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第一百六十六章
白骨笑在黑無常的懷中就沉沉睡了過去,再醒來已經是十天之後,恢復意識的瞬間神經就繃緊了——環境不對,過於寂靜了,房間乾淨整潔,充滿了豐沛的靈氣……
是補魂司的特殊療養病房。
反應過來之後,白骨笑放鬆身體,半眯著眼睛躺在柔軟的大床上,有些恍惚地意識到自己已經回來了。
昏迷之前的記憶慢慢在腦海浮現——戰後的荒原,羽翼,夜空翱翔……白骨笑往被子里縮了縮,用被子裹緊身體,回想被黑無常抱在懷裡的感覺……
房門咔噠一聲開了,黑無常一邊接打手機,一邊探頭往裡看了一眼。
兩人冷不丁對視,白骨笑莫名其妙地悄悄紅了臉。
「???!!!」白骨笑滿心驚駭:不是……我……我慌什麼???
黑無常笑起來,對著手機簡短說了一句就掛斷電話,走到床前:「感覺怎麼樣?」
他還穿著無常司的戰訓服,在室內脫去上衣,露出裡面的黑色背心,從床上這個視角望去,身材驚人的俊美英武。
白骨笑一時有些心猿意馬,然後就安心了:啊,原來我只是見色起意,害,這就對了嘛,誰看到黑無常這麼有料又好看的男人能不臉紅?
「……」白骨笑張了張嘴,卻什麼聲音都沒發出來。
更別提他還在與自己保持距離。
「他那邊缺物資,多給他一點,但別給人,他不缺,人得留在幽都,這種時候幽都最危險,給一線兄弟的加班費都頂格造。泥犁城是不是也在哭窮?別信,那老貨肥得很,就特么想發國難財,直接告訴他,沒人、沒錢,但有指標、有任務,完不成工作給他腸子掏出來……你看我幹什麼?」
「嗯。」
「嗯。」
黑無常來不及閃避,被他一腦門撞上來,就聽腦袋裡嘭地一聲巨響,腦仁差點被撞散黃,眼冒金星的同時飛快地伸出手去,接住白骨笑倒下的身體。
「不要跟我說抱歉!」黑無常打斷他。
黑無常自己也嚇了一下,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粗暴,明知白骨笑與判官是純粹真摯的友情,卻在親眼目睹這種深切的擔憂時,控制不住地將一頭陰暗的凶獸從心底喚醒。
「什麼???」白骨笑驚到破聲,猛地坐起來。
一個念頭在腦中浮起,接著無數酸澀的念頭一起涌了上來,黑無常感覺如同沉沒在無垠的業海,深難得底、永無解脫。
黑無常沉默片刻,過了一會兒才後退一步,拉過一個單人沙發坐在床邊,點頭:「嗯。」
「!!!」
黑無常不動聲色地曲了下手指,沒有戳破他的躲避,語氣平和地說:「判官魂飛魄散了……」
黑無常點頭:「太多善後工作要做,抱歉,我不能久待。」
白骨笑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莫非是冥界的受災情況比想象中更嚴重,不止這幾個城鬧幺蛾子,連枉死城、須彌城……
哦,白骨笑想起來,秦廣王淬滅了,長夜九幽法陣失衡,濁炁暴走,估計冥界大地各個城市都在爆發暴力衝突,無常司的兄弟們肯定忙瘋了吧。
黑無常黯然地放開他,卻見白骨笑臉都憋紅了,用力一拳捶在他肩頭,罵道:「你特么……用那麼大力……勒得老子……話都說不出來!!!」
白骨笑眼前的黑暗終於散去,腦子裡還在嗡嗡響,但總歸清醒了,發現自己已經快把黑無常的小臂給掐斷,尷尬地鬆開手:「抱歉……」
「不不不,我沒有不舒服。」白骨笑指著他的衣服,「你剛執行任務回來?」
「啊。」黑無常只得木訥地發出一個氣聲。
