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完結)
第一百七十二章(完結)
崔絕腦中有根弦一震:「什麼?」
「我和林幽篁的戰鬥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什麼樣的傷還能沒好全?」小府君道,「你分明是在找借口阻止我思考。」
崔絕驚了一下,和陰天子對視一眼,忍不住笑了起來——他並未全然接受失憶的現狀,並未放任自己頹喪下去,而是在試圖找回記憶,這太好了。
小府君怒道:「你們笑什麼?看不起誰呢?!」
「不是嘲笑你,」崔絕溫聲安撫他,「只是疑惑你為什麼覺得我們在幫他瞞著你……這個『他』指的是誰?」
「當然是子……咳……楚江王。」小府君頓了一下,神情有些恍惚,似乎有什麼難以理解,皺著眉道,「奇怪,我一提起他,總是脫口而出另一個名字。」
崔絕:「子衿?」
小府君點頭:「莫名出現在我腦中的名字,是我給他取的嗎?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我為什麼要給他取這樣的名字?」
問題接連問出,崔絕和陰天子都沒有回答,小府君看上去也並沒有寄希望於他們回答,有些問題本身就不是問給別人的。
「等等,」小府君似乎想到什麼,悚然提高聲音,「為什麼是我給他取名字?冥王只會在大婚的時候取名,卧槽,我該不會是他的冥后吧???」
崔絕一直垂著眸,沒想到楚江王這麼決絕,不但抹去小府君和他的回憶,還在他的腦中留下術式,讓他一想起自己,就會被幻香打斷思緒。
「我去一趟補魂司。」小府君突然說。
「沒有。」崔絕道,「你並沒有傷害楚江王。」
崔絕咳了一聲,扯扯他的衣角,讓他不要刻板印象,萬一……咳,你管別人上上下下的呢?
「不是吧,難道……我真是他冥后啊?」小府君感覺腦中似乎有什麼碎片在胡亂拼起,聲線有些不穩,「可我怎麼想不起來,我……呃……」
「你怎麼了?」陰天子問。
崔絕看著他小狗一樣濕漉漉的雙眸里噙著水光,清澈而懵懂,心中嘆氣,眼前這個少年冥王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長大的,從小金尊玉貴、應有盡有,誰能想到竟在情之一事上吃盡了苦頭。
崔絕連忙拉住他:「別衝動。」
「但有個問題我需要你先思考清楚,」崔絕直視著小府君的雙眼,鄭重問道,「你是誰?」
「幹什麼?」
「我知道我們同為冥王,他擅長術法,會調香,他的劍名叫執名色,他精神不好,非安神香不能入眠,他不愛笑,但其實笑起來很好看,極度挑食,吃什麼都不香,所以常年辟穀,但偶爾會喝一點我釀的酒,他喜歡喝那款用桃子和老黃糖釀的,說清甜……」小府君絮絮叨叨地說著,突然冷不丁頓了一下,再張口思路就斷了,「我剛剛說了什麼?」
「不是,」小府君搖頭,又有些不確定,抓著自己衣服用力聞了聞,確定不是,「香氣雖然像,但不一樣……又聞不到了,剛剛我腦子裡突然一懵,那一瞬間就聞到這個味道了。」
他抬頭看向崔絕:「我想見他。」
小府君揉著太陽穴,遲疑地歪了歪脖頸,似是在捕捉什麼氣息:「我好像又聞到那股香氣了。」
崔絕對這個答案未置可否,只淡淡笑了笑:「府君殿下不妨回去多思考思考,等你想清楚了,再喚醒楚江王也不遲。」
「楚江王當初自我封印是因為體內濁炁已到極限,如今有了玉脈,確實也該將他喚醒了。」
陰天子轉身:「我這就去把楚江殿砸了。」
「我也是冥王,中了不知名的術法,你們卻反應平平,既不驚訝,也不擔憂,可見你們知道這術法對我無害,我失去的那部分記憶,是關於感情?」
陰天子道:「聞不到就算了,八成是你心理障礙……」
小府君握拳錘了捶自己的腦袋,認真道:「我現在不正常,對不對?」
小府君看向他。
小府君意識到自己又被腦中的術法擊潰了思緒,眼神黯了下來:「我一定傷他很深……」
「楚江王為什麼要這樣做?抹去我的記憶,然後將自己封印在了冥殿中……是不是我傷害了他,讓他不想再看到我了?」
陰天子受不了了,後退一步,上下打量他高大挺拔的身形,皺著眉道:「你講什麼鬼故事?」
小府君被問得懵了一下:「我是誰?」
「什麼老黃糖?」小府君詫異地瞪圓眼睛,「怎麼就扯到老黃糖了,不是在說對楚江王的記憶嗎?我們都是冥王啊,別的還有什麼……操,我腦子裡怎麼跟被大棒子抽過一樣亂糟糟的?」
