時,一張張圖片就成了流暢的視覺盛宴。」
林雲笙看出了剛剛陸鈞行沉默的源頭,有心安撫道:「你帶給我的體驗甚至比這一切還要浪漫,所以當時在回答夏光的問題時,我也並非完全是在開玩笑……」
「寶貝,只要你不犯原則性的錯誤,我可以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最大限度地縱容你在剝離各種身份標籤以後的二次成長,哪怕是從口欲期開始。」
兩個人今天有大半天都在酒店的床上度過,三餐全靠送餐機器人的點對點服務,但主要還是體力不支的林雲笙在補覺。
反觀出力的陸鈞行卻跟個沒事人一樣,守在年長者身邊繼續琢磨自己劇本里最後的縞潮段落。
傍晚,林雲笙騎在陸鈞行身上睡眼惺忪地仰著脖子,他讓對方用遮瑕蓋完自己脖子上的痕迹,圈上頸鏈。
等一切收拾完畢了以後,林雲笙便領著陸鈞行到自己初高中周末常去的街邊法式電影院。
這個街邊影院是結合咖啡店、酒吧和電影放映的空間。
老闆不差錢,是一位電影狂熱愛好者,每晚都會提前在公眾號上發布放映的電影片名,一放就是好多年。
所有預約進店觀影的客人買不買咖啡酒水無所謂,老闆開心了甚至會白送你喝的。
但他有個特殊的規定,你只要把電影看到了最後,就一定要留下來交流自己的想法。
林雲笙和陸鈞行混在車流里擠到街邊影院的時候,剛好踩上店裡播片的點。
一排排的椅子擺在那裡,陸鈞行看到有穿著校服的初中生坐在那、拎著掃帚的環衛工人、都市白領、八旬老人等等,不同薪資水平、不同身份的人群卻一同坐在那裡。
陸鈞行恍惚間好像回憶起自己最初開始偏愛電影的原因。
自從他踏入娛樂圈以來,每天都泡在這個爾虞我詐,勾心鬥角,拉幫結派當中。
陸鈞行不知道是社會本就如此,還是自己運氣太差,他總是看到黑心賺大錢與人善被人欺在反覆出現,甚至逐漸成為一條鐵律。
這跟所有人從小被教育的「好人有好報」截然不同。
不真實的現實讓陸鈞行迷茫、焦慮、一度陷入虛無,他反而從別人虛構出來的作品的情義中更能找到一份實感。
林雲笙就近挑了一個靠近門口的位置,他指了指身邊的立牌,湊到陸鈞行耳邊小聲道:「今晚這部電影還挺適合你看的。」
事實證明,林雲笙是對的。
陸鈞行在電影開場的兩分鐘之內,便對其中的情節產生了強烈的共情。
一個名叫喬納森的男人走到台前,他舉著話筒向大家介紹自己是一名音樂劇作家。
「你們知道嗎,我最近不管去哪都能聽到一種聲音:嘀嗒、嘀嗒、嘀嗒……像出現在劣質低成本商業電影,或者周六早晨動畫片里的定時炸彈。」
電影一上來就告訴觀眾,這是喬納森·拉森的故事。
在他取得自己所有的成就之前。
喬納森擁有過人的創作天賦,他近乎偏執地夢想著要成為一名音樂劇作家。
為此,他過上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貧窮生活,住在破舊的合租房裡交不起水電、與相愛卻志向不同的女友分道揚鑣、跟相近卻選擇不同的摯友發生爭執。
明明只要選擇放棄夢想,回歸現實,喬納森就能獲得一個物質豐盈的工作,可他依舊孤獨、焦慮又自負地走在音樂劇創作的這條道路上。
但沒有人告訴他這個選擇是否真的正確。
喬納森傾注七年時間創作的心血被業內賞識的同時,又因難以盈利被製作方無情地拋棄。
希望灰飛煙滅他卻別無選擇,只能踉蹌著站起來,在一切期望落空之後,繼續開始下一部、再下一部作品的創作。
終於,喬納森·拉森將《吉屋出租》這部劃時代的音樂劇帶到了世界面前。
他將搖滾寫進曲譜,打破了傳統的音樂劇演唱模式;他將視角對準現實,改寫了以往音樂劇僵化不變的故事主題。
這部音樂劇在首演當年以橫掃之勢拿下了十項重要的音樂劇大獎。
它在百老匯上的壽命長達十二年,裡面的歌曲至今被無數音樂劇愛好者傳唱不斷。
1996年1月25日,《吉屋出租》在外百老匯首次公開演出。
而在首演當天的早上,喬納森·拉森卻因突發性主動脈腫瘤永遠地離開了人世。
那年喬納森三十五歲。
距離他三十六歲的生日,僅僅只有十天。
這部電影與傳統的追夢式電影不同,它並不鼓吹夢想的高貴,只是誠實地告訴你:
——在做夢的人或許會喜歡談論熱愛,但真正去追夢的人大多都逃不開恐懼。
當電影滾動起最後的演職人員表時,林雲笙低頭打字,然後把手機遞給了自己身後的陸鈞行。
[寶貝,你未來大概率會在某個時刻對自己陷入深深的懷疑,望著別人的成功開始焦慮,忍不住責怪惡劣的大環境,認識孤獨、無助與不甘,然後從一場又一場的噩夢裡驚醒。
不管是你還是我,我們都不知道這條「電影分級制度」之路的最終歸處。
但你要記得自己來時的路。]
陸鈞行盯著林雲笙在光影里明滅的側臉,怔怔出神。
直到現在,陸鈞行才終於反應過來從參與王衛林的綜藝之初,林雲笙不斷跟自己強調的事情——你要找到你自己決定成為導演的原因。
與試圖影響整個行業的那種「大使命」不同,在這個大任下,陸鈞行太多時候都在被裹挾著往前走,找不到他自己的節奏。
陸鈞行想,他是熱愛電影的。
作為少數幸運的演員,陸鈞行曾經享受過導演在讓鏡頭開始和叫停之間,劇組裡所有人擰成一股繩就為了某個漂亮的畫面,彷彿整個宇宙的奇迹都在那一瞬間都集中到了他的臉上。
陸鈞行希望自己能把思想印入鏡頭、把電影刻成歷史、把今天留給未來。
就像他遇見《女人,女人》里的那個小男孩一樣,當某個缺少歸屬的人抬頭看到那塊大銀幕,能第一次發出由衷地慶幸:
——「太好了,我不是孤身一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