他對黑無常笑笑:「你辛苦了。」
一個沉穩有力的擁抱忽然籠罩下來,緊緊摟住了他。
黑無常:「怎麼了?」
「?」白骨笑愣了一下,被他生硬的語氣驚到了。
懷裡突然劇烈掙紮起來。
黑無常眼神幽深複雜,沉沉地看著他,沒有回答。
「大災之後的□□工作就特么麻煩,」白骨笑瞭然,猜道,「五劫城又鬧事了對不對?」
「他殺了原自障,但自己也被詛咒,魂飛魄散,」黑無常簡短地說,感覺抓著自己小臂的手指又在用力,連忙安撫他,「但陛下早有準備,收集了他的魂片,用蘊炁造化重塑魂體。」
「當年……」黑無常提起前世,口齒苦澀,「當年娶晏晏,是我的錯……」
白骨笑一口氣沒上來,剛才那種眼前發黑的眩暈感又席捲上來,讓他頭暈目眩、手腳無力,連抬起胳膊推開他都做不到,只能任他雙臂張開,以一種幾乎要將自己塞進胸膛的強橫氣勢死死地抱在懷裡。
「你是不是太累了?」白骨笑皺著眉說。
白骨笑揪住他的衣……沒有衣領只得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急赤白臉地搶白:「當年姐姐要嫁你,是她自己屬意的,也是我屬意的,錯不在你,而你後來為我而死,是我欠你一條命……」
「沒事。」白骨笑往旁邊扭了一下頭,狀似不經意地避開他的手指,哼道,「八抬大轎抬我也不回來,哼……崔絕怎麼樣?」
「別理他們,讓當地無常自己處理,那幫孫子就想踢皮球推卸責任,」白骨笑想了想,又道,「鐵圍城是不是一天打三十道報告說情況失控,請求支援?」
「白骨笑。」黑無常沉悶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如果下次你還要孤身犯險,帶上我一起。」
白骨笑僵住。
「嗯?」黑無常見他不說話,疑道,「哪裡不舒服?我喊展絳衣過來……」
「知道我辛苦,你就趕緊養好傷,回來救我於水火,」黑無常伸手,將他鋪在臉上的亂髮捋開。
「睡久了頭暈。」白骨笑幾乎昏過去,眼前一陣陣地發黑,手指無意識地用力抓住他的手臂,咬牙從大腦暈眩中拽出神智,急道,「你說判官怎麼了?」
「白骨笑!」
黑無常沒有聽到回復,心裡慢慢沉了下去——他不肯接受自己……
「那也是我屬意的,你不欠我。」黑無常打斷他,「反而我一死了之,留你一人在陽間吃盡了苦頭,終究是我錯。」
「對,就是你錯。」白骨笑挑眉,兇狠地呲牙。
黑無常點頭:「是我錯。」
「所以我也要犯錯,」白骨笑惡狠狠道,「我要孤身犯險,我要讓你擔心,折騰你,磋磨你,讓你吃盡苦頭。」
他掐著黑無常的脖子,一邊說一邊慢慢逼近他,一句一句將他壓倒在病床上,強橫地鉗制住他,逼問:「你呢?什麼感覺?擔心嗎?心疼嗎?」
黑無常仰躺在下方,怔怔地看著白骨笑,他男生女相長得極美,一雙桃花眼,眼下兩點紅痣,一顰一笑風流宛轉,此刻這雙眼睛正兇巴巴地瞪著自己,豆大的淚珠就這麼滾了下來。
「別哭。」黑無常抬手拭去他的淚。
白骨笑蠻不講理地打掉他的手,帶著哭腔道:「我沒哭!」
「是我哭了。」黑無常眼圈也紅了,順勢捉住他的手腕,誠懇地說,「我很害怕。」
「你……」白骨笑一滯。
黑無常手指慢慢與他十指相扣,聲音喑啞:「我請求你,不要再讓我犯錯,也不要再磋磨我,不要再讓我心疼……」
白骨笑唇舌顫得厲害,動了幾下都說不出話來,他狠狠咬住下唇,防止自己徹底崩潰。
黑無常專註地看著他,眼神溼潤而溫柔,聲線里有明顯的顫音:「讓我愛你,好不好?」