「那我一定是做了別的錯事,或許比傷害他更無法原諒。」小府君無意識地揪住心口,不知想到什麼,剛要說話,思緒又被擊潰,他怔了一會兒,茫然道:「我只要想起他,腦中的術法就會發作,可是……我卻越來越會不經意間想起他。」
陰天子點頭:「可以。」
小府君平靜地說著,眼角卻不由自主地滾落下淚珠,他抬起手,疑惑地看著落到手背上的水痕,問陰天子:「五哥,我為什麼在流淚?」
陌生的話語不經思考就脫口而出,小府君愣住,愕然道:「我為什麼會這麼說?我……這……好像是誰事先放進我的腦子裡一樣……」
「是楚江王吧?我剛才就是想起他,才又聞到那股香氣,然後思維全亂了。」
陰天子板著臉道:「老黃糖。」
陰天子:「是你自己身上的吧。」
「我做了一場大夢,醒來什麼都不記得了,其實那不是夢,是術法,我被人用術法抹去了一部分記憶。」
「我……」他尚未來得及對這個奇怪問題發表什麼意見,一段話已莫名出現在腦中,「我是自冥界創世以來第63任泰山王,是承系長夜九幽法陣、守護冥界安穩的鬼神之一,沒有人可以抹去我的存在,我就是我,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還是先不要去補魂司了,今天除夕,讓展絳衣清閑一個晚上吧。」崔絕輕聲說。
陰天子不忍看他,移開視線。
「可是,」小府君垂下頭,彷彿做錯什麼一樣,「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楚江王的幻術是冥府第一,他在你身上留下的術法,找展絳衣是沒有用的,唯一辦法就是把他從封印中喚醒,讓他親自解開。」
他眉頭猛地一抽,彷彿有什麼在腦中一撞,震得他頭暈目眩,好不容易凝聚起的一點思維碎片一下子又碎了。
崔絕琢磨了一下:「你現在對他還有多少記憶?」
崔絕和陰天子對視一眼,兩人都神情複雜。
送走小府君,陰天子抱起崔絕一躍而起,落在玉山上,兩人並肩坐在大石頭上,看遠處火光爛漫的幽都城。
夜已經很深,慶典仍未結束,時不時有盛大的煙花在夜雲下綻放,漆黑的幽冥湖裡,碎玉折射出一片五光十色。
兩人漫無邊際的聊著天,一會兒說起千年之前的筵席,一會兒扯到閻羅殿的開支,幾句話之後又拐到陽間的新鮮事,說妖王孤寡,說魔主懼內,說陸行舟付不起物業費……
陰天子很昏君做派地說等拿回被逆魂主收藏的那根遺骨,就給崔絕在幽都城裡置一座豪墳,取這玉脈的石頭鋪地板。
崔絕說有閻羅殿呢,哪裡還用另外置產?
陰天子笑著吻他,遮遮掩掩地說閻羅殿里鬼多嘴雜,馬面娘娘和牛頭公管得寬,在外面置個私產,可以放開了玩兒。
崔絕想了一下他要玩兒什麼,然後陷入沉思,過了一會兒,問他知不知道置一座豪墳需要多少錢。
陰天子大手一揮,自己是冥府之主欸,這麼多年積攢的工資難道還不夠買個婚墳?
崔絕冷靜道,七百年來你光睡覺不工作,誰給你發工資?冥府之主也不能吃空餉。
陰天子:「……」
怎會如此?
他不禁泄氣,呆坐在山上,看了一會兒半空中遊走的陰雲,突然福至心靈,我們要辦婚禮的,廣發請柬,向全世界收份子錢。
「欸?」崔絕來了精神,「好主意!」
遠處的煙花漸漸闌珊,熱鬧退去,午夜的陰風刺骨起來,崔絕也累了,陰天子召喚出麒麟大將軍,載著他們回燭冥山。
在空中偶遇黑無常,正展開雙翼,在遼闊的幽都城上空盤旋翱翔,懷裡抱著個醉醺醺的白骨笑。
白骨笑大著舌頭說醉話:「天辣,狗會飛!」
「!!!」麒麟大將軍當時就進入了戰鬥姿態。
崔絕連忙摸他大頭:「別生氣別生氣,他喝醉了,別跟醉鬼一般見識。」
雙方擦肩而過,呼呼的夜風中傳來白骨笑漸行漸遠的聲音:「他說我醉鬼,雪寄哥哥,他壞……」
回到燭冥山的療養院,一進門,牛頭公急匆匆迎上來,神色擔憂:「判官,陛下……」
陰天子:「出什麼事?」
牛頭公遞上來一支手機,滿屏都是紅得發黑的「爆」字——
#陰天子戀情曝光#
#陰天子新歡神似崔絕#
#陰天子除夕夜甜蜜逛街#
#崔絕輪迴#
#崔絕轉世該滿月了#
#冥府絕戀#
#代餐#
所有新聞平台都在瘋狂轉發一張照片,路人視角,熙熙攘攘的幽都夜市,煙花絢爛,燒烤的煙氣模糊了畫面,但能清晰辨認出陰天子鶴立雞群的挺拔身姿,和被他緊緊摟在懷裡的少年。
按理說這根本不是什麼問題,陰天子又不是明星,找對象本身是喜聞樂見的,問題是那個緋聞對象長得實在太像崔絕了。
一樣的笑眼薄唇,一樣的梨渦蕩漾,連身高都差不多,不同的是一頭烏黑垂順的長發,不知道哪個年代的鬼,但看上去十分年輕,臉頰豐潤稚氣,不是崔絕那種臉上沒有二兩肉的刻薄相。
輿論炸了。
陰天子你在搞什麼?
