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瑣碎
第十三章瑣碎
傷口每結痂一次,好像都給人新的鎧甲。
許淑寧疼幾天後,又痊癒得差不多,心想她大哥在信里說的沒錯,習慣就好。
但人每個階段都會迎來新的困難,就好比六月的天里,太陽越來越大。
也不知道是什麼毛病,許淑寧的皮膚曬不得,哪怕早上十點前下工,一張臉都像喝了五斤高粱酒,漲得通紅。
不過對身體沒什麼影響,幹活的時候仍舊充滿活力。
就是每個人看見她,都是嚇一跳的樣子,關切道:「你沒事吧?」
許淑寧起先還是客氣謝過的,但說得多就有點煩,畢竟小姑娘沒有不愛美的,她有時候想刻意忽略這件事情,還屢屢被人提起。
但說起來吧,人家又是好心,搞得她不上不下的堵在胸口,深吸口氣把所有話憋回去。
可人帶著氣,看什麼都有些不高興。
她進廚房想舀水洗手,只看到淺淺的缸底。
來回要五個山頭,沒什麼大事誰也不想去,梁孟津就是突如其來的念頭而已,心知不大可能的,失落之色一閃而過。
許淑寧其實也想去,就是看看自己不爭氣的腳說:「你還是再猶豫一下。」
許淑寧想想說:「加油,回頭咱們肯定能自己去。」
才走兩步,跟來人碰個正著。
人倒霉嘛,喝涼水都塞牙,世上的壞事接連不斷。
她手裡難得還有三斤的細糧票,那是日日夜夜都饞咽口水,心想哪怕是能買一個白面饅頭都行。
因此她道:「你要是想找伴,可以問問西瓜皮。」
今天應該是齊晴雨提水,不過回回都是她哥哥包辦。
梁孟津更加詫異道:「他一個人啊?」
梁孟津還是那天跟郭永年問過一句,這會說:「想去,不過他們都不去。」
她雖然誇得不直接,梁孟津還是聽懂了,說:「這兒是集體。」
好像他比人家大多少似的,許淑寧好笑道:「從大隊到縣城的路,他起碼走過幾十次。」
咱們?梁孟津細細打量她說:「感覺你又瘦了。」
隊員們一年到頭拿不了幾張票,進城后根本什麼都買不了,更何況山裡人家對外界沒有那麼勇敢,即使去公社也是個不小的挑戰。
許淑寧嘆口氣道:「沒水了。」
梁孟津不免躊躇起來,他主要是怕到時候拖西瓜皮的後腿,傳出去也不好聽。
一般來講,大家都不會挑這個理,畢竟集體的事情也多是他跟郭永年的付出。
又道:「那我可以跟他們搭個伙。」
許淑寧聽說縣城比公社好買東西,尤其是吃的。
梁孟津彷彿被自行車撞了一下,來得及扶著門框都沒站穩,揉肩膀說:「怎麼急慌慌的?」
但齊陽明也有自己的活計,偶爾沒能那麼及時。
梁孟津想想也是,尷尬道:「不過他們去縣城做什麼?」
宿舍沒錢買大缸,因此每天都要安排人挑水,按理這個點不到用不上水的時間。
他撓撓臉道:「那我再看看。」
他個人的意願事小。
這事不太光明正大的,因為約等於撬公家牆角,不過來來回回地忙活就幾毛錢,隊里睜隻眼閉隻眼,權當給孩子們買顆糖吃。
兩個人各自拎著桶朝外,一邊瞎聊天,許淑寧道:「你是不是要去縣城?」
許淑寧也一直這麼以為,但那天正好撞見幾個孩子在採藥,解釋說:「現在是農閑,他們會采點葯去賣。」
梁孟津腦子裡一過值日表,就知道怎麼回事,說:「陽明還沒回來嗎?」
哪怕梁孟津這樣平常守規矩的人,也不得不說:「挺好的。」
這膽子也太大了,多危險啊。
她看看缸看看牆,最終選擇狠狠地跺腳,心情好受許多,拎著桶往外走。
許淑寧就是知道這個道理,聳聳肩說:「我挑也一樣。」
許淑寧多看他一眼說:「進步挺大的。」
她尋思他未必有這個體力。
隊里的孩子雖說都是放養,也沒有這樣的,許淑寧嘴角抽抽道:「他是像猴子,不是真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
梁孟津正好有時間,立刻道:「一起。」
大隊長不給開過夜的介紹信,想去的話就得天不亮走,捷徑的話是兩座半的山。
這年頭,沒什麼比集體更要緊,有的「犧牲」確實是必要的。
西瓜皮?梁孟津驚訝道:「一個孩子?」
不像一開始,犟嘴非要上。
滿大街誰不是瘦巴巴的,許淑寧捏捏自己的手腕說:「還行。」
又悄悄道:「我早上吃了兩個雞蛋呢。」
一口氣吃倆,平常就梁孟津幹得出來,他道:「你生日嗎?」
真是個好問題,許淑寧垮著臉道:「沒拿穩,摔了一下。」
那她肯定得吃掉才行,不然蒼蠅都得來叮兩口。
