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第 88 章
第八十八章第88章
◎你不要再逼我了……◎
李懷素和李母這段日子在西里也並不好過。
李母自從得了中風之後,白天清醒,晚上瘋癲,本來這些年經過李懷玉為她東奔西走地找大夫,她的病症已經好了差不多了,但是自打來到京城再次見到高行修之後,她又開始發起了瘋。而且比之前更加嚴重。
誰也不知道李母在那一年的那一夜究竟經歷了什麼,但是從此之後高行修便成了她一生的夢魘。每每提到這個名字,便是聽到,她便開始發瘋。
李母坐在李家老宅子的廊下,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趣事似的,她又開始拍著手嘿嘿的笑,身邊的丫鬟似乎早已經習慣她這樣,安靜地侍候在左右。
有一個剛來李府不久的小丫鬟跟在旁邊,她就沒有那麼好的定力了,她歪了歪頭,忍不住悄悄露出了一個譏諷的笑。
「傻子。」她低聲道。
這個時候門哐當一聲從裡面打開了。
李懷素怒氣沖沖地直接沖了出來,直接是用跑的來到了小丫鬟身邊,一個響亮的耳光扇了過去,「你說什麼!」
小丫鬟被這火辣辣的一巴掌扇的當下便口吐鮮血,不過她也顧不得擦了,急忙跪了下來,「姑娘饒命!奴婢知錯了!」
蘇落辰又看到她變戲法似的從裡面拿出了幾壇酒。
「我怎麼有你這樣的娘!」她又將她狠狠推開,惡狠狠道,「要不是你丟人,要不是為了照顧你,我何至於拖到今天?都是你們害了我,都是你們害了我!」
它煥然一新,庭院里沒有一點雜草,雖簡陋卻處處乾淨整齊,光透過門外就能夠看的出來,它被人精心地打理過。
這裡確實是以前的蘇宅沒錯,可是與她想象的卻截然不同,多年不曾回來,她以為蘇宅該是一片破敗不堪,可是眼前的蘇宅完全不是這樣。
「高行修……高行修……」她咬牙切齒,這三個字縈繞在嘴邊,心中簡直又愛又恨。
李懷素鬆開了她的頭髮,有一縷發被她硬生生地扯斷,飄到了地上。
蘇嬋告訴過蘇落辰,盒子裡面裝的是外祖父。小孩子雖不懂,但是心思純良,蘇落辰一路小心翼翼地護著,生怕磕了摔了。
「懷玉中榜了……懷玉成探花郎了……」她在胡言亂語著。
蘇嬋將女兒紅放到了石桌上,笑著颳了一下他的鼻子,「是外祖母以前釀的。」
「你這張臉倒是生的好。」她看著小丫鬟,悠悠道,「想必在李府的時候,背著我,沒少往我哥哥院里偷偷去吧。」
很快她便被前來的兩個家丁拖走,凄厲的求饒聲響了一路,旁邊的丫鬟們簡直不寒而慄,低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喘,偏偏李母還在一片哭叫聲里拍手叫好。
「你就哭吧,求吧,你這無用的廢物。」李懷素冷眼瞧她,李母這樣的狼狽樣已經喚不起她的一絲憐憫,「反正你的心裡只有我那好哥哥,我又憑什麼好吃好喝地管著你。來人,把她關起來,今天誰也不許給她吃的喝的,我倒要看看,你是真的裝瘋,還是真瘋。」
「沒有……」李懷素冷冷看她,簡直像是把她釘在地上一樣,「你這種賤人的心思,我可太清楚了。表面上恭順的很,背地裡還不知道怎麼不要臉,想做那飛上枝頭的美夢……憑著這幅姿色,你覺得一定會得到我哥哥的青睞,是不是?可惜你想錯了。」
李懷素死死盯著她,撕扯著她的頭髮,逼她抬起頭直視她,「你再說一遍,你剛才說什麼?」
「都放了這麼久了,不會壞掉嗎?」辰兒可愛地皺了皺鼻子。
「好啊……好啊……死人了……殺人啦……」
蘇嬋忍不住笑了笑,「不會壞,只會越來越香。」
