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第八十章
分完糧,地里的活基本等於都幹完了。
全隊的壯勞力們幾乎都被抽調去修水庫,掄著工具砸石頭。
陳傳文去了一天,回來就嚷嚷著長水泡。
許淑寧以為他是在誇張,舉著蠟燭湊近一看才發現真的是,沒好氣:「你下鄉真是專偷懶了。」
不然誰的手上不是磨出一層繭,哪還有嬌弱的餘地。
陳傳文對自己的懶惰向來供認不諱,被針扎一下后慘叫:「那個王工太狠了!我想躲活都躲不了。」
王工是這次修水庫的監工,生得五大三粗的,脾氣也很急躁,見不得誰拖延。
用齊晴雨的話來說,那就是得虧現在新社會了,不然估計皮鞭都能拿出來。
許淑寧也知道陳傳文是吃大苦頭了,安慰著:「為了探親,忍忍吧。」
公社給知青們的探親名額很有限,前兩年都沒輪到紅山大隊,今年分到的還是獨苗一根。
前者冷笑著把手指頭關節捏得嘎吱嘎吱響,後者放下筷子拋出個擔心的眼神。
這並非是排擠,而是這三四年來的生活習慣。
陽陽?叫得真噁心。
等會,剛剛還說人家王工長得跟鎮關西似的,怎麼現在還關心起人家了。
說誰傻,梁孟津問:「360x720等於多少?「
陳傳文向來無事都要嚎出點動靜,這會更是叫得跟殺豬似的。
他自己覺得有點非分之想,只跟最喜歡的人透露過。
其實兩個人平常打打鬧鬧得厲害,論交情還真是一等一的好。
後面的話沒說完,齊晴雨狠狠踩他一腳。
他眉頭微蹙,下意識看一眼斜對面的人。
聞言,陳傳文西子捧心狀:「過河拆橋是吧?那我……「
還打什麼圓場,壓根不會有人被繞過去。
但齊陽明是個心細的人,尤其人家搬進知青宿舍多少跟他有點關係,因此平常就格外的關注。
齊晴雨耳朵有點紅,戳著米粒:「就是好奇。」
齊陽明汗毛倒豎,卡著他脖子的時候從縫隙里擠出話音:「還有人在呢。」
許淑寧腦瓜子已經嗡嗡響起來,捂著耳朵:「都給我閉嘴!」
郭永年微微點個頭才說:「因為我想跟著他學。」
齊晴雨趁機刺一句:「以為都跟你似的。」
陳傳文下意識掰手指頭,愣兩秒拍一下桌子:「這誰算得出來。」
許淑寧不解其意,代表大家問:「為什麼?」
陳傳文:「只接受小姑娘的喜歡。」
齊晴雨的頭都快埋到碗里,猛地抬起直視眾人:「我就是讓他打聽一下王工有沒有愛好。」
他一提,陳傳文也不傻,追一句:「美麗,你還小,別像她們似的,被傻小子給騙了。」
但郭永年不想回家面對繼母,許家怕女兒一個人坐四五天的火車有危險,梁孟津放不下學生們,齊家兄妹不願讓對方落單,因此這別的大隊打破頭搶的探親名額,就這麼輕飄飄落到陳傳文頭上。
他本人是恨不得插上翅膀到家裡,可惜還得出義務工,又生怕在這臨門一腳出點什麼意外,只好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出工。
可誰會錯過,齊陽明跟郭永年都不會。
坐在椅子上的賴美麗安靜吃著飯,嘴角微微的上揚,好像也沉浸在熱鬧中。
但才去一天的陳傳文不這麼覺得,說:「我看王工對你很是另眼相看。」
又撇撇嘴:「就興你們成雙成對的,就我跟陽陽顧影自憐。」
他要是不假哭,齊晴雨還能有點內疚,見狀嘖一聲:「咱們很熟嗎?」
可偏偏這又不是他的強項,一天下來整個人就萎靡不振,彷彿是老菜幫子,吃飯的時候拿筷子的手都一抖一抖的。
齊晴雨裝聾作啞,低著頭不說話,腳底再次狠狠碾過陳傳文的鞋。
許淑寧才不幫他們斷官司,慢條斯理:「食不言。」
滿大隊怎麼找,都沒有郭永年這樣的好勞力,幹活的時候誰看他不滿意。
假裝忘記剛剛有些未盡之言。
這種事有什麼好知道的,齊陽明可不信妹妹好端端的關注這個。
雖然大家面上都很和氣,好像彼此之間是個整體,但潛意識裡還是會把賴美麗當成別人。
陳傳文悲從中來:「你有沒有一點戰友情?」
陳傳文自知理虧,敢怒不敢言,訕訕笑:「吃飯,吃飯啊。」
看著雖然是怪可憐的,但齊晴雨還得照實說:「你是不是演過頭了?」
到底是家長的威嚴大,陳傳文音調放低,小孩子似的告狀:「是她先的。」
梁孟津自己也不知道答案,隨口胡謅:「二十三萬六千四百二。」
他的表情胸有成竹,看上去淡定自若,誰都沒懷疑是在騙人。
只有跟算盤很熟的齊陽明,手指在空中悄悄撥弄兩下,唇角微微翹起沒說話。
陳傳文自然是不具備這種本事的,但還是犟嘴:「誰知道真的假的。」
說歸說,壓根沒打算驗證。