原來你喜歡崔絕?
現在這是替身play?
崔絕輪迴轉世才不到兩個月啊!
除夕夜,跨年零點時的熱搜榜一是#至尊渣男#。
陰天子承包了四界所有社交平台的所有熱搜,他自己倒還挺淡定,對牛頭公道:「這照片拍得不錯,挺有氛圍感,找找原圖……子珏?」
崔絕臉色陰森地在手機上打字,聽到他的聲音,抬頭,陰森冷臉瞬間變得天真無辜,笑著說:「讓人去查查誰拍的照片,該殺的殺,該逮的逮。」
陰天子:「!!!」
「開玩笑的,就是讓人稍微控制一下,大過年的,樂呵樂呵得了,別鬧太大。」
「有什麼好控制的,不用,」陰天子大手一揮,「直接官宣,我要收全天下的份子錢。」
熱搜屠榜一個多小時后,陰天子官方賬號在眾目睽睽之下上線,發布一張十指相扣的照片,艾特了「冥府玉成雙」。
哎?
這誰?
就那個新歡?
冥府有這號人?
哪兒冒出來的啊?
接著又是滿眼的「爆」,再接著各大社交平台接二連三地崩了。
圍觀群眾還沒扒出來這個「玉成雙」是什麼來歷,先發現「冥府玉成雙」賬號居然是「冥府崔絕」的賬號簡單改了個名字。
「他甚至都沒有重新註冊一個賬號!!!」
一夜之間,陰天子的風評暴風崩塌,渣得驚天地泣鬼神,圍觀群眾不但不給他份子錢,還紛紛寫網路檄文罵他。
倒也不全是罵,也有人發文力挺,說陰天子是幽冥帝王,有三宮六院很正常,別說崔絕已經轉世,就算崔絕在的時候他都可以二美并行大被同蓋,現在找一個這麼像的替身,足見深情……
陰天子親自拉黑並舉報了他。
整個春節假期,「冥府絕戀」在熱搜榜上就沒下來過,一會兒討論陰天子和崔絕的往事,分析兩人是否有私情,一會兒又討論玉成雙的身份來歷,各種離譜猜測滿天飛。
三天之後戰場擴大化了,畢竟除夕夜當晚幽都夜市鬼滿為患,到處都是目擊證人,人們紛紛回去翻手機相冊,一時間冒出幾十張不同角度的照片,有兩人相擁著抬頭猜燈謎的,有兩人分著吃一根烤麵筋的,有兩人坐在飲品店門口喝紅棗梨湯的……
等等,跟他們坐在一起的是……
平等王和夜后?
夜后沒死???
旁邊的嬰兒車???????
自此,「冥府絕戀」進入第二章,陰天子從風暴中心脫身出來,平等王接過焦頭爛額的接力棒,開始在熱搜榜上站崗。
「看吧,明明是很好解決的事情。」崔絕笑眯眯地說。
此時他們已經搬回閻羅殿,一個多月沒有回來,判官院里的樹已經落葉,冥界四季溫差不大,冬天也不冷,但樹木落了葉子,總是略顯蕭索。
崔絕在樹下撿起一片黃葉,抬頭看著光禿禿的老樹,剛要感慨兩句悲秋之語,忽然見一朵朵粉白的海棠花在枝杈間接連綻放。
他回頭,看到陰天子辟開空間走出來,轉瞬即逝的空間縫隙里,飄出幾縷風雪。
「從哪兒來的?」崔絕問。
陰天子大步走過來,站在術法營造的海棠花樹下,低頭看著崔絕,神色不明。
崔絕伸手拂去他肩上沾染的薄雪,已經明白他剛剛去了哪裡。
陰天子拿出一個古樸的木盒,突然單膝跪下。
崔絕後退一步,掩唇笑道:「求婚?」
「求婚。」陰天子點頭。
崔絕打開盒子,裡面是一截斑駁的骨頭,被逆魂主妥善收藏在密室里的崔瑾遺骨。
他笑著打趣:「別人求婚都用戒指,你用……」
話未說完,陰天子在遺骨上鄭重地俯身一吻,崔絕的聲音沒來由地哽住了。
陰天子仰頭看著崔絕,輕聲道:「我問了大家該怎麼做,石飲羽建議寫一首愛情長詩,太華說用靡靡之音引誘你動情……我想這都不適合我們,我沒有石飲羽那樣的才華,也沒有太華那麼風流,我是一個很無趣的人,肩上還有整個冥界,我無法放下肩上的重擔,甚至還想問你——」
他取出判官印璽、冥后冊寶和鬼兵虎符,放在木盒上:「是否願意與我同擔?」
江山為聘。
天下合巹。
(本章完)