白骨笑肩膀劇烈地抖了一下,情緒再也控制不住,他用力轉過頭,試圖藏起自己一敗塗地的眼淚,過了幾秒,突然又轉回來,滿臉是淚,兇狠地瞪著黑無常。
「白……」
黑無常話未說完,白骨笑忽地俯身下來,掐著他的脖子,狠狠一口咬住他的嘴。
「!!!」
晚上黑無常出席冥府十二司掌司例會時,顴骨上帶著一個明顯的牙印,好像被狗咬了,但離奇的是嘴唇也破了,那狗的攻擊點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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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獄司
深夜的背陰山黑霧漫漫,高不可測的險峻石崖下,一座鎮壓無數惡鬼邪魔的監獄深埋在山體之中。
刺耳的鐵鏈摩攃聲中,升降梯緩緩下落,眨眼之間穿越過刀山火海熱油寒冰,落入寂靜無聲的第十九層。
與其他充斥著痛呼、哀嚎、嘶吼的監區不同,此處廣闊而空曠,沒有一絲聲音,也沒有一點濁炁。
純凈到令人生畏的監區只有中心一個監室,外圍開闊的空間布滿了咒文和符紙。
刑獄司掌司手指捏訣,施法之前再三確認:「你真的一定要見他?」
「放心,我不會暗殺他。」白骨笑跟他勾肩搭背,笑嘻嘻地說,「只是有點小小的舊情要敘一下。」
刑獄司掌司翻了個白眼:「什麼舊情?你這浪蹄子,到那邊才幾天,就勾搭上了?」
「唉喲吃醋啦?別嘛,在我心裡,還是你更重要。」白骨笑作勢要親他。
刑獄司掌司連忙一個哆嗦把他抖下來,嫌棄得直咧嘴,趕緊施完法訣遠離這貨,臨走叮囑道:「你自己小心,雖然我只解開了他的聲感,其他四感仍然封閉,但這人極度危險,發現什麼不對你立刻出聲,我就守在外面。」
白骨笑回復他的是一個甜甜的臉蛋比心。
「……」刑獄司掌司掉頭就走。
監區霎時安靜下來,白骨笑慢慢轉過臉,臉上已經半點笑容也無,他眼神空洞地看著前方監室屏障緩緩打開,逆魂主穿著束縛衣的身影出現在視野中。
監室很小,地上與牆壁門窗上的符咒卻比外圍的空間更加繁多,一層摞著一層,黑色咒文一直延續到他的束縛衣上,將他所有炁脈死死封住。
「是誰?」逆魂主動了動脖子,試圖分辨來者。
白骨笑面無表情看著他,眼瞼下的兩顆小痣紅得幾乎滲出血來,似曾相識的場景,他曾在活死靈別院的地牢里也見過,那時……林幽篁……
「阿笑。」逆魂主準確地猜了出來,聲音依舊溫和,「你的傷好了。」
「你的傷永遠別想好了。」白骨笑惡毒地說。
逆魂主哈地一聲笑了出來。
「不許笑。」白骨笑上前一步,惡狠狠地看著他,「你一個階下囚,不許在我面前笑!」
逆魂主笑容更盛:「我是階下囚,而你呢?阿笑,在如今的冥府,你是什麼身份?」
「管得著么你。」
「你不會回無常司了,」逆魂主笑容逐漸收斂,抿了抿嘴唇,有了一絲落寞,「即使你跟崔絕的決裂只是演戲,但你不會原諒他將你們當年舊事擺在棋盤上,你只是理智上認同他,情感上你是怨恨的。」
白骨笑喉頭動了動,不可否認,逆魂主猜得很對,他是怨恨的。
崔絕眼裡沒有任何人事物能與陰天子相比,為了陰天子的狗屁江山,那王八蛋能拿所有人去獻祭,包括他自己,可他不該動黑無常,自己費那麼大勁才封住黑無常的記憶讓他忘記當初慘烈的過往,崔絕憑什麼說解就解,他的狗血愛情就特么比別人高級嗎?!
