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 4 章
第四章第4章
◎雨傘◎
春風徐徐,落日溶溶。
斜陽透過高大的槐樹灑下斑斑疏影,小院中,一名妙齡女郎正在哼著小曲盪鞦韆。
女郎悠閑地蹬著長腿,揪了揪身上的衣裙,嬌俏的聲音似乎有些不滿意,「娘,這身衣裳舊了,什麼時候去給我做件新衣裳啊。」
一位婦人正往水桶里舀水,忙道,「你小點聲,別吵了你哥哥溫習功課。」
女郎嘟了嘟嘴,「知道了知道了,娘就知道向著我哥。」
「你一個月就要做一次衣裳,家裡哪有這些錢供著你穿?」李母放下水瓢,恨鐵不成鋼地低聲斥她,「你哥哥馬上就是要參加鄉試的人了,你成天不替著你哥分憂些,盡想著這些吃穿用度的事。你是怎麼當這個妹妹的。」
李懷素是李家小女,從小被捧慣了,難免有些嬌氣,但自從哥哥李懷玉考上了院試之後,李母所有的重心和關懷都落到了他身上。雖然李懷玉很疼愛自己,她也很尊重這個哥哥,但面對如此轉變,李懷素總覺得心裡有些落差。
其實她也並不是很想要新衣裳,只不過想借著這麼一個由頭,時不時找些存在感罷了。
屋內。一張案,一扇窗,一張床。書房布置的簡潔又清凈。微風拂過窗牖,將案上層層疊疊的書籍吹得捲起了幾頁,發出清脆的簌簌響聲。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他嘴角泛起微笑,眸光溫柔。
雖然總是聽李母這麼說,李懷玉仍保持著一貫的溫和態度,「娘,你放心,兒子定會努力的。」
兩人的爭吵李懷玉也隱約聽到了一些,他覺得李懷素的控訴倒也不是不為道理,對李母溫和道,「娘,小妹還小,又是正愛美的女郎年紀,我沒有什麼需要花錢的地方,以後不用把錢花在我身上。我去把她給找回來。」
李懷玉聽得心中一動,躊躇了一會,道,「娘,若是兒子這次中了鄉試,娘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
「也行。」自家的兒子從小便是聽話有主見的,李母同意了。她深深看著他,慈愛地拍了拍,苦口婆心道,「兒啊,你可是咱們西里第一個中了院試的生員,今後可要好好讀書,給咱們李家爭口氣。以後你要是真成了榜眼探花,那必定是前程似錦,再等你成了親有了孩子,娘和你泉下的爹也就放心了。」
李母見吵到了李懷玉,忙又將他推到書房,語氣由剛才的嚴厲轉為溫和,「不用管她,這麼大的姑娘了還成天鬧脾氣,你且安心,溫你的書去。」
「綺窗羅暮舞嬋娟。」一行詩句中,他只寫下了一個「嬋」字。
他又執起狼毫筆,重新鋪上一張紙,緩慢地寫下了一個字。
真美。詞也美。字也美。美好的字,美好的人。美好到只要一想到這個字,彷彿自己的心也跟著靜了幾分。
李懷玉坐姿挺拔,揉了揉疲憊的額角,放下手中狼毫筆,從堆積如山的書籍底下抽出了一本詩經,熟稔地翻到一頁。
他盯著這八個字,想起那一抹身量纖纖的窈窕身影,每次躲著他的樣子都像是受驚的毛茸茸兔子,可愛的緊。
李懷玉想起前幾天碰到的纖纖倩影,心中一動,面不改色說道,「聖人也有雲,勞逸結合。出去走一走,也是好事。」
外面,李懷素不滿的控訴道,「哥哥的學業我又沒辦法替他去考,要我怎麼幫他?再說一件衣裳也花不了多少錢,娘你都把錢花在了哥哥身上,自然是不捨得給我花了,娘你就是偏心,偏心!」