她已經失去了貞潔,失去了良心,失去了一切……她辛辛苦苦走到現在,期間風霜艱辛百般嘗,才過上了這樣的日子,然而卻是付出了這樣慘重的代價,可是她又得到了什麼?她什麼也沒有得到。
李懷素寸步不移地盯著小丫鬟。小丫鬟剛來到府上,早就聽說過李府里的李姑娘不好惹,如今被她那黑漆漆的眼睛盯著,她覺得簡直都在發毛。
以及蘇大的骨灰盒。
說完這些她便走了,無論李母怎麼哭怎麼求,她都沒有再回頭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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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燈節結束之後,蘇嬋帶著蘇落辰,兩個人回了西里。
李懷素忍無可忍,一把將大笑的李母扯了起來。
蘇嬋將辰兒抱回了屋裡,鋪上乾淨的被褥,將他輕輕放了上去。
她坐在床頭,靜靜看著他的睡顏。
一輛馬車緩緩停在了巷尾,蘇嬋將蘇落辰抱下馬,兩人站在蘇宅門前。
微風吹拂,小院里一片靜謐的美好。她講了很久,辰兒也乖乖聽了很久,直到夕陽西斜,經過了一天的舟車勞頓,辰兒不勝精力,窩在她的懷裡,慢慢閉上了眼,睡了過去。
「這是以前阿娘和外祖父、外祖母一起生活過的地方。」蘇嬋抱著辰兒,懷念地看著庭院里的一草一木,「曾經這裡還有一條很聽話的黃狗,它叫大青……」
「這就是阿娘以前住過的老房子嗎?」蘇落辰問道。
小丫鬟聞言,似是被說中心事,一張臉簡直嚇得面如金紙,「奴婢沒有!奴婢沒有!」
庭院里,蘇落辰坐在乾乾淨淨的石凳上玩手指,看著蘇嬋彎腰拿著一把鐵鍬,在槐樹底下刨了一個坑,然後她捧著蘇大的骨灰盒,看了許久,將它鄭重地放了進去。
一張臉對女子來說太過重要,毀了臉,那便是毀去了半條命,要是再落到以色侍人的妓院,那便是死都不如。小丫鬟簡直魂飛魄散,痛哭流涕道,「姑娘饒命——姑娘饒命——」
蘇嬋怔怔地站在門外看了很久,這才動手打開門扉,將蘇落辰帶了進去。
李母聽到高行修這個名字,臉色飛快變色,她的笑聲戛然而止,發出像公鴨一般粗嘎的古怪聲音,倒在地上不斷往後退,看著李懷素猶如看到了什麼洪水猛獸。
她一點一點地跟他講著以前的故事。
「哥哥不為我籌謀,你也百無一用,我為李家付出了多少,又失去了多少,你們便一個一個都是這樣對我的,我受夠了,我簡直受夠了……」
「一個賤人而已,就算長得再美,也永遠是個賤人。而我最恨的就是你這種不識抬舉的賤人。」
「咦?」他好奇道,「哪裡來的酒?」
「來人。」李懷素冷冷吩咐道,「把她的臉刮花了,拿著賣身契賣到妓院里。」
蘇嬋愣愣站在門前,一時半會忘了回他。
「別殺我……別殺我……」李母不斷求饒,她好像是嚇怕了膽,竟然朝李懷素連連磕起了頭。
頭皮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小丫鬟疼的一張臉都白了,「……奴婢知錯了!奴婢再也不亂說了!求求姑娘饒了奴婢!」
月光透過窗牖照了進來,她仰頭看著頭頂皎潔的月光。
庭院里一片靜悄悄,蘇嬋輕輕打開了門,從屋裡走出來,她來到庭院,坐在了石桌前。
今夜有月色陪伴著她,她靜靜吹了一會風,打開了桌上的那瓶女兒紅。
酒香一下子濃郁地飄了出來,她走進屋裡,準備拿一個碗。
她將碗拿在手裡,想了想,又拿了一個出來。
她走出屋子,坐在桌前,開始自飲自斟。
阿娘的釀酒手藝自是沒得挑,她還一直沒有來得及好好品嘗。但她對這味道並不陌生。