「但我現在還是站在冥府這邊,」白骨笑生硬地說,「演那場戲就是為了找個借口加入活死靈做007,結果你真的把我撿回去了,誰能想到啊,那樣的破戲你也能上當。」
逆魂主笑道:「你真以為我上當了?」
白骨笑面容一陣扭曲,對方的話語印證了他深埋心底的一個猜測——
得知逸靈王要獻祭林幽篁發動倚伏盈虛祭那天,自己偷偷將消息和定位傳給了秦廣王,這才有了後面的祭台混戰,林幽篁靈魂歸位,逸靈王、逆魂主和原自障圍殺秦廣王,長夜九幽法陣失衡……
已知林幽篁是逆魂主用魂片蘊炁造化塑造的,他怎麼可能成為祭品?
而他如果不是祭品,那麼祭品是誰?
那場混戰,誰死了?
「你知道我自始至終都是冥府的人,故意讓我將消息傳出,引來了秦廣王,」白骨笑在地獄陰森刺骨的寒冷中牙齒咯咯直響,艱難地組織出語言,「你們從一開始想殺的就是秦廣王。」
逆魂主沒有回答,他眼上蒙著封閉視覺的黑布,露出的下半張臉毫無表情,好似對這件事情完全無動於衷。
他沒有否認,白骨笑卻已經明白,遲來的怒火驟然爆發,他撲上前去:「□□爺爺!林幽篁是你的副體,你用他來算計秦廣王?!!」
一道看不見的結界擋在面前,白骨笑因為慣性重重撞了上去,被結界上的術法擊得一個抽搐,稍稍清醒過來,後退一步,惡狠狠地瞪他:「你會遭報應的。」
逆魂主淡淡道:「你覺得我會怕報應?」
白骨笑冷哼:「我說錯了,報應?呵,你也得有命才能遭。」
「判官出什麼事了?」逆魂主突然問。
「與你何干?」
「閻羅留我一命,不過是為了讓判官最後再見我一面,然而他卻遲遲沒來,定然是出意外了。」
白骨笑磨了磨牙,暗罵這老東西老奸巨猾,嘴上卻道:「要讓你失望了,判官好得很,跟陛下度蜜月去了,暫時留你一命。」
「看來他情況真的很不妙。」逆魂主語氣莫名有些唏噓,揚了揚頭,靠在背後的牆上,不知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低低地笑了出來,「轉告閻羅,讓他節哀。」
「放你爺爺的狗臭屁!!!」白骨笑真恨不得衝進去撕爛他了。
逆魂主對他的無能狂怒置若罔聞,低聲說:「這時候了,原自障已經死了吧,死得好啊,他死了,阿迦奢必活不成了,馬上判官也要死了,我也要死了……閻羅卻不能死,他是冥王,他一死,冥界會徹底大亂,所以他絕不敢殉情,哈哈,真可憐。」
「你放什麼屁。」白骨笑怒罵,「你才是真的要死了,你明天就要死了,你今晚就要死了,你活不過下一秒,媽的!」
逆魂主情緒穩定,被成噸的髒話糊臉,竟仍然在笑,等他罵累了,才笑著問一句:「你這麼希望我死嗎,阿笑?」
白骨笑一個激靈,看向他的眼神充滿了不可思議——這一瞬間,他竟彷彿在逆魂主的臉上看到了林幽篁。
「我當然希望你死無葬身之地。」白骨笑咬著后槽牙一字一句地說,「但是……你……我問你,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林幽篁復生。」
逆魂主抿了抿嘴唇:「沒有辦法。」
「你給我想清楚了再回答!」
「沒有辦法。」逆魂主篤定地說,「阿方只是我的一個魂片,魂歸本體之後,這個人就徹底消失了。」
白骨笑不死心:「真的沒有辦法?你們那什麼狗屁蘊炁造化不是什麼都能造嗎?我取你的魂片,再重塑一個……」
「重塑一百個都不再是阿方了。」逆魂主打斷他。
「操!」