李懷玉看著李懷素小跑的背影,蹙了蹙眉,「小妹這是怎麼了?」
李母也有些惱了,「你個白眼狼,你從小到大用的都是最好的,家裡什麼時候虧待過你了。再說你哥能考功名,你能嗎?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哥到時候真中了舉人進士,那我們全家都能跟著沾光,到時候你也能找個好人家,說不定還能做個官夫人。不是娘說你,你也到了及笄歲數了,不想著好好學女紅女德,天天就知道揪著這些東西不放。快乾你該乾的事去,把這些衣服給我洗了,去!」
他盯著紙上的字微微失神。
聽了這句話,李婦彷彿是吃了什麼定心丸,她也笑了,擦了擦眼角的淚花,「我的兒,你一表人才,又才華斐然,十里八鄉哪個姑娘不傾慕你,就憑我兒這秉性和前程,將來也一定能找個頂好的新婦。」要是再攀一個高門貴女,當個乘龍快婿,那就更好了。
見到李懷玉出來,青衣落拓,風姿郎朗。李懷素鼻子一酸,想要找他說理去,又隨即想到了什麼,臉色一變,上前幾步就退了。她跺了跺腳,哼了一聲跑了。
李懷玉將紙壓在書籍之下,推門出了書房,「這是怎麼了?」
李婦忙阻止,「這可怎麼行,你要溫習功課的,娘去就行了。」
李婦愣了愣,隨即忙不迭點頭,「只要我兒能榜上提名,娘什麼也答應你。」
李懷玉如釋重負,情不自禁笑了,只覺得心裡像是吃了一塊蜜糖一樣甘甜。李婦盯著他那如沐春風的笑容,不禁有些好奇,「我兒,是什麼事啊?」
「此事我也未有底,還得再看一看。」李懷玉笑了笑,聲音輕快,「到時候,我會告訴娘的。」
。
纖纖十指熟稔又細緻地穿針引線,根根如同水蔥一般修長皎柔。蘇嬋坐在繡房里,直起身子,放下手中五顏六色的絲線,望著外面有些陰沉的天色。
江南的氣候就像是美人宜喜宜嗔的小脾氣,說變就變。看這個樣子似乎是要下雨了。
想起家裡庭院外晾曬的山貨,她決定今天早點收工,回家幫著阿爹一起收拾。
李懷素氣沖沖離開了家,一個人在街市上無頭蒼蠅一般走著。走了沒一會,誰知天氣迅速陰沉,很快便下起了雨。
周圍店家紛紛高喊著收攤躲雨,路上行人腳步匆匆,很快雨越來越大,李懷素只得躲在一家店鋪檐下避雨。
豆大的雨點唰唰落了下來,來來往往的人群如同被驚動的螞蟻窩,密密麻麻又慌亂不迭地移動著。檐下與雨幕隔開,身上並沒有淋到太多雨點,李懷素還是感到了一陣涼意,她緊了緊衣裳,忍不住抱住雙臂取暖。
余光中闖進來一個婀娜窈窕的身影,異常的惹人注意,她定睛一看,是蘇嬋。
蘇嬋很顯然沒有帶傘,纖瘦的身板夾在逼仄紛亂的人流中,顯得有些進退兩難,她只能撐著雙臂堪堪擋住頭頂,隨著擁擠的人流走動著,肩膀處隱隱濕了一小片。
李懷素站在檐下,沉默又認真地盯著蘇嬋看。
以前見了蘇嬋時,她總是裝作一幅不認識的模樣從她面前昂首經過,但現在蘇嬋看不到自己,她自然可以肆無忌憚地打量起她來。
李懷素很早便注意蘇嬋了,因為很多人都說她是西里最好看的姑娘。
李懷素從小被嬌養著長大,哥哥李懷玉又是西里最出名的人物,所以她從小到大身邊便有很多與她互稱姐妹的女郎。被眾星捧月慣了,她自然有些飄飄然,她自認自己長得也不差,然而從什麼時候開始,那些公子青年們嘴裡談論的並不是她了,而是那個住在巷尾的名不見經傳的蘇嬋。
那個溫柔寡言,深居簡行,又繡的一手好刺繡的蘇嬋。
自己哪裡不如她了?她哪點比自己強了?