阿娘擅長很多東西,也教給了她很多東西,是她讓她學會了很多道理,她自覺永遠無法與她相比。
一杯又一杯的酒下了肚,蘇嬋醉眼朦朧,開始覺得有些頭腦發沉,她歪了一下頭,撐起手託了托腦袋。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坐在了她身邊。
蘇嬋半眯著眼看著他。
她絲毫沒有流露出驚嚇,彷彿早就預料到了來人,而來人也很沉默,他看上去一貫都是很沉默深沉的。
蘇嬋勾起唇,垂下眼,輕輕笑了笑。
高行修勾住她手裡的碗,手指輕輕往外一撥,「你醉了,不要再喝了。」
蘇嬋難得執拗,「可我還想喝。」
對面沉默了一會,似乎是低低嘆了一聲。
「好吧。」
他妥協道,「我陪你喝。」
他給自己也倒滿了酒,與她手裡的碗碰了碰,兩人面對面坐著,沉默地飲酒。
過了一會,對面傳來砰的一聲響,高行修無奈地搖了搖頭,她的酒量……明知如此,還非要逞強。
他放下酒碗,走過去,搖了搖趴在桌上的蘇嬋,「阿嬋,醒一醒。」
半晌之後,蘇嬋艱難地抬起頭,她渙散著眼睛看著他,似乎是在仔細地辨認他是誰。
「高行修……」
高行修低低嗯了一聲。
「我不回京城,不回高府……」她說的很慢,有些含糊不清,「你想來的時候,就來看看我們,不來的話,也不必告知,我們娘倆可以在這裡生活的很好。」
她將臉埋在臂彎里,低低道,「這已經是我最大的讓步了,你不要再逼我了……」
高行修低身看她,輕輕道,「好。不回。」
「你總是在逼我……」蘇嬋深深埋著臉,她的聲音聽上去委屈巴巴。
高行修沒有說話,心中緩緩升起一抹鈍痛。
「不會再逼你了。」良久,他苦澀道。
一陣噁心感突然涌了上來,蘇嬋猛地抬起頭,她彎下`身,胃裡一陣翻湧。
「是不是難受?」高行修攬住她的腰身,以防她從石凳上跌下去,他密切地關注她,不住給她輕輕拍著背。
蘇嬋不住地搖著頭,已經說不出話來。
「想吐就吐出來。」高行修不住安撫著她。
感受到懷中人乾嘔了一下,高行修以為她下一刻就要吐出來,可是她卻閉上了眼,頭一歪,飛快地跌睡了過去。
高行修愣了愣,然後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將她打橫抱起,送到了屋裡。
他簡單給她擦了一下臉,又餵給了她半碗水,將她放躺到床上,給她捏好了被子。然後直起身,站在床邊,看著她。
理智告訴他應該他應該抽身離去,可是他還是停在床頭沒有動,久久無聲地凝著她的睡顏。他俯下`身。
猶豫了很久之後,他垂下臉,還是輕輕吻了吻她。
唇瓣貼在唇瓣上,像漣漪拂過水麵,這一吻一觸即離。他拂了拂她的眉眼,溫柔道,「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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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蘇嬋在酒意中醒來,她揉了揉有些痛的頭,就看見辰兒趴在床頭,笑吟吟地看著她。
「阿娘,又睡懶覺。」
蘇嬋抱歉地看了看他,忙起身下床,全身因為昨夜的嗜酒還有些軟綿綿,她現在渾身上下都使不上什麼力氣。
她想去給辰兒準備早飯,辰兒卻指了指廚房的方向,「阿娘,裡面有醒酒湯,你去喝。」
蘇嬋轉過頭,有些訝異地看了他一眼。
辰兒吐了吐舌頭,「辰兒什麼也不知道。」說完便調皮地跑開了。
蘇嬋有些晃神地用完了早膳,還是決定帶著辰兒出門一趟。她直接去了高行修曾經在西里置辦的那一處宅邸。