逆魂主沉默片刻,忽然道:「就算有辦法,阿方他也不會願意復生的,他這一生的快樂很短,並早已覆水難收。」
白骨笑猛地看向他,死死盯著他的臉,試圖從黑布下露出的半張臉上看出什麼情緒,卻只看到一片漠然。
逆魂主繼續道:「沒想到你跟他只相處了短短几天卻有這個心,終究是你心地良善,這世界,恐怕也只有你還能記著他了。」
「你是不是有林幽篁的記憶?」白骨笑試探。
「沒有。」逆魂主飛快地否認。
白骨笑眼神變了變,盯著他又看了半天,才慢慢收回視線,惡毒地說:「那你僅剩的作用也沒有了,還是祝你早日魂飛魄散吧。」
「我以為你會問我有關你的身世。」逆魂主輕聲說。
白骨笑用力咬住下唇,過了一會兒,冷冷地說:「事關你的妹妹,我不相信你會如實告訴我。」
「你確實不是悠悠的兒子。」
「我知道。」白骨笑語氣平靜,「我練不出控靈術。」
逆魂主不知想到什麼,低低地笑了一下,卻又道:「但你身上生來就有的活死靈氣息確實是來自悠悠。」
白骨笑看向他。
「她性子其實跟你很像,」逆魂主往後仰頭靠在牆壁上,回憶起往事,緩緩道:「從小就嬌蠻得很,也很聰明,父王定下聯姻,她乖模巧樣地應下,回頭就跑了——哥哥似乎也做了點什麼,我沒有證據——她跑去陽間,見識到了大世界……
「娑婆世界里的芸芸眾生跟歧命宮裡不一樣啊,她見識到了燒殺淫掠,見識到了病入膏肓,見識到了賣兒鬻女……一路走一路施救,控靈術是有限的,眾生苦難卻沒有止境,後來她靈炁枯竭,就抽剝自己的三魂七魄來救。」
白骨笑倏地抬眼——他同父異母的姐姐白谷晏晏出生就魂魄不全……
逆魂主四感被封,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或許也根本不在意,回憶起妹妹讓他整個人都鬆弛下來,彷彿回到歧命宮燒得暖洋洋的壁爐邊,絮絮叨叨:「她的幽精給了一個奄奄一息的少年,少年病好后連中三元,入仕為官,後來成了柱國之臣;爽靈給了一個武功盡失的俠客,幫他重塑武脈,後來報仇雪恨……
「她的最後一魄用來救了你的母親,那個小婢女因懷上了你而被主母用厭勝之術擊潰魂體,理智上講,悠悠那次不該出手,彼時她剛抽剝了自己的第六魄來修補一個女嬰的先天不足,只剩最後一魄,絕不該再多管閑事……
「但悠悠從小就極會算數,一個人死總好過一屍兩命,哈哈,」逆魂主笑了兩聲,轉向白骨笑的方向,「你身上的活死靈氣息就是來自這最後一魄,悠悠死了,你母親活了。」
空曠的第十九層寂靜無風,白骨笑站在監室外,怔怔地看著裡面的潦倒身影,張了張嘴:「你……」
「我把這些魂魄都收回來了。」逆魂主轉頭「看」向他,咧嘴一笑。
白骨笑腦子裡嗡地一聲,看著他的嘴型,聽著他的聲音,每一個字都明白,卻生生反應不過來他的意思,茫然地問:「什麼?」
「你想知道你母親怎麼死的嗎?」逆魂主道,「是我在她臨盆時取走了那一魄,所以她就死了,但我沒想到你命這麼大,竟能自己從她屍體里爬出來,喝她的血,還活了下來。」
白骨笑木然道:「你……你當時在場……」
「我還在你體內留下了一息靈炁呢。」
「為什麼不直接殺了我?」
「殺一個嬰兒有什麼樂趣?活著才能創造樂子,不是么?」逆魂主渾然不在乎地微笑著說,「要知道,在這個世界,活著並非全是好事,事實證明,你確實沒有讓我失望。」
白骨笑生生打了個激靈,霎時間無數破碎沾血的記憶碎片湧上腦海——