不就是眼睛比自己大,皮膚比自己白,腰比自己細了點嘛。
李懷素麵無表情地盯著蘇嬋瞧,心中古怪的情緒更甚。
這時又一道逆著人流前行的頎長身影映入了眼帘,是自己的哥哥李懷玉。李懷素眼睛一亮,剛想跟他高聲喊自己在這,可眼見李懷玉在人群中一路逆行,竟是朝著那玲瓏女郎去了。
蘇嬋渾身濕漉漉,正被人群擠得不知如何是好時,「阿嬋!」這時一道熟悉的聲音急切響起,李懷玉不知從哪裡出現來到了她身前,將她拽離出了人群,他的手有力而溫暖,護著她撤出了人流中心。
兩人來到了一間檐下,蘇嬋有些意外,「李公子——」
「不是告訴過你了嗎,叫我懷玉就行。」李懷玉關切地逡巡著她,俯下高大的身,不住幫她拂掉衣上的雨水,「怎麼沒有帶傘,你看看都淋成什麼樣子了。」
蘇嬋後退一步,臉有些紅,低下了頭,「公子。」
李懷玉愣了愣,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舉止不妥,他收回了手,羞赧一笑,「抱歉,是我逾矩了。」
檐外便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知道剛才一幕會不會被別人看在眼裡。蘇嬋有些臉熱,想快點離開這裡,「多謝公子剛剛的出手相助。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吧。」李懷玉上前一步。
「不必了。多謝公子的好意。」蘇嬋開口拒絕,低著頭,又不動聲色往後退了一步。
「阿嬋,等等——」見她轉身便要走,李懷玉追過去,沒多想一把拉住了她,感受到她瞬間的僵硬,他怔了怔,隨即不著痕迹地將手鬆開,將一把傘塞給了她。
「至少,撐著傘回去吧。」
「公子,我自己能回去的,真的不必了。」蘇嬋怎好意思接過,忙把傘重新還給他,「公子用吧。」
李懷玉阻止了她的動作,他的動作幅度不大,力氣卻是有,「拿著吧,不然你這樣子回去,會生病的。我是男子,淋一點雨沒有關係。」
見她仍是不依,他溫和看著她,似妥協一般,英挺的眉垂下,笑了笑,「拿著吧,聽話。」
像是一顆小石子落在了心海,激起了一陣窸窣的漣漪。蘇嬋抬起頭,怔怔看他。
她抿了抿唇,不再拒絕,慢慢收回了傘,手指小心地握著傘柄,「……那就多謝公子了。」
「叫我懷玉。」李懷玉對她溫和笑了笑,「去吧。」
蘇嬋沒有動,站在原地看著他。她的眼睛又黑又亮,眼底暗生瀲灧,裡面像是含著一汪秋水,美麗又似乎有些憂鬱的眼底流淌著很清淡又很濃重的情緒。李懷玉那個時候就在想,她在憂鬱什麼呢?
然後便看見蘇嬋朝他緩緩勾了勾唇,露出了一個很清淺的、很美的笑容。就像是檐外盈盈的雨。
李懷玉怔了怔,等他回過神時,佳人已經打開了傘,消失在了雨簾之中。
「我會還你的。」她的聲音輕柔,曼妙身影融在了朦朧的雨中,漸漸消散遠去了。
。
高行修坐在床上閉目養神,片刻后睜開眼,望著外面陰沉的天色。
要下雨了。
窗牖外陰雲密布。庭院里,老狗躲進了窩,只有蘇大一個人在急火火地收著東西。
他看了一會,並不是很感興趣地將目光移開,淡漠的眼瞳緩緩劃過眼角,去看向放在床頭的葯碗。
這是今天蘇嬋煎好了葯,臨走時放在那裡的葯碗。如今碗里已經空空如也,被他喝光了。
這段時間,蘇嬋總是早上收拾好一切,過了正午就不見人影,不知道天天究竟在忙些什麼事情。如今她身在外面,天將要下雨,不知她有沒有帶傘。
想到這裡時,高行修突然愣了愣。
算了。
她有沒有帶傘,又跟他有什麼關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