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第 71 章
第七十一章第71章
◎他確信他是愛的◎
高家的妾室死了。儘管這個消息被極力壓制,但是還是很快在京城不脛而走。
最先知道這個消息的是盧明鎮。
雖然他心裡清楚蘇嬋不會死,但是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還是流下了眼淚,尤其後面得知蘇嬋真的只差一點點就死在那裡的時候,他簡直是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的計劃萬無一失,沒料想中間中了紕漏,還是在高府自己家出了岔子。
他心中惱恨,更加慶幸蘇嬋早日脫離了苦海。那個深不見底的高府,那個陰沉不定的男人……蘇嬋最好永遠也不要與他再有瓜葛。
他心中苦笑,當年宛如這樣完美地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如今她和他的女兒也如法炮製……這真是一段說不出來的孽緣。
他與宛如已經天人永隔,如今只剩下了一個蘇嬋,高行修想要霸佔他的蘇嬋,他說過早晚要跟他好好算這筆賬,如今他是再不能與他搶了……他那日的表現,雖然出乎盧明鎮的意料,但是也僅僅只是一笑而過的漣漪拂過罷了。有些人就是失去之後才懂後悔,這個滋味他也該同他一起嘗嘗。
高行修確實不是好糊弄的,傾盡一切力量搜尋,府內人馬盡出,一幅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架勢……他確實最後是搜到了,搜到了卻是一幅女子被水泡的浮腫的屍體。那是盧明鎮借陸琳琅之力,搜盡天牢大理寺找出來的與蘇嬋年紀體型相仿的女死囚,她穿著與蘇嬋一模一樣的紫衣,身上戴著蘇嬋身上熟悉的配飾,高行修將她找出來的時候,她已經面目全非,渾身都是被大石跌碰的傷,此時又是炎熱的夏季,皮膚早已被激流泡的浮腫變形,渾身上下腥臭難聞,縱使高行修的身邊儘是些久經沙場見慣了死人的士兵,見到此狀也忍不住想要作嘔,只高行修一人面不改色,跪在那名女屍身邊,一個勁地在她的身上翻看,似乎是在搜尋著有什麼相似之處,可是奈何實在是泡的太過嚴重,除了知道這是名女屍之外,所有的痕迹似乎都在水裡被抹去了。
這時他終於開了口。
那一夜高府徹夜燈明,侍衛僕從魚貫而出,所有的人都在惴惴不安,高行修在濃重的藥味里安靜地閉著眼,他緊緊抿著唇,什麼也沒有說,他看起來安靜如斯。
或許他只是太累了,他只是需要睡一個好覺。
「住手。」
高行修回府之後便倒下了。
「兩個月……」幾天的不眠不休已經讓他的面色發青,他只是怔怔盯著那女屍,眼窩深陷,整個人看上去頹廢又疲憊,「或者更短……」
時間過去了很久,就在仵作快要在這窒息又壓抑的氣氛里待不下去時,他聽到男人輕輕的聲音。
「剖吧。」
仵作心裡又一沉,縱使經歷無數這種場面,他還是覺得渾身一陣發寒……他對高行修點了點頭,「將軍,容小人下去準備。」
「兩個月的話,是很難驗出來的。」仵作沉吟,「如果想要查證的話,就得剖屍。」
高行修沉默了。
幾乎是立刻,仵作停了下來。他抬頭看著高行修的臉。
他聲音淡淡,吩咐人將女屍帶走,然後很快離開了這裡。起身的時候,他的身形還有些搖晃,仵作看著他騎在馬上的背影,他高大的背影似乎搖搖欲墜。
他輕輕道,「不用了。」
高行修兩眼失神,怔怔看著仵作熟練地攤開一個白布包,將女屍平放在地上,又做了各種準備,冰冷的刀尖在火焰上反覆炙烤著,他小心翼翼地掀開泡囊的一角衣裳,露出女屍白的過分的肚腹,他將刀尖抵在了上面。
高行修沒有看他。自始至終,他都在看著那個女屍,他的目光恍惚又詭異,彷彿是在看她,又彷彿是在透過這具駭人的女屍來看另一個人。
第二天高行修就醒了。
高行修屏退了眾人,只留下了仵作,他盯著女屍,聲音嘶啞的嚇人,「她肚子里有孕……能不能驗出來……」
他的臉比起女屍也好不了多少,相反比起她而言,他倒更像是一個鬼。
仵作心裡咯噔一下,問道,「有孕多久了……」
多日的茶飯不思已經讓他疲憊至極,又加上急火攻心,回到高府之後,他像是抽掉了最後一絲精氣神,杜齊看到他的背脊傾倒了一下,然後他就在他的驚叫之中緩緩從馬上摔了下去。