梁孟津看她的表情變來變去的,把桶丟進井裡晃來晃去說:「那水得提穩了。」
許淑寧倒是想,結果回宿舍的時候還是剩一半,她做了件杯水車薪的事情,加上樑孟津的也是半斤八兩。
兩個人面面相覷,長嘆口氣,看上去心情卻不賴。
梁孟津無奈道:「看來還要幾趟。」
正說著話,齊家兄妹從外頭進來。
齊陽明一看就知道怎麼回事,趕快說:「沒水是吧?等我一會。」
他手腳多利落,挑著擔還算能健步如飛,三兩下把缸填得滿滿。
齊晴雨自認沒有這本事,還是說:「其實我也能行的。」
行什麼行,齊陽明敲她腦門說:「那大家都渴死算了。」
這話本來不是針對誰,但許淑寧覺得自己還是被戳了一下,誰叫她前幾天還真是挑得不夠大家喝的。
梁孟津也不例外,盯著腳尖看。
至此,齊陽明才覺得不對勁,趕緊說:「我劈柴去。」
齊晴雨在後面捅哥哥的腰眼子,跟著往外走,等確定別人聽不見才沒好氣道:「你會不會講話。」
齊陽明又不是有意的,訕訕道:「不小心嘛。」
那也怪傷人的,搞得齊晴雨都有些愧疚起來,她道:「淑寧很努力的。」
齊陽明奇怪看妹妹一眼說:「你們什麼時候要好了?」
誰要好了,齊晴雨反正跟許淑寧還是說不上幾句話。
她覺得現在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挺好的,也不至於故意詆毀誰,哼一聲道:「人家就是沒做錯什麼。」
齊陽明拍拍妹妹的腦袋說:「不錯,長大了。」
他看著老懷安慰啊。
齊晴雨粗魯地撥開哥哥的手哀嚎道:「我的頭髮!」
她昨天剛洗過,現在還漂漂亮亮的,還帶著一點肥皂的香味。
齊陽明來勁了,把她的頭髮當稻草搓來搓去說:「一邊去。」
齊晴雨簡直是氣急敗壞,踹哥哥一腳才走。
她隨意整理著自己的頭髮,回屋找梳子,一時想不起來早上究竟放在哪,翻箱倒櫃的。
許淑寧本來在擦草席,聽見聲回頭看一眼,想想還是說:「東西不見了嗎?」
齊晴雨脾氣躁,嘖一聲說:「我找不到梳子。」
語氣里全是不耐煩。
說真的,她這麼聊天真是叫人沒興緻。
許淑寧索性不應,幹完活出去把水一潑,甩甩手上工去。
屋裡,齊晴雨已經趴在床底看。
她遍尋不得,扯著嗓子喊道:「哥!你看到我梳子了嗎?」
齊陽明抽空大聲道:「在我床上。」
明明是個寸頭,就那麼一點發茬而已,還用什麼梳子。
齊晴雨嘀嘀咕咕的,往男生那屋走。
雖說男女有別,但男生宿舍本身也是餐廳,因此大家進出上不顧忌,就是拉帘子的時候需要喊一下。
齊晴雨有時候就沒那麼謹慎,下意識覺得大中午的沒有人。
因此她拉開帘子看到郭永年躺著,徹底嚇一跳說:「你怎麼在呢?」
郭永年平常可是個勞模,壓根沒有什麼上下工的概念,這種青天白日在被窩裡的情況可少見。
此刻他有氣無力道:「嗯。」
嗯什麼嗯,齊晴雨一下子聽出不對勁來,湊過去說:「你沒事吧?」
郭永年連眼睛都沒睜開就說:「沒事。」
尾音低得人聽不清,齊晴雨無奈道:「你等會,我叫我哥來。」
她想找,齊陽明卻恰好不在,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齊晴雨沒辦法,只好返回說:「我摸你的額頭看看。」
雖然是很正經的事,但十五歲的女孩子總有點不好意思,猶猶豫豫地伸出手。
郭永年已經連應的力氣都沒有,全是含糊不清的鼻音,大個子縮成一團。
齊晴雨的手蜻蜓點水的飛過,喃喃道:「不燙啊,難道是中暑?」
她不至於那麼沒常識,趕緊倒水擰毛巾,偏偏越急越出錯,水盆哐啷砸地上。
正手忙腳亂的時候,許淑寧發現了,過來問道:「怎麼了?」
齊晴雨抓住稻草一樣說:「郭永年好像中暑了。」
好像?許淑寧平常受人家幫助良多,自然緊張起來。
她畢竟不是大夫,看郭永年的臉色說:「我還是去叫八叔來。」
八叔是隊里的赤腳大夫,一般的病都能治。
但他自己的身體是有點毛病的,那就是一條腿不大好,老爺子走路一瘸一拐的。
許淑寧幫他背著藥箱,急得肚子里所有的火都燒起來,還不好意思催。
但另一邊,齊晴雨已經是憋不住,都想給郭永年磕兩個頭,苦巴巴說:「哥,你撐著點。」
又給他扇風道:「我親哥都沒這麼伺候過呢。」
微風徐徐,郭永年好像找回一點精氣神來,心想那自己挺有福氣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