「那個小雜種……梟鳥食母……不祥……」
「阿梟,我對飛霄流殺有點領悟了!」
「你也是自由的飛鳥。」
「翼骨斷折,無法修復,除非有奇迹。」
「是個遊方冥醫,不知名,但冥界的醫術頗有些卓越……」
「白谷梟殘殺至親,罪大惡極!」
「用我的命,來換阿梟的命。」
白骨笑站在地獄第十九層寂靜無風的地上,卻如同獨行於冰山,身體被活死靈原上曠古不息的凜冽雪風穿膛而過,渾身冰冷,毛骨悚然。
他握緊拳頭,指甲深深刺入血肉,強撐著穩住心神,艱難地問出梗在心頭許久的問題:「悠思公主用第六魄救的那個女嬰,是姐姐,是你殺了她……」
「阿笑,你真的很聰明。」逆魂主賞識地點點頭,「白谷晏晏生來魂魄不全,出生就該夭折,是悠悠用第六魄為引子,聚濁炁成魂,這才保了她一命。」
「為什麼推遲了18年才動手?她那時……」白骨笑的眼裡落下淚來,「她那時馬上就要結婚了。」
逆魂主沒有立刻回答,他歪頭「看」著白骨笑,薄唇緊抿,似乎有些猶豫是否要吐露真相。
「你說啊!」
白骨笑用力揮出一拳,果不其然打在結界上,被術法猛烈反擊,但他現在需要這樣的疼痛,否則他已無法保持清醒。
逆魂主輕聲道:「那就更有趣了,不是么?」
白骨笑忍不住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吼。
逆魂主靜靜地聽著他的吼聲,唇角動了又動,許久,才又勾出一個惡毒的笑容:「白谷氏把白谷晏晏保護得很好,我一直沒有找到那一魄所在,直到你求我去給黑無常移植羽翼,我現在仍記得那天與白谷晏晏擦肩而過,感應到悠悠魄息時的巨大欣喜。」
此話一出,白骨笑登時崩潰,渾身都劇烈顫唞起來,掌心一翻,魚龍舞赫然在上,重重一槍往前刺去。
寂靜的監區警笛大名,無數咒文在周圍浮現,齊齊發出攻擊。
「你他媽怎麼答應我的???」刑獄司掌司咆哮著衝進來,一手結印穩住監區的陣法,另一隻手抽出長刀對著白骨笑就砍。
一道黑色的風從背後刮來,抱走白骨笑。
刑獄司掌司定睛,怒道:「怎麼著?二打一?我怕你們?」
「抱歉,虞掌司,」黑無常將白骨笑用力摟進懷裡,轉頭對刑獄司掌司道,「他傷勢未愈,不能再受刺激,我先帶他離開。」
「?」掌司目瞪口呆:「什麼意思?闖了禍就想跑?跟我去面見陛下,看我不參死他!」
黑無常皺眉:「白骨笑來這裡是得到陛下准許的。」
「陛下准許他攻擊地獄十九層的結界?」掌司嗆聲。
黑無常:「抱歉。」「道歉有用還要地獄做什麼?!」
「……實在抱歉。」
掌司噎住,感覺拳頭打在棉花上,對方道歉態度太端正,端正得泰然自若,端正得大義凜然,端正得死豬不怕開水燙,把暴跳如雷的自己映襯得像個反派。
他抓狂地踢了白骨笑一腳,黑無常摟著白骨笑往旁邊偏了一下,沒踢到。
「給老子滾!!!」
黑無常頷首:「多謝。」
還是很有禮貌。
掌司憤恨地轉頭專心修復陣法,不經意間注意到被束縛衣約束著斜靠在牆角的逆魂主在笑,他定睛看去,發現他「看」向白骨笑的方向,唇角上揚,露出眼罩的半張臉卻毫無笑意,要多彆扭有多彆扭。
黑無常低頭與懷裡的白骨笑輕聲說了幾句,摟著他往外走,臨走回頭看了逆魂主一眼。
掌司餘光瞥到那一眼,冷汗差點下來,他現在可以肯定接下來對逆魂主的處置上,黑無常會毫不猶豫地提議立即處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