他的恢復力簡直驚人,他的精神看上去出乎意料的好,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昨夜的高燒不退只是一個錯覺。他什麼也沒說,徑自去了別院,他的腳步穩而快。
杜齊心裡一提,想也沒想就跟了過去。
爭吵聲、咒罵聲、砸碎聲像爆炸一樣席捲而來,這巨大的聲音似乎要將所有人都要震醒,等到杜齊趕到的時候,高行修已經和高顯揚拔劍相向。
兩人拔劍而立,寸步不讓,眼中都有叱吒多年沙場積澱出來的令人膽寒的殺意。杜齊心中大駭,連忙跑到中間阻止兩人,士兵們也齊刷刷出現,將兩人艱難地分開。
比起高行修的憤懣激動,高顯揚倒是顯得鎮定自若,或許他根本沒把現在強撐精神的高行修放在眼裡,「怎麼,聽說人找到了?」
高行修咬牙,死死盯著他,那摧城拔寨的目光恨不得立刻將高顯揚砍成碎片。
「修兒,我只給你昨夜一夜恢復的時間……」高顯揚看著他,緩緩道,「你是將軍,還有很多事在等著你。從今以後你就忘了這個人,這件事就當從沒有發生過。」
「不過一個女人而已,你想要的話,還會有的是。」他說的雲淡風輕,那一屍兩命在他眼裡不過草芥,儘管她曾經也在高府里短暫的生活過。
「殺了你……」高行修死死盯著他,像是從牙縫裡吐出這一個一個字,「……真想殺了你……」
「修兒。」高顯揚微微一笑,那古板又嚴肅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波瀾,「你心裡很清楚,殺死她的人到底是誰。」
高行修猛地僵住,像是憑空被人打了一個狠烈的耳光。他的臉色瞬間灰敗了下去。
兩方人馬皆在虎視眈眈地對峙著,一個高府里如今存了兩個涇渭分明的仇人。高行修轉身離開,比起來時的擲地有聲,他現在的腳步倉皇又虛浮,昭示著他此刻不過是強撐精神罷了。杜齊想要上去扶他,被他一把揮開。
他什麼也沒說,就這樣離開了,彷彿像是要迫切離開這個地方,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急切與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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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商議還在繼續,杜齊以為以高行修現在的狀況,他不會再去兵部,然而他還是去了。他的日程還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確實如高顯揚所言,他在外人眼裡一切如常,簡直一點事情都沒有,彷彿府中出了這樣一件事情,不過是多了一件無關緊要的談資罷了,他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
高行修將那具女屍火化安置,骨灰就放在蘇嬋曾經的小院,但他不再去那裡半步。他將自己關在書房。每一天回到府後,他都會把自己關在書房裡,不讓任何人進來。
他仍派人去西里搜尋蘇嬋的消息,不放過任何一個尋找她的機會。
他還在滿天下地搜尋她,儘管在旁人的眼裡,蘇嬋確實是死透了無疑,但是杜齊知道,他仍是存了最後的希冀。他在某些方面總是執拗的可怕,儘管他的精神和臉色在一日日的消磨中更為寒冽和駭人。
書房成了禁地,沒有人知道回府之後的高行修都在裡面幹什麼。
三日之後,是高顯揚率先推開了書房門,裡面濃重的酒氣立刻撲面而來,高行修癱倒在地,旁邊的酒罈倒了一個又一個。
高顯揚氣極,他將高行修拖了出來,吩咐下人拿來了馬鞭,照著他毫不留情地抽了下去。
「沒有骨氣的東西——」高顯揚下手極狠,怒聲道,「不過是死了一個女人而已,值得你變成如此模樣——」
高行修像是感覺不到痛似的,一聲不吭,躺在地上任他打。
「色令智昏,婦人之仁……」一鞭又一鞭抽在他的脊背,留下一道道火辣辣的痕迹,「我以前是怎麼教你的,你如今全給忘了——」
高顯揚從前管教起高行修來,那便是真的往死里弄。杜齊看的心驚肉跳,阻止道,「老將軍……」
「滾開——我今天就要打死這個不知輕重的孽障——」
「老將軍!」杜齊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護在了高行修的身前,大聲道,「您以前差點殺了他一次不成,又要打死他第二次嗎!」