果然,杜齊早已候在了外面,看到了蘇嬋,他點了點頭,「蘇姑娘,將軍在裡面。」
蘇嬋抿了抿唇,帶著辰兒走了進去。
「阿娘,這裡好大!」辰兒驚呼道,眼花繚亂地看著眼前的亭台樓榭。
蘇嬋心事重重,讓辰兒在外面等她,然後她一個人進了書房。
「高行修,你究竟要幹什麼?」蘇嬋盯著書房裡背對著她的高大身影,直接道,「誰讓你住在西里的?」
高行修轉過身,看她,「你昨夜不是早已經知道,是我了嗎?」
蘇嬋怔了怔,目光微變,她咬了咬唇,道,「我沒想到你竟然真的住在了這裡……」
高行修嗯了一聲,又換了一個話題,平和道,「留下來用午膳吧。」
「我昨夜沒說什麼不好的話吧。」蘇嬋看著他。
高行修頓了頓,片刻后,他道,「沒有。」
蘇嬋心裡鬆了口氣,當下便要離開,語氣不是很好,「你住不住在這裡,我無權干涉,但是我和辰兒要走了。將軍自便。」
她打開了門,辰兒就等在門前,興高采烈地往她身後看,「阿爹!」
高行修彎下腰,將撲過來的辰兒抱在了懷裡。
「這是阿爹的宅子,好大!」辰兒一張小臉紅撲撲的,想到了什麼,遲疑道,「我能和阿娘在這裡住一晚嗎?」
高行修微笑,「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話畢,他抱著辰兒,看了她一眼,「辰兒說想要留在這裡。」
蘇嬋抿了抿唇,無可奈何。
蘇宅寒酸,習慣了舒服日子的辰兒自然住不習慣,住在高行修的府邸就不想走了,蘇嬋也不想委屈了他,於是在他一次又一次地央求下,她的防線一再被打破。
等辰兒在西里玩夠了,她就準備帶著他回去江都。這段日子她白天帶著辰兒出門遊玩,晚上便帶著他回府邸休憩,高行修倒是很有眼色,這幾天沒有太來打攪他們。
又是一個夜,蘇嬋將辰兒哄入睡了,自己也隨之睡了過去,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一個人在叫她。
她睜開眼,高行修坐在床頭,他正看著她。
蘇嬋從床上坐起,點亮了燭火,心中猶疑,「怎麼了?」
「京城有變,我要馬上趕回去。」高行修輕輕道,「出發之前,我想來看看你。」
蘇嬋沒說話。
他握住她的手,將一個冰冷的物件放在了她的手心裡。
「這個,還給你。」
蘇嬋低頭一看,是那把熟悉的匕首。
五年之前,這把匕首形影不離地陪伴了她很長一段時間,她對它有著一定的感情。無形之間,它似乎也成為了她與高行修之間羈絆的符號。
她盯著手裡的匕首,目光有些複雜。
「府里的人隨你遣用,回江都的路上保護好自己。」高行修起身離開,「我走了。你睡吧。」
蘇嬋表情有些怔忪,彷彿還沉浸在他剛剛留下的話里。
她心中一頓,突然跳出一個不好的預感:他或許不會回來了。
高行修一路出了府邸,翻身上了馬,杜齊一語不發地跟在他身後。兩人的神色均是肅穆。
兩人剛要策馬離開,一道腳步聲匆匆傳來,似乎帶著些急促。
「等一下——」
高行修猛地勒住韁繩,回頭看向來人。
也許是跑的太快,蘇嬋一張小臉仍是紅紅的,她的髮絲被風吹得有些凌亂,一雙眼睛在夜色下卻是亮的驚人。
她停在他幾步之外,仰頭看他,伸出手,指了指天上的圓月。
「今夜的月亮是圓的。」她對他笑了笑,亮亮的眼睛看著他,「好兆頭。」
高行修靜靜俯視著佇立在月色下的人兒。
如此芊薄,又是如此美麗,皎潔的月色將她的身影映得更加溫柔,連娓娓輕緩的聲音此刻都令他無比動容。
他看著她,冷肅的神色緩和了幾許,朝她點了點頭。
不需要其他的言語,他轉身上了馬,很快消失在了她的視線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