梁孟津就是拿準他的性子,很有高人風範的夾一筷子菜:「你算算就知道了。」
又不是吃飽撐著沒事幹,陳傳文自己轉移話題,倒把前面的事情岔過去。
倒是許淑寧還記得這件事,吃過飯拉著齊晴雨在院子里說話。
兩個女生聊到一半,從男生屋爆發一陣吵鬧,帶起遠處的一陣狗叫。
大晚上的,這是做什麼。
許淑寧拍走落在衣服上的小蟲子,無奈道:「早晚把陳傳文的嘴縫上。」
陳傳文要是聽到,能罵一句她跟梁孟津是蛇鼠一窩。
但他現在沒聽見,只針對眼前的室友:「不是,騙人你怎麼還振振有詞。」
梁孟津拍開他的手:「你被傻小子騙,那你是什麼?」
真是好一張利嘴,陳傳文平常再機靈,這會也有點反應不過來。
他氣得飛撲過去:「今天誰也被攔我。」
梁孟津就不是個武力派,閃身一躲沒避開。
兩個人在床上扭打,光看場面實在有點難以描述。
許淑寧就是進來看一眼,忽然很不願意承認其中之一是自己的心上人。
她順勢側過頭:「陽明,我有事找你。」
齊陽明拿著枕頭想趁機隨便給誰來一下占點便宜,只得遺憾地丟開手裡的東西。
走出幾步,他問:「啥事?」
許淑寧:「你明天是不是去找大隊長?」
都是年紀差不多的小姑娘,怎麼人跟人的區別這麼多。
齊陽明看一眼旁邊的妹妹,才說:「他跟王工是老交情,原來一起打過仗的。」
找人辦事,總有些繞不過的東西。
許淑寧:「我那有兩包好煙,你一起拿走。」
買煙也要票,齊陽明手裡頭都是些經濟實用的票證,本來還發愁呢,這會笑:「你還有這個?」
許淑寧:「趕巧,家裡寄來的,讓我給大隊長送禮。」
沒別的,就希望多照顧著點她,即使她在信里總是寫自己過得很好,家長們仍舊是千百個不信。
兜兜轉轉的,還是進同一個人的口袋。
齊陽明倒不跟她客氣:「還是哥們夠義氣。」
跟誰稱兄道弟呢,許淑寧給他個白眼,徑自回房間。
齊晴雨就跟在她後面,不知情的還以為她們才是一家子姐妹。
齊陽明在心裡嘀咕妹妹兩句,雙手插口袋看著天上的月亮。
這月圓了又缺的,愣是瞧出一些無處尋來的憂愁。
離鄉幾載,他在這一刻最想家,悠悠地嘆口氣。
好在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第二天提著菜框子到大隊長家做客。
當然,菜都是掩護,大家心知肚明的推杯換盞,只給重要的事隻言片語。
事嘛,反正是辦成了。
就像陳傳文說的,王工對郭永年是另眼相看的。
他生於國家最混亂的年代,一輩子艱苦樸素,對吃苦耐勞的人最欣賞,加上這水庫得修三五年,他確實也缺打下手的,索性把郭永年帶在身邊。
郭永年得償所願,但也頭疼得很,因為他文化底子差。
王工雖然下地測繪的時候能推開百八十斤的大石頭,遒勁有力得像是軍校畢業,但他實際是學院派,戰火連天的年代在西南大正兒八經學出來的。
他隨身都帶著書,翻開一看每本都叫外行人覺得是天書。
說真的,郭永年能把字認全都算很厲害,更別提其中涉及到的力學等。
他看得想懸樑自盡,又不好意思佔用王工太多時間,只好把這個難題拋給全宿舍唯一的文化人。
梁孟津「臨危受命」,倒也不慌不忙,每天備完小學生的課就捧著書研究一會。
他自學能力強,腦子裡有物理知識儲備,研究完正好給郭永年講。
這樣一來,賴美麗的補課只好由齊晴雨接手。
她上過初中,教人識字沒問題,架不住學生的進度快,還總愛提一些叫人招架不住的問題。
齊晴雨念書的時候又不是優等生,只好開始臨時抱佛腳,連最愛的小人書都先暫且丟到一邊。
她是個坐不住的性子,沒幾天就覺得屁股下面有針扎似的。
但整個宿舍最有空的人就是她,事情追根究底還跟郭永年有關係,只得硬著頭皮接著學。
就這副樣子,跟郭永年一看就是一對。
陳傳文就愛看她熱鬧,捏著修水庫后累得抬不起來的左手:「將來有孩子,誰都管不了功課。」
他說這話是背著人的,主要是怕齊陽明聽見,可惜老天爺沒眷顧。
齊陽明偏偏冷不丁從背後出現,給他一肘子。
反正都被撞個正著,陳傳文還敢老虎頭上拔毛,嘿嘿笑:「我又沒說誰跟誰。」
還需要指名道姓嗎?齊陽明想起前幾天的遺憾,隨手抽出枕頭打過去。
陳傳文不像剛剛病懨懨歪著,跳起來就要回擊。
兩個人的動靜打斷另一邊好好學習的隊伍,在燭光下整理毛線的許淑寧大聲制止:「出去打死一個算了。」
省得整天在家吵吵嚷嚷的。
她話再凶,也沒人敢得罪,各自假裝什麼都沒發生,恢復那種寧靜祥和的氛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