高顯揚頓住了。
「你給我滾開!」他抽[dòng]著下巴,厲聲道,「你知道什麼,我都是為了他好——」
「若不是我,他怎麼能夠褪去以前那層皮,怎麼能夠成為如今威名遠揚的將軍,成為北狄聞風喪膽的戰屠……」高顯揚冷笑,盯著高行修,「我以為過了這麼多年,你終是成長了,可是現在一看,你還是和以前一模一樣……一樣的廢物,不堪大用……」
「是啊……」
所有人的聲音都停止了,是高行修緩緩站了起來。
「讓你失望了……」
他沒有看高顯揚,只是將目光落在虛空的一處,身上濃重的酒氣和血腥氣匯聚在一起,氣息說不出的濃烈和囂張,「我還是和從前一樣,父親你也是一點也沒有變。」
「母親死了,你無動於衷。她死在亂箭之下,還是你親口下的命令。」他緩緩轉頭,將目光落向高顯揚,他的目光淡淡,「這麼多年,我還是很想問上一句,在那一刻,看著母親死在我們面前,你心中可有半分痛心?」
高顯揚抿唇不語,他的臉色難看起來。
「我說了,我和你永遠不一樣。」高行修緩緩道,「與其成為像你一樣的怪物,懦夫也罷,廢物也好,我倒是更喜歡以前一些。這樣的日子,我受夠了。」
高顯揚目光陡然變得凌冽。
他氣息一沉,咬牙道,「你給我滾回北狄——」
「你放心,北狄我會去。」高行修盯著他,平聲道,「但我去是為了平息戰亂,是為了百姓,為了自己,而不是為了你。」
他轉身,再也沒有看他一眼,「從今以後我不會再受你指揮。高家的榮辱,我自己會看著辦,與你再無半點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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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狄一事塵埃落定,速戰派佔了上風,皇帝最終做出了旨意,高行修不日便重回北狄。
將在外,重兵不在朝野,日子久了難免會震動朝綱。皇帝此刻需要高行修,但也需要有人桎梏高行修。
楊修文已死,朝廷現在需要一個新的人,來作為隨軍使上達天聽。
王全喜遞來一冊冊的官名冊,皇帝悠悠地翻著。
這個人無需官位多高,必須得是個好拿捏的,最好還有一點聰明才幹,不論是作為軍隊的參謀,還是皇帝的眼睛,他都可以做得很好。
片刻后,他的目光落在一個名字上,頓住。
他的硃筆落在李懷玉三個字上,慢慢打了一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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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修最終還是踏入了蘇嬋的房間。
他輕輕推開門,有灰燼在陽光下輕輕起舞,像是在無聲地迎接他。
她曾在這裡言笑晏晏,在這裡望著日出日落,與他一起飲食起居,一起雲朝雨露。這裡的每一個角落都充斥著她的纖纖身影。
多日未來,一切還是保持著原樣,那種淡淡的幽香還是充斥著他的鼻端,彷彿要一絲一絲滲入到他的毛孔里。
他站在門口,久久地望著房間里。表情麻木又平靜。
李懷玉說他不愛蘇嬋,盧明鎮也說過,就連蘇嬋,她也是這麼覺得的。
連他自己都懷疑過,他真的是不愛蘇嬋嗎?
可是這個想法剛一在腦海里閃出,就被他很快打消了。
不。
他確信他是愛著蘇嬋的。
可是為什麼,會淪落到如今這樣的地步?
高行修平靜地環視著一切,突然間,他看到床頭整齊疊放的一件東西。
他頓了頓,走了過去。
他將它展開,是一件新衣。
新衣針線細密,摸起來硬[tǐng]又細膩,透著一股新衣漿子的味道。
他將它仔細看了看,他確定這不是給蘇大的衣裳。
這分明是照著他的尺寸做的。
他以為這段時間,她又是在為蘇大繡衣裳,所以他從來都不曾在意過。卻沒想到,這件衣裳,她竟是做給他的。
高行修將懷中那塊綉著梅花的手帕拿出來,放在新衣上,然後他起身,後退一步。
他靜靜地端詳著床上的東西。
新衣和手帕,是她留給他的唯一的東西。
而她則是帶著她自己和未出世的孩子,